说到郑庄公姬寤生,相信大家并不陌生,虽然他的功业无法和齐桓、晋文相提并论,但他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导致他在历史上的知名度非同一般。原因很简单,因为姬寤生是记录春秋历史最权威的史书《左传》中第一个出场亮相的主要演员。姬寤生在春秋的地位,和《水浒传》中第一个出场的九纹龙史进非常相似,姬寤生运气不错,一个不经意间的精彩亮相,就让历史牢牢记住了他。
在姬寤生不怎么波澜壮阔的人生中,他实际上只做了两件“大”事:一、姬寤生和他的母亲武姜之间不可思议的恩怨情仇,并设计除掉了有夺位野心的弟弟。
二、姬寤生以诸侯的身份与周天子互换人质,并因为争夺领地最终大打出手,还射了周桓王一箭。
因为这两件事情,姬寤生在历史上的形象并不怎么光彩,有关他的评价也以负面居多。不过这些负面评价主要集中在批判姬寤生的私德上,对他的小霸之功基本上还是持肯定态度的。
《春秋穀梁传·隐公元年》就对姬寤生的能力有很高的评价:“郑伯(即姬寤生)既为人君,有威怒之重,自为戎首,设赏罚之柄,故君师用命,战士争先。”这样的评价送给秦皇汉武同样合适,说明姬寤生混江湖的能力不可小视。不过现在先不讲郑庄公的宏图霸业,先讲一讲他和母亲武姜的恩怨情仇。
姬寤生出生在一个根红苗正的王室家庭,而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再怎么牛哄哄,也只是王室外姓。姬寤生的曾祖父非常著名,就是西周历史上头号大暴君,开创中国历史有明确纪年的周厉王姬胡,换言之,西周末代天子姬宫湦是姬寤生的堂叔。
姬寤生的祖父,实际上前文曾经提到过,即在镐京之乱中随同姬宫湦一起被杀的司徒、郑桓公姬友。姬友的知名度远低于他的孙子姬寤生,但姬友曾经和政治预言家——太史伯展开一场关于姬周国运的大讨论,此事详细记载于《国语·郑语》,且称之为《国运论》。
中国历史上有三部著名的政治预言读本,即《马前课》《推背图》《烧饼歌》。其实太史伯的《国运论》对姬周国运的推演相当神奇,特别是太史伯准确预言到姬姓晋国、姜姓齐国、嬴姓秦国、芈姓楚国必将随着周朝的国运衰落而崛起。
郑桓公是两周交替之际最为可惜的一位诸侯兼贤臣,他是西周末年少有的贤明宗室,他善于治国,勤政爱民,治理郑国三十年,“百姓皆便爱之”。随后入京任司徒,“和集周民,周民皆悦,河雒之间,人便思之”。
如果周宣王姬静在临终之前把天子之位传给弟弟姬友,而不是荒唐的儿子姬宫湦,也许西周不会这么早退出历史舞台。姬静擅长武功,征伐天下,而姬友擅长文治,调和五行,是姬静最合适的政治继承人。姬静以天下为小私,不为小公,致使先祖辛苦打下来的大周天下一朝土崩,遂至瓦解。
姬友稀里糊涂为姬宫湦陪了葬,郑国的第二任国君是郑武公姬掘突。姬掘突在历史上没有太大的作为,他在历史上有那么一点知名度,完全是他那位喜欢多事的老婆给招惹出来的。
武公的夫人来自申国,因姓姜,又嫁给武公,所以后人称她为武姜。春秋时代的著名女人多被称为某姜,如武姜、庄姜、宣姜、文姜、齐姜,“姜”代表着她们所在的姜姓诸侯国,比如姜姓齐国、姜姓申国、姜姓许国、姜姓吕国。这些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春秋历史的美女“名姜”的风流故事,以后会作重点介绍。
在武姜的人生中,做出的第一件“青史留名”的伟大事迹,就是在生长子姬寤生的时候突然难产,差点母子双亡。武姜为人非常迷信,因为长子的出生差点要了武姜的老命,武姜特别讨厌这个儿子。等到武姜再次怀孕生产时,次子共叔段的生产特别顺利,所以武姜把她所有的母爱都给了共叔段。姬寤生在母亲武姜的眼中,不过是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路人甲。
一般来说,在政治舞台上,性格强悍的女人特别容易涉足政治,武姜也没有例外。因为姬寤生是嫡长子,所以郑国太子的位置非他莫属,但武姜执意干政,逼老公姬掘突废长立幼。
共叔段的能力,姬掘突是清楚的。这位少爷是典型的权贵二代做派,仗着母亲的宠爱,“持宠骄恣”,姬掘突此时已经身染重病,没几天活头了,所以断然不敢把江山传给这个败家子。姬掘突拒绝了武姜的逼宫,姬寤生也有惊无险地继承了郑国的统治权。
武姜替幼子夺权行动的失败,在这个好强女人的内心深处形成了强大的幽怨之气,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总想着扳回一局。姬寤生做了郑伯又如何,她照样要把她不喜欢的长子拉下马来。
现在的问题是,姬寤生已经获得了合法的统治权,并且姬寤生得到了许多朝中重臣的支持,用政变的办法似乎很难扳倒姬寤生。武姜为共叔段想到了“曲线夺位”的妙计,就是把共叔段封在外地的大邑,多置办兵马,待机会成熟,母子二人里应外合,拿下姬寤生。
据现有史料记载,武姜应该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企图废长子、立幼子的太后,后世的窦漪房不喜欢长子刘启、想立幼子刘武,所用的办法几乎就是从武姜这里抄袭过去的。
武姜想要得到什么,姬寤生心知肚明,这位新任郑国君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首先拒绝了武姜为共叔段请封为制邑(即后世著名的虎牢关旧址)的请求,理由有两个:
