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孕育着华夏文明的三峡库区——四川奉节,两位艺术家贾樟柯和刘小东感受着这里的风土人情。为了反映三峡移民十年巨变,刘小东特意选择了12名拆迁工人作为写生的模特,创作油画《温床》。他以赤裸的躯体反映着内心的坦诚与真实感,在与模特的交流中感受着库区人民的观念与情感。不久,刘小东来到了泰国曼谷采风。在这个炎热的都市,刘小东深入到草台班子的女人中间,了解她们的生活状态。通过与12名模特的嬉戏、划船,刘小东捕捉到不同文化氛围中人的感情与生活的体验。
贾樟柯的纪录片《东》真实地再现了刘小东这一创作的心路历程。2006年7月27日晚,第63届威尼斯电影节组委会公布入围名单,《东》成功入围“地平线”的纪录片竞赛单元。贾樟柯也成为第一位将中国纪录片带入三大国际电影节官方竞赛单元的中国导演。
很多国际大导演都有拍摄纪录片的实践,不少人甚至是从纪录片起家,费里尼、安东尼奥尼、路易·马勒、基斯洛夫斯基、马吉·麦吉迪都是拍纪录片的高手。纪录片的极端敏感和贴近现实,为这些大师发现和捕捉生活本质的真实并给予逼真表达提供了宝贵体验。应该说,贾樟柯是当代中国导演中最重视拍摄纪录片的导演之一。他重视纪录片,认为“决定拍摄时,纪录片会让你重新思考电影这个媒体本身。另一方面,它可以迫使自己去了解,去面对我不熟悉的,我不了解的人群和社会的角落”,贾樟柯是把拍摄纪录片作为一种观察和认识生活的方法之一。
贾樟柯后来详细介绍了他执导的纪录片《东》的相关情况。他说:“拍这个片子首先不是因为三峡,而是小东要去画画,于是邀我去拍纪录片。本来我就好奇他工作状态是怎样的,他到那里是如何展开工作的,他是如何面对他画里的人的。我从来没有去过三峡,但是第一次看到他关于三峡的画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对那个地方也产生了兴趣,于是就与他一起去了。这个纪录片就是围绕他画画这一事件来表达对这个地方的感受的。小东选择这个地方有他的理由,它正在消失,一切都是变化着的,今天这个人在,明天这个人可能就不在了,他可能就离开了,或者去世了,所有这些都在流动变化着。小东创作的时候基本上是在奔跑,比如说与光线比赛,他选择画画的地方后面有一个楼,如果不快画,阳光很快就被遮挡住了。在工作现场的时候,我逐渐地进入到所谓画家的世界里了。
“他让我感动的不是他选择三峡这样一个巨变的地方,而是对生命本身、对人本身的爱。在小东那里,他所面对的,是同一个身份的人——搬迁工人。他表达的,是一种只可以在这个特定人群身上呈现的美感。你会感觉到他心里装满了对自己画笔下人物的感情。这是这次三峡之行最令我感动的地方。”
至于何以《东》作为影片的名字?贾樟柯解释说:“我也算一个美术的发烧友吧,我一直想发现小东绘画世界里的‘秘密’。现在回过头来看他以前的一些画,会发现他有一个延续不变的闪光点,那就是每一个画面里的人都有着只属于自己的生命之美。用‘写实’啊、‘现实主义’啊等等这些词汇都不能概括他作品的意义。他有着一份最直接的对对象本身和对生命的爱在里面,非常自然,非常原始。在今天这样一个被包装得失去本色的社会里是非常难得的。我的纪录片叫《东》,用的是他名字里的一个字。也暗喻我们所处的一个位置,一种态度。”
贾樟柯非常怀念与刘小东合作的那段美好时光:“我电影中的人,都是走在街上的普通人,小东画里的人也都是最平凡的普通人。但是他们有他们的美,那是一种人与生俱来的美。为什么喜欢这些人?面对这些人应该用怎么样的方式去表现他们的生活状态,这都是我们要想的问题。生活在三峡的人们,经济、生活条件都比较差。人们依靠那条江生活,搬迁后,以后的生活也许就没有着落了。但是具体到每一个人,他们会让我们发现幸福不能完全用钱来衡量。我们接触一些人,他们生活还是很主动,他们没有太多的忧郁、痛苦、彷徨,人家活得也好,挣一块钱高兴,挣两块钱也高兴,真的挺好。我们整个摄制组回来以后,很多人非常怀念在三峡时的感觉。找到最初始的快乐,这个过程最重要。比如将来这个片子发行如何,多少人喜欢它,能在多大范围里传播,我不会太在意。因为主要的快乐已经过去,就像生孩子,一个生命你很珍惜,你看着他长大很高兴,但是最初的爱情,生产过程是最怀念的。”【注:2007年12月13日《央视博客》。】
