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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山河破碎 苦心支撑度艰危(3)

这么一来,事情就麻烦了,等于把王禹卿将了一军——要他在沪协调一切,但对他的还款方案不赞成,究竟如何了结官司,他并无办法,而那十几起官司,倒是要王禹卿前去顶住的。想必王禹卿此时心中窝火,气是不打一处来的。多年的合作伙伴,太平岁月样样好说,到了危难时刻,个人心迹,实难揣测。

这样的局面,王禹卿怎么办?问题是王禹卿想甩手不管都不行!因为,正如荣德生所说,那官司都是有人名的。的确,荣家企业对外借款时,多半是用了荣宗敬和王尧臣、王禹卿兄弟的名义,而极少用荣德生的名义。现在荣宗敬去世了,债权人不找你王禹卿找谁?从法律上讲,自然是找不到荣德生头上。翻翻账本,已经在诉讼中的债权方(钱庄和银行)有信康、大源、敦余、恒孚、益康、春元、滋康、瑞昶、劝工、垦业、福康、惠昌、荣康、泰涵十几家,其中只有两起的被告是荣宗敬一个人,绝大多数的被告是荣宗敬、王禹卿和王尧臣三个人,是捆绑在一起的。十七起官司中,牵涉到荣德生的只有一起,即瑞昶钱庄的八万元。这个时候,最最心急火燎的自然是王禹卿。

事实上,这些债权官司记录,尽管金额都不是非常大,最大的一笔债务也就是21万5千元,但是非常难缠,已经弄得非常复杂,其中滋康钱庄与信康钱庄几乎是在有意要荣家难堪了。实在于白道上解决不了问题时,王禹卿只好再上黑道了。他和荣鸿元分别去信给杜月笙和张啸林,请他们出面调解纠纷。

荣鸿元1938年3月12日写信给张啸林,告信康钱庄的状:“信康庄控告敝公司,经讼多时,上年已成立和解,分期清偿在案。末期因手续关系,致误时二十分钟,乃孙伯绳认为违约,意图推翻前案,又向法院控告,兹已定期拍卖。窃念先君弃养未终七,孙君伯绳逼人太甚,言之痛心。查(民国)二十四年夏季,司法行政部曾密饬各法院,关于敝公司控诉事件设法缓和,以维实业。拟恳老伯言于当道,冀达缓和目的,毋任企祷,感激之至。”

同月14日,荣鸿元又写信给杜月笙,也是为信康钱庄之事:“先君在港弃养,一切恳老伯照拂,肃至叩谢,谅邀矜鉴。鸿元等到申后,债权方面咄咄逼人,最近如信康案件,竟以缴款迟延二十分钟,推翻全案,当即电恳老伯设法缓和,嗣接复电须报告详情,方有根据。除摘录案情及钞呈(民国)二十四年案件外,再为老伯详述经过情形。……鸿元等以父丧尚未终七,由此破坏行动,对外体面扫地无余,惶急万分。遂商承禹卿姻伯联名电恳老伯,予以协助,又恐事机急迫,一面恳请啸公老伯(张啸林)根据密令商请院长从缓处理,复电汉厂索取救国公债若干万,拟呈缴法院,提供担保,为止诉之准备。今接老伯电复,允为根据事实设法缓和,此则鸿元等于奉电之余,感激涕零也……”

俗话说“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信康钱庄的事情尚未有眉目,滋康钱庄那头又出事端了。滋康钱庄眼看催债不成,通过法院要追究福新面粉一厂股东的责任,如果这个案例的办法能够行得通,福新面粉公司将来祸患无穷。

