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说什么?”纪亦忧下意识地应着,也没有抬头,低头忙着回复短信“没什么。”方向盘突然往左边用力一打,陆森然皱着眉头,面无表情地将宋尧从后视镜的可视范围里彻底甩开。
[没关系,已经到家了呢。From:纪亦忧]
宋尧看到纪亦忧回复的这条短信时,陆森然恰好开着车从他身边经过,纪亦忧仍旧低着头摆弄着手机,没有发现车窗外不远处站着的宋尧。
看着雨帘中疾驰而过的车子,原本还一脸落寞的宋尧忽然就释然地笑了,他突然了解了一年前纪亦忧刚刚知道印岚和他交往时歇斯底里的心情。
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被莫逆之交从背后捅了一刀,睁着眼睛看着对方曾经熟悉却始终琢磨不透的表情,应声倒地时甚至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口腔里就有了血腥的味道,瞬间凝固的血液封锁了想要问出口的话语。
到底是真的成为了一家人呢。纪亦忧透过车窗玻璃远远地便看到陆森然的父亲搂着她母亲的肩膀,两个人一同站在门口等着陆森然和她回家,看上去亲密极了。恍惚间,她好像嗅到了一股久违的家的味道。纪亦忧鼻子有些酸酸的,一路上都平静的心情突然翻涌起来,一时间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而陆森然的表情却始终漠然,那是一种看不出悲喜的平静,给人的感觉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地遥不可及。
第一顿晚饭吃得融洽却略显别扭,一群人像是被临时抓来的演员,极力诚恳地在布置好的舞台上卖力表演,却难免因为准备不充分而露出马脚。
纪亦忧吃惯了简单的家常菜,陆家的晚餐让她有种进高级餐厅的感觉,她甚至叫不出许多菜的名字,却吃得津津有味。
“小忧的饭量还不错,只是看着瘦得让人心疼啊。”陆叔叔已经步入中年,脸上有岁月的痕迹,却还是可以从他的眉宇间看到当年英姿勃发的影子。
“嘿嘿……”纪亦忧咬着筷子傻笑着,两只眼睛悄悄地在陆叔叔和陆森然之间来回扫视。
“吃那么多还那么瘦,真是对不起那些美食。”陆森然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冷不丁地冒了一句话,如此调侃的台词差点没让纪亦忧咬到舌头。
“关美食什么事?”纪亦忧没好气地瞪了陆森然一眼,鼓着腮帮子抗议。
“它们要是知道,那么辛苦地结出果子,然后又经历那么复杂的烹饪程序,最后被一个人吃掉,却还是没有给人带来营养,让那个人变胖,反而让别人觉得她瘦得可怜,一定会难过死的。”陆森然瞟了一眼纪亦忧骨瘦如柴的模样,装作很体贴地给她夹了一块看起来无比油腻的五花肉,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嘱咐道:“多吃点,让人心疼的小忧。”
“看着你们相处得那么好,妈妈也就安心了。”纪妈妈显然无法体会年轻人互相掐架时的阴损,只当陆森然和纪亦忧相处很好,欣慰地点了点头。
纪亦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正面接触过陆森然,又或者这些年陆森然在班级和学生会里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早已深入人心,让她受骗数载。纪亦忧心下暗想,要是她早知道陆森然私底下这么的口蜜腹剑、表里不一,当年一定不会被他的美色所诱惑暗恋他整整五年!
但是事实证明,现在已经太晚了,因为纪亦忧已经在五年的臆想里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陆森然。因此,现在的所谓后悔,顶多也就是在恼羞成怒之余耍耍嘴皮子。于是,纪亦忧就在陆森然装腔作势的关心下,“感激涕零”地吃完了那块油腻到令人作呕的五花肉。
吃过饭后,陆森然便径自回了房间。他的房间和纪亦忧同在三楼,而且正好对门。也就是说,想要找他,只需要打开两扇门就可以了,而且他在房间里只要有什么大的动静,她都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得一清二楚。
简直就是变相同居了!