一、制邑地处偏远,不易管理。二、制邑曾经是东虢国的封地,后东虢国为郑所灭,把弟弟封在这里,恐为不祥。除了制邑之外,姬寤生答应母亲选择其他封地,他都会接受。姬寤生拒绝把制邑封给公叔段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制邑是东虢国旧都,北依黄河,南临汜水,地势险要,粮草充足,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把制邑封给共叔段,就等于放虎归山,再难控制。更重要的是,制邑距离郑国都新郑太远,一旦有变,姬寤生将鞭长莫及。
武姜应该察觉到姬寤生对她已经有了防备,但她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退而求其次,为共叔段请到了京邑为封地,姬寤生微笑着答应了母亲的请求。京邑位于新郑东北方向,正处在新郑与制邑之间,而且京邑四周无险可守,以后姬寤生要通过军事手段拿下京邑要远比拿下制邑容易。
武姜把最喜欢的幼子送到了京邑,并让共叔段暗中招兵买马,成立嫡系部队,以便为日后的武装进攻做准备。对于武姜明目张胆的干涉政治,郑国的核心统治阶层非常不满,大夫祭仲非常不理解姬寤生为何放掉野心勃勃的共叔段,留在新郑就近监视岂不是更好?
姬寤生似乎是出于保密的考虑,并没有告诉祭仲自己的长远计划,只是假模假样地说母命难违。祭仲一时没转过弯来,还继续发出善意的警告:“姜氏心怀诡诈,公岂不知?不如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等到彼等势力坐大之时,再欲除之,恐非易事。”
姬寤生本来是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的想法,被祭仲逼急了,姬寤生才慢吞吞回了一句,结果立刻成为千古名言:“多行不义,必自毙。”我都不急,你急个毛!慢慢等着吧,不久之后就有一场大片上映,你准备看热闹吧。
姬寤生的性格比较内敛阴鸷,他不会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这种性格的君主,往往给人的感觉比较阳光,做事坦荡,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唐朝第一奸臣李林甫,人称“笑里藏刀”,其实姬寤生的所作所为更符合“笑里藏刀”的标准。姬寤生和李林甫有一点不同,李林甫奸诈阴险是天生的,为了上位不择手段,而姬寤生的“坏”很大程度上是母亲武姜一碗水端不平给逼出来的。
祭仲的反对意见,姬寤生何尝不知?祭仲只看到了武姜对姬寤生的咄咄逼人,却忘记了一点,武姜再怎么可恶,她毕竟是姬寤生的亲生母亲。自从姬寤生懂事起,他就一直生活在母亲偏爱幼弟的阴影之中,这让他对武姜产生了深深的怨恨:难产的罪过怎么能推到我头上,我还不是你生的?
每次看到武姜宠爱共叔段的时候,姬寤生心里总会泛起难以克制的酸苦和忌恨。但无论武姜对姬寤生的态度有多刻薄,母子二人的矛盾有多深,姬寤生始终对武姜还抱有一丝幻想,他多么希望母亲能把她给予弟弟的母爱分出一点给他,一点就足够了。
姬寤生一直在给武姜机会,但武姜对这个曾经让她受过惊吓的长子丝毫不感兴趣,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什么时候帮助共叔段夺取郑国统治权。至于姬寤生的生死,武姜并不关心。
姬寤生的心态一直处在矛盾和纠结之中,一方面他必须打消母亲和弟弟对国君之位的窥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母亲能悬崖勒马。不过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武姜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在武姜一意孤行的时候,姬寤生对她的态度明显是怨恨多于期望。
而且姬寤生已经得到情报,共叔段不断扩大自己的地盘,势力范围越来越大。这个消息更加激怒了姬寤生,他坚信共叔段的背后一定有母亲的支持。郑国的统治阶层对此坐立不安,都出面劝姬寤生不要再拖下去了,迟则生变,应该趁共叔段羽翼未丰之时果断拿下此贼。
姬寤生还是摇摇头拒绝了,他此时已经基本放弃了对母亲的幻想,但他的理由是:“不义不昵,厚将崩。”意思是说共叔段的所作所为公不合君臣大义,私不合兄弟亲情,失败是迟早的事情。
面对弟弟的得寸进尺,姬寤生不是选择以大义责之,矫正共叔段的错误做法。而是任由其胡作非为,并且挖坑引诱共叔段,这也是后世对姬寤生诟病最多的地方。
共叔段是姬寤生在政治上最大的敌人,姬寤生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但他如果之前就动手,没有合法的理由,弄不好会身败名裂。等共叔段谋逆暴露之时再动手,罪过全都由共叔段和武姜背着,自己反倒落了一个好名声,为人奸雄如此,曹操也要望其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