王禹卿只好紧跟荣鸿元之后,于第二天(1938年3月15日)也追去一封,向杜月笙告发滋康钱庄的不义之举:“信康案件昨已由鸿元、鸿三兄弟详述经过情形,并附呈密令及摘录案情,谅邀察及。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滋康案判决主文中有如其财产不足清偿时,均由被告荣宗敬、王禹卿、王尧臣连带偿还等语。查闸北光复路福新面粉无限公司既未执行,安知其财产不足清偿?滋康庄即不能对股东请求执行。如谓福新在战区不可供执行,试问闸北是否承认永久丧失?东三省失地多年,德国承认满洲国,我国尚提抗议。长期抗战,闸北近在咫尺,而谓不可供执行,于情于法均不可通。如因环境关系,暂时无法执行,亦应停止执行,不应不执行福新厂即执行股东。荣公去世,弟等适当其冲,况类此者甚多,自不能不为合理之抵抗。弟意恳请我公根据密令函郭院长,值此非常时期,对于茂、福、申新公司案件暂缓执行。滋康一案如定须执行,则应执行闸北光复路之福新厂,万不能谓福新厂不可供执行即执行各股东。我公垂念弟处境困难,迅予去函申说,当能奏效。惟一再烦,方寸为不安耳。”

看来杜月笙还是很帮王禹卿的忙的,立马去为之疏通,并有函回王禹卿。王禹卿自是感激不尽,于当天再去一信致谢:“接奉复函,神悉。前上两函,次第收览,所托一节,已承去函为之疏解,感纫异常。滋康事经金融界中人居间劝说,业已和解就绪。诚以欠债还钱,只须时间展长,利息情让,于愿已足。惟类此者正多,逐一料理,正非易事。但愿我公去函后,当局于法理人情双方兼顾,则以后讼事或可对付耳。”【注:《荣家企业史料》下册。】

看来是采取了多管齐下的办法,王禹卿与荣鸿元费尽心机,终于把这些倒霉的官司搞定了。到1938年7月为止,茂新、福新、申新各厂债务讼案已告审判终结或已和解的案件共有十五起,涉及金额共七十四万一千二百元。至此,王禹卿方才松了一口气。

为防不测 拉张“洋”皮当大旗

但是好景不长,随着时局的动荡,1940年敌伪加强了面粉和小麦的统一管制,严密监视战略物资的运输,卡住了面粉企业的喉咙,各家工厂均因原料不足而生产下降。这期间,为了避免日本飞机的轰炸和骚扰,福新系统的面粉厂和其他一些大厂一样,想方设法在租界里寻求外国人的保护,因为那时日本人还没有进入租界,他们对欧美人士的产业还不敢动手。

孙氏家族的阜丰面粉厂过去由于进口洋麦的关系,一直与英国领事馆和洋行有联系。战事一起,他们就得到英国领事馆的同意,在厂房的顶部悬挂英国国旗,并将此企业注册为英国国籍。王禹卿负责经营的福新面粉七厂不得已也采取了这样的办法,他通过一个姓殷的洋行买办与英商通和洋行取得了联系,以送给该洋行的经理七万元股权为代价,将福新面粉七厂注册为英国国籍,获取了英国企业的注册,成了一家“外国企业”。

但是,王禹卿是个很有城府的人,他觉得兹事体大,外国人都是老奸巨猾之徒,鸡蛋不能全都放在他们的篮子里,一旦事情有变化,还应有个退路。于是又出一招,另外弄一个证明,说明这个企业并不是外国企业,于是煞有介事地与该洋行又制定了一个假文件,即“福和公司为收买福新七厂的股东会议记录”,用以掩人耳目,力图应付各种险象。

那会议记录上写道:

三十年(1941年)九月五日,福和公司股东会

出席股东:王禹卿、荣德生、荣鸿元、王尧臣、荣辅仁、应顺卿(股东亲笔签名)

公推王禹卿先生为主席

提议事件:本公司于三十年八月,由代表王尧臣先生集资三百万元,向英商通和洋行代表雪克,购买福新第七面粉厂有限公司全部基地、厂房、机器、生财及商标等事项,已于八月九日全盘交割清楚。唯本公司既经购买该厂,自应改组继续营业,如何之处,应请公决。

