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边的著名园林——蠡园,是王禹卿、王亢元父子建在家乡青祁村南部的休闲园林,初建于1927年,1936年再行扩建,形成一座集亭台、楼阁、莲池、曲廊、假山、绿地、别墅、饭庄于一园的江南名胜。
园中有大小两栋别墅,大的一栋外观平整四方,三层楼(假三层),属于现代风格,叫颐安别墅;小的一栋小巧精致,两层楼,属于西班牙风格,叫湖山别墅。夏天,王家大人孩子前来避暑,采摘莲藕;节假日时常在此招宴宾客,开开派对。主人住湖山别墅,客人和孩子住颐安别墅,吃喝玩乐,其乐融融。蠡园与荣家的梅园和锦园一样,平时向市民开放,不收门票,不同的是蠡园中的颐安别墅、湖山别墅还开过旅馆,可以住宿,有餐饮供应。尤其春夏两季,桃红柳绿,荷叶田田,游人如织,人气很旺。由于园中荷池莲塘的水面占了将近一半的面积,荷花莲藕,好吃好看又好玩,所以即便到了盛夏酷暑天气,市民的游兴也不稍减。感觉上,蠡园中水的灵气和荷风的秀气,较之梅园和锦园,似乎更柔和些、滋润些。
这处园林抗战中被汪伪政府占据,抗战胜利后渐渐恢复元气。1948年初夏,想不到“天上掉下来”一对大人物——竟是蒋介石、宋美龄夫妇!可想而知,蠡园内外那个紧张啊,虽然只有三天时间,却让整个无锡县上上下下忙了个天翻地覆。
蒋介石夫妇宜兴祭祖后到蠡园
对此,当时的《中央日报》只是作了简短的报道:“(本报讯)蒋主席夫妇昨(十六日)上午十时乘汽车赴无锡游览,军务局长俞济时随行。”“(本报十六日无锡电)蒋主席夫妇于今日上午十时乘汽车,沿京杭国道,经溧阳、宜兴等地,在下午六时光临无锡。军务局长俞济时及侍从人员随来。沿途地方人士均鼓掌欢迎元首,主席于车行缓慢中,向欢迎人员微笑点首致谢。到无锡时,于梅园下车,接受当地首长之热烈欢迎。略事休息,即于小箕山乘预先备之游艇‘萍踪’号荡舟太湖上。游罢又赴蠡园,游览山林之胜,值下榻于湖山别墅中。”(1948年5月17日《中央日报》)。
现在看来,《中央日报》记者的脑子木头了,没到实地深入调查,他们还真以为蒋介石夫妇纯粹是去游湖了呢,所以仅给了块豆腐干大的版面,而且内容报道也有失实之处。事实上蒋宋夫妇并没有在梅园下车休息,而是车子路过梅园,径直到小箕山乘船去了。相比之下,《锡报》记者的脑袋瓜就聪明多了,不仅连篇累牍地跟踪报道,连吃什么菜,乘什么船,穿什么衣服,登什么鞋,汽车牌号,几点几刻,住哪间房间,室内布置,被褥花色……以及县长、议长、侍从、记者们激动、忙碌、气喘吁吁的惨状,都清清楚楚,还刊登了两张蒋氏夫妇在蠡园的照片。
其实,蒋介石夫妇此行主要目的是去宜兴祭祖的(蒋家始祖是东汉初年的蒋澄,因事被放逐到宜兴当一个小官,在宜兴都山上有墓园,当地蒋氏都是他的后代),祭祖之后顺便来无锡游览游览,散散心。那么,蒋介石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祭祖?因为上一个月,国民党“行宪国大”选举揭晓,蒋介石“荣登”总统宝座,这一喜讯他必须去告慰祖先,何况几天之后(5月20日)就要举行总统就职宣誓仪式了。