这个令人激动的念头从心底钻出来的瞬间,纪亦忧只觉得脚底一空,整个人都感到有些飘飘然。
“那个,麻烦你把我从学生会主席竞选的名单里划掉吧。”飘飘然归飘飘然,纪亦忧可是不会忘记正事的,既然她选择了在宋尧和印岚面前撒谎,就必须为自己的谎言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没听错吧?是谁整天在学生会煽风点火嚷嚷着换届选举,还叫嚣着要把我这个现任学生会主席踢下台,不是你吗,纪亦忧?”陆森然将手搭在门框上,慵懒地靠着墙壁看着纪亦忧。
尽管两人没有过多的交集,纪亦忧在学生会里的一举一动也还是被陆森然暗暗收在眼底,他只是习惯了不动声色,随她去折腾。
“既然你都是我哥哥了,以后谁当学生会主席不都一样吗?”纪亦忧虽然不想对陆森然使用“哥哥”这个别扭的称呼,但碍于现在是笼络人心的绝佳时机,她也只好靠这种关系巴结巴结他了。
“别忘了,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兄妹,并没有血缘关系。”陆森然伸手圈住纪亦忧的脖子,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到几公分之内,深黑色的瞳孔盯住她,“纪亦忧,我不是你的哥哥,你给我记住了。”
纪亦忧能够感觉到陆森然手臂肌肤的灼热,她的心也不由地在颤抖。
为什么?她下意识觉得陆森然这句话有歧义。如果理解为他不喜欢多一个莫名其妙的妹妹,这就跟他第一次通知她两人成为家人时说的话自相矛盾了。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也喜欢她?
这会不会让人太喜出望外了一点?
“你别误会,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你母亲并不是我父亲唯一的情人。女人嘛,总是有保质期的,没准过几个星期你就得卷铺盖走人了,到时候,别以为喊过我几声哥哥就可以赖着不走。”像是看准了纪亦忧的小心思似的,陆森然勾起嘴角邪魅地笑着,纤细的手指一寸一寸地划过她的肌肤,暧昧地在她耳边呵了一口气:“别傻了,天真妹。”
陆森然的脸颊轻轻擦过纪亦忧的耳际,玩味的表情在她视线之外突然收敛,只是静默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他的呼吸尽量保持平稳,不让纪亦忧察觉他此刻眼神里压抑着的贪恋。
纪亦忧只觉得被陆森然指尖滑过的肌肤由微凉转为灼热,她止不住地颤抖,却倔强地伸手将他推远,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希望能从他眼里捕捉到一丝恶作剧的情绪。
果然还是落空了。
心底突然升起一种被人从云端狠狠扔向地面的巨大落差感。
“睡了。”陆森然忽然收敛起嘲弄的笑容,漠然地抽回了手,然后轻轻推开纪亦忧,把房间门关上。
陆森然静静地坐在电脑桌前,将电脑桌面的壁纸换了下来。他先前堵住房门不让纪亦忧进来,自然是有原因的。他打开的电脑正对着房门,电脑桌面的壁纸是纪亦忧的照片。那是纪亦忧在当选学生会副主席时高举双手微笑致意的照片,当时的陆森然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手里拿着单反,装作漫不经心地定格下了这耀眼的一幕。
他似乎比较喜欢看到那个张牙舞爪的她。
纪亦忧看不出陆森然关门时是什么心情,更不知道他的情绪变化如此之快的真相。
纪亦忧愣在原地,看着陆森然那张精致而又漠然的脸一点点消失在逐渐闭合的房门之后。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她才露出一抹苍白虚弱的笑容,顺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板上,低下头抱住颤抖的膝盖,小声哭了起来。
“在你的心里,我母亲只是你父亲随手摘下的一朵玫瑰,而我这个拖油瓶就更加微不足道,只是玫瑰花梗上的刺罢了,对不对?可是,陆森然,你知道吗?我原本还奢望能够在这个刚刚让我喜欢上的家里得到哪怕一点点的温暖,只是想要和你之间的距离再靠近一点点就好了。难道是我太贪心了吗?”纪亦忧嘴角牵强地上扬着,眼泪却不自觉地往下落,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细小得像是睡梦中婴孩的呓语,她怕陆森然会隔着门再回应她一句什么,但假如真是那样的话,恐怕他的一句话就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她就是那只不堪重负的骆驼。
试想一下,被自己喜欢的人看到哭成这个样子,该是多么丢脸啊。
原来有时候,真心话会比谎言更刺耳。因为它以真心为名,太过赤裸裸,也太过斩钉截铁,像是娇艳的玫瑰不得不长满了尖锐的刺一样,让人无法接受,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