决议:自应改组继续营业。

提议:本公司改组后,在相当时期仍以有限公司呈请注册登记,应请公决。

决议:准以有限公司注册登记,唯股权不得转让。

提议:应推定总经理及厂经理以专责成而利进行,应请公决。

决议:公推王禹卿先生为总经理,王尧臣先生为厂经理。

后来,果然形势又发生了巨变。福新七厂刚刚“卖给”英商通和洋行三个月,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了,日本人与美国人打起来了,日军铁骑进入了租界,美国人、英国人不仅保护不了中国人,他们自己也成了日本人的敌人了。原先的保护顿时化为乌有,反而给有些中国厂家带来了新的麻烦,他们又要反过来动脑筋,如何撇清自家与英国人的关系。寿州孙氏阜丰面粉厂的孙仲立等人面临了这样的尴尬。

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内地交通更加困难,小麦的收购和运输也就更加麻烦,不仅是荣家企业,所有面粉厂的生产一度都陷入困境。王尧臣、王禹卿兄弟日夜忧心忡忡、焦虑不安,为国家和工厂的前途而担忧,不知这样的日子何年何月才能熬出头?

王禹卿虽是个生意人,但在政治上非常敏感。在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占领租界之前,他已经预感到局势不可收拾的一天就要到来了,不仅是福新面粉系统,整个上海的面粉工业都将面临不堪。在这年的八月底,身心极度疲惫的王禹卿向总公司诸位股东提出了辞职,辞职信中写道:

敬启此接展:手书领悉,是辱斋。雅意似以福新七厂总经理见委,得闻之下,殊深感愧。禹前任系有限公司性质,今既改组,理应告退。七厂内情,今非昔比,可称根深蒂固,无所顾虑也。禹三四年来,竭尽全力,对付种种一切,实已筋疲力尽,近来精神之痛苦,难以言喻,致诸病缠身,脑力日非一日,急待休养,藉让贤路,务请各股东体谅禹之苦衷,望勿强人所难为幸。禹居股东地位,推尧臣先生为总经理,老而益壮,经验有余,定能胜任。或由股东会速行决定,免误时机为幸。

专复各股东 荣鸿元、荣德生、王尧臣、荣鸿三、应顺卿

王禹卿

卅、八、二十九日

自然,股东们不能让他走,因为自第一家福新面粉厂创办起,王禹卿就是厂中元老和主要投资人之一,几十年的沧桑岁月,足证葱老姜辣、烈火金刚,偌大的企业,偌大的队伍,岂能离得开识途老马呢?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国际航线中断,洋麦无法进口了,连洋行也都关门了,当初有脸有面的欧美人士不回国的都被关入了集中营。而国内生产的小麦在日本人的控制下又实行配额制度,福新面粉各厂能拿到的配额很少,致使工厂开工不足,所生产的面粉相当一部分是被迫加工的“代磨军粉”,生产就必然萎缩。就这样勉强维持,苟延残喘,总算熬到了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抗战胜利!

这期间,只有一件事情令荣家人、王家人获得了意外欣喜,就是1942年5月汪伪政府宣布的币值改革——以汪伪的中储券与国民政府时期的法币一对二的比价收回旧法币。当时申新总公司的债务尚欠银行2000万元法币,而经此币值改革,就折合为伪中储券1000万元了,荣家趁机全部偿还了债务。正逢此时物价又暴涨,申总法律顾问过守一先生回忆此事时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申新二、九厂被日军封闭军管,仓库里的花纱不能动用。启封之后,物价暴涨,币值下跌,申新银团债务就在这时全部还清。”因为按照抗战前(1937年初)的金价,每两以115元计算的话,荣家的债务约值174000两黄金,而经此币值改革后,金价已跃为2520元(法币),这些债务变得仅值7936两黄金了,比原先要相差20多倍!简直就像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金娃娃,令荣家人、王家人窃喜不已。

荣德生先生在他的《乐农1942年纪事》中高兴地写道:“春间物价大涨,传闻币制将改。余拟定还债办法,与大侄等筹商,决定出货全还。所有申一、二、三、五、六,均如数还清,仅申七另有押款未谈妥,至秋后始还讫。积年陈欠,至此全扫,可谓无债一身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