03 “获奖片”碰“大片”引发口水战
《三峡好人》的全国公映是2006年12月14日,与《黄金甲》在同一天上映。影片在北京大学首映时,贾樟柯称,两片不具有可比性。“我很好奇,我想看看在这样一个崇拜黄金的时代,有谁还关心好人。”他表示。
至于这种表达是贾樟柯清醒姿态下的一种尴尬呢,还是真的困惑呢?贾樟柯后来解释说:
我真的有困惑。如果不是《三峡好人》和《满城尽带黄金甲》同时放映,没有这种碰撞,我觉得我对这个环境的认识还是不够彻底。所谓‘黄金’和‘好人’,我谈的不是这两部电影,而是一个大的文化概念。当全民唯一的生活是经济生活时,这样一种氛围里面,文化生活究竟有多大的空间?经济生活对文化的侵蚀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关于这一点,理性判断和感性认识是不可能同步的。理性上我早就有了结论,但是感性地接受确实是通过这次发行而得到。所以我才会话越说越多,越说越激烈。【注:贾樟柯:《贾146想1996~2008:贾樟柯电影手记》,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3月版,第196页。】
《三峡好人》与《黄金甲》的同期公映,这明白无误地构成了对观众的判断力与决心的挑战,是去一号厅看“黄金”,还是三号厅看“好人”?多数人的抉择,可能会如《中国青年报》采访贾樟柯的那位记者,“我没有去影院看《三峡好人》,而是买的碟。我倒是为《满城尽带黄金甲》贡献了几十块钱的票房”。所造成的结果,贾樟柯倒颇能自我解嘲,从上映到元旦,《三峡好人》的票房有200多万元,超过了去年《世界》的120万元。当然,比起《黄金甲》波霸级的巨额神话,两百万不过是九牛一毛。在市场的华彩屏幕之上,“黄金”的熠熠生辉与“好人”的暗淡无光,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照,同时隐喻着中国电影的权力格局。
贾樟柯事后开玩笑说,说服制片人将《三峡好人》与《黄金甲》放到同一天上映,是一种“行为艺术”:“就是说,它不是一个商业的决定,如果是一个商业决定,我们不可能愚蠢到这种程度。比如说我们换一个档期,很可能《三峡好人》的收益比今天会好。但既然从一开始大家想做一个文化工作,我觉得就应该做到底。我们想告诉人们,这个时代还有人并不唯利是图,并不是完全从经济来考虑电影工作的。这样的发行,是这部电影艺术上的一个延续。在今天大家都追逐利益的时候,作为一个文化的痕迹,我们想留下来。”他还指出:“采用这种方法不是常规,只是偶尔为之。正常的、健康的发行,还是应该使制作的钱有一个很好的回报。这一次是针对“中国大片”这样一个现象,不得不采用这样一种特殊的方法来进行一次抵制。
对于这样的竞争格局,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张艺谋曾经很生气地说:“马有马道,驴有驴道。”意思是说你不要和我们这种电影抢院线,你应该去建立你的艺术院线。贾樟柯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因为确实是应该有不同的院线来分流不同的电影。但是他说得没有人情,中国有艺术院线吗?我们现在面对的只有一种院线,这个院线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公共资源。在今天的中国还需要10年20年才能建立艺术院线的实际情况下,你怎么能让我们这些电影去等10年20年呢?也就是说,从心理上,他们认为这条院线本来就是他们的,我们是无理取闹。这是多霸道的一种想法!”【注:贾樟柯:《贾想1996~2008:贾樟柯电影手记》,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3月版,第19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