至于来无锡游览游览,散散心,实也大有必要,因为自抗战胜利之后,老蒋在对付共产党的内战方面,几年来运气真是糟透了。1948年元旦,他刚刚在广播里宣称,将在一年内消灭“共军”主力,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却是一连串的兵败如山倒——营口失陷,五十二军、五十八师师长率部起义;宜川失陷,被解放军一下子干掉3万人,军长被击毙,西北战场保不住了;洛阳失陷,又失去1.9万精锐部队;东北战场告急,在解放军的冬季攻势中,国军共损失15.6万余人,卫立煌不听话,致使沈阳、长春已形同孤城;华东胶济铁路一线也大为不妙,五月以来,已被解放军接连攻克十七座城市,国军损兵折将8.4万余人,津浦路以东地区除了青岛、烟台等据点外,已全是共产党的天下……同时,国民党内部及大城市也极不太平,围绕“行宪国大”、选举总统、副总统,国民党、民社党、青民党及蒋系、桂系、黄埔系、政学系、CC、三青团已经撕破了脸,全国范围内的物价飞涨,已经超出战前的几十倍,老百姓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就在蒋介石夫妇到达无锡的第二天,华北人民解放军在徐向前的指挥下,已经攻克山西临汾,活捉阎锡山手下的副总司令梁某……
这都是横亘在老蒋面前的超级大山,他一刻也不得轻松,他已经预感到东北将守不住,决战将在华北……他已经一个多月夜不成寐,食之无味。
但是地方报社记者哪里知道这些,他们被突如其来的大人物激动得热血沸腾。《锡报》的头版头条大标题是:“主席莅锡度周末 休憩湖滨精神极为愉快 昨曾赴宜兴参谒蒋公墓”。接着报道说:“(本报十六日本埠讯)蒋主席夫妇,利用星期日之暇,于今晨九时,由京乘车赴宜兴,于徐舍下车,坐船至都山参谒东汉亭侯蒋公之墓,备受当地居民蒋族之欢迎。主席夫妇,对于当地民众生活情形,垂询甚详,并慰勉有加,于下午三时始离都山,乘船至徐舍,换车来锡。主席夫妇座车过宜兴时,民众列队欢迎,主席夫妇在车中频频点首示意,过和桥时,民众欢迎情绪热烈,主席夫妇乃下车亲与民众行列招呼,然后再登车于七时到达此间,驻节湖滨,精神甚为愉快。随行者有俞济时将军等一行十余人……”(《锡报》1948年5月17日)
细读1948年5月17日、18日、19日几天的《锡报》,就更清楚了——蒋介石夫妇一行16日在宜兴祭祖后没有回南京,傍晚时分来到无锡,经梅园在小箕山码头乘船,轻舟荡漾,到蠡园登岸,下榻蠡园中的湖山别墅。第二天再乘船游览太湖,于湖光山色中纵目远眺,放松心情,上午登临雪浪山,目的还是祭祖——瞻仰蒋家在宋代的一位叫蒋重珍的祖先读书处遗址,即“蒋子阁”,下午上独山,当晚仍回蠡园住。第三天上午乘专车返回南京。这当中,《锡报》记者真是忙煞,鞍前马后,奔腾不息。《中央日报》尽管对他们的行止报道有误,但对他们住处的报道还是正确的——住在蠡园的湖山别墅,但不是一天,而是两天。
县太爷率众翘首迎候数小时
《锡报》的报道非常到位,还刊出了“元首莅临湖山增色邑民鹄候争观风采”的新闻花絮数则,使如今的读者可窥见当年许多有趣的细节,有如:
总统就职大典,距今仅短短数日,主席为静养身心,1948年5月17日《锡报》报道蒋介石夫妇到蠡园特来锡小住,这真为无锡人民莫大的光荣。犹忆两年前,主席在锡避寿,全城数十万人民鼓舞欢腾之热烈情形。一别两年,主席旧地重游,风采依旧,我们谨以赤诚,恭迎元首的莅临。
主席前曾来锡三次……这是第四次。
梅园门口游客闻得主席来锡消息,均伫立路旁,等候瞻仰主席风采。
无锡指挥所彭参谋长、宪兵团阎团长及徐县长、李议长、本邑女国大代表章绳以等,均早早伫立小箕山迎候。
迎候主席夫妇莅临之群众,内有四位小姐,系河埒口中心学校的教员,昨日清晨即至,迄晚始归,中饭也没有吃,立在路口足足十小时以上……
当主席车过梅园,民众夹道欢迎,主席脱帽颔首示意。
专车抵达梅园时,梅园门口道人聚集。当专车驶过,欢声雷动,主席在车内挥帽示意,笑容可掬。
第一个发现主席专车的是徐县长,连呼:“来了!来了!”各欢迎人群精神为之一振。
车至小箕山码头,侍从开启车门,主席首先下车,章绳以趋前与主席握手。主席连称:“你好!你好!”
主席御蓝袍黑褂,足登黑色皮鞋,一手持黄色手杖,一手持礼帽,于庄严中透露祥和,令人肃然起敬。
夫人御白底红花旗袍,黑呢短外套,足登黑色镂空平底皮鞋,雍容华贵。
事先预备之画舫两艘,游艇四艘,汽艇三艘,以及炮艇一艘,昨晨均驶至小箕山码头备用。
主席伉俪所乘为“萍踪”号画舫。主席前两次来锡时,均乘坐“萍香”号,游览湖山。这次却给“萍踪”号专美于先,“萍香”号降格迁就,满载欢迎人员跟随其后。
主席伉俪步上游艇后,摄影师均聚精会神,抢取镜头……
昨日各报外勤记者总动员,终日耽于小箕山、梅园、蠡园等地,为主席必过之地……记者们在下午一点钟即候于小箕山,主席至六时许始抵达,实足等候了五小时……
专车共有八辆,第一辆为联络车,上有无线电设备,六时左右首先驶到,径往蠡园。
其后七辆专车,六时十分抵达梅园,并未停留,径驶小箕山。
主席夫妇坐于第二辆车内,主席坐于车后左侧,车上有绿绒窗帘。
“萍踪”号画舫非常清洁,艇上有一方形长桌,上置白布,桌上陈列兰花数盆,色泽和谐。
夫人坐于艇尾,主席坐其右侧。画舫驶至湖心,主席以手指对面的蠡湖,与夫人交谈甚欢。
画舫经过鼋头渚,并未停留,七时许在蠡园登岸。
主席伉俪因旅途劳顿,到达行馆后即作休息。
八时许,主席会见彭参谋长、阎团长及徐县长,对于地方军政情形有所询问,嗣即进餐。
其中那个徐县长名叫徐渊若,是个挺潇洒的文化人,写得一手好字,1946年4月任无锡县长,在此之前是龙泉县县长,对当地古瓷很有研究,著有《哥窑与弟窑》一书,因此在谈今论古上,颇有资格与蒋氏夫妇“对接”。
记者是无孔不入的,他们总想窥视一些老百姓不知道的事情。什么是老百姓不知道的事情呢?大人物的生活细节必是一桩。现在大人物突然来到眼前,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抓白不抓,所以,蒋介石夫妇带来些什么东西,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必须弄清楚;他们的卧室,无论如何也要挤进去看看。于是《锡报》上又有了一些“花絮”——
县府自接得主席来锡消息后,大起忙头,尤以会计室和庶务人员忙碌得不得了。
徐县长一清早就坐在办公室内,亲自点购应用物品,交由庶务室照办。
全部应用物品,由江南汽车公司客车一辆装载赴目的地。
车内载有白猪半只,白鸡三只,炭二篓,上好花雕三坛,碗盏数十套,以及肥皂、毛巾等日用品。
主席下榻处,一清早就有清洁人员前往布置,床絮被褥均由主席侍从带来。
主席卧室在二楼七号房间,布置简单整洁,内除床铺二张外,仅有小圆台一只,沙发凳四只,衣架一只。
主席夫妇用之被褥系粉色绸,面上绣龙凤,平铺床上,绣花枕亦叠在一端。
记者们通过许多关卡,才得参观主席的卧室。
戚墅堰电厂昨夜漏夜加放电线,直达湖滨。
主席侍从铺位,均由泰山饭店运送供应。
至于蒋氏夫妇第二天的活动,全程也在记者们的“监控”之中——
蒋主席早上起身很早,天时还是鱼白色,大约五点半光景,在草坪上做他每天必做的健身早操,约半小时后始回卧室。
七时许,主席在园中散步,远眺湖山景色,倍加赞扬。
蒋主席起床做健身操后,在卧室朗诵古书,意兴甚浓。
九点钟光景,主席在十二号房间阳台上,面对太阳,坐于藤椅上批阅本邑报纸。
接下来才放舟湖上。
蒋介石夫妇蠡湖山水一日游
17日,蒋氏夫妇与蠡湖山水亲密接触一整天,到晚间八点才回蠡园。
他们上午九点多乘船出游,至横山桥上岸,徒步登上雪浪山,于雪浪禅寺瞻仰蒋家宋代先贤蒋一梅(即蒋重珍)先生读书处古迹,即今日之蒋子阁,到中午12点才下山。继而乘船至蠡湖口,在独山附近的湖面上优哉游哉船中午餐,于下午2点45分暂返蠡园稍事休息。然而真正休息的只是宋美龄,蒋介石还需工作,在蠡园接见了久候在此的江苏省主席汪懋功、无锡县长徐渊若、县议会李惕平议长,还有军方的彭参谋长、宪兵团阎团长等人。接见完毕,宋美龄也休息好了,他们下午5点半再度乘船出游,上独山,徒步登山至万安寺,眺望远山近水,并绕山一周。蒋介石一路上关照随行人员,要多多种树,盼望本地殷实缙绅努力相助,做做好事。然后下山登船,沿鼋头渚漫游太湖,横舟湖中,饱览湖山之胜。夕阳西下时,太湖上碧波千里,一眼望去,金光闪映,夫妇二人坐在船首,渐入仙人之境……至晚间8点湖面不见山影时,方尽兴返回蠡园。
据当年无锡《人报》的老记者刘瑞林先生撰文回忆说,蒋介石夫妇17日上午的雪浪山之行,是尾随了一整船记者的,因此《锡报》得以作如下近距离的“侦查”记录:
九点二十分,主席夫妇登预泊河干之“萍香”画舫,由“萍踪”汽艇拖带,直驶雪浪山游览。主席衣藏青色长袍,戴鸭舌帽,夫人穿白底黑红花纹之旗袍,玄色短大衣。
船抵横山桥,主席持手杖偕夫人登陆步行,直上雪浪山,时有卫士数人拟上山警戒,主席阻之。该山山径间,有歇凉亭二座,主席夫妇曾作数分钟之小憩。
到达山顶后,山僧来迎,引导入雪浪禅寺。侍者即以绒毯覆于长凳上,主席夫妇共坐闲眺,俄顷至蒋子阁,瞻仰颇久。
出寺时,主席见寺旁之老松数株,嫩枝被人砍削,即询僧人。僧答此系山松,不会长大,故将嫩枝削去。主席谓:以后不可以摧残,日久可自然长大。僧唯唯而退。
主席夫妇于下山时,侍者由许舍雇来藤轿两乘,遂乘轿下山,登“萍香”画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