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蠡园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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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兵分两路 南下香港再创业(2)

在他们稍后,上海有很多企业家在20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来香港投资纺织业,如南联实业的安子介、周文轩,永兴企业的曹光彪,还有王统元、吴文政先生等,都是名震当世的实业巨子,形成了实力强大的香港纺织圈阵容,实际上构成了香港工业起飞阶段的基础产业。到1977年,香港纺织业的产值占了整个香港出口总值的47%,雇佣人数占香港劳工人数的45%。著名社会学家、牛津大学博士、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主任黄绍伦先生在他的著作中感慨道:“在1977年,香港的上海人以不到4%极少的人口,拥有了香港最现代化的工业部门将近八成的巨大份额。”【注:《移民企业家——香港的上海工业家》黄绍伦著、张秀丽译、李培德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不能不叹为奇迹。而王云程与荣鸿庆,无疑是其中的杰出代表。王云程被誉为当时香港的十大富豪之一。

这期间,他还策划公司向多元化发展,先后与日本帝人公司、伊藤忠公司合资开设了合成纤维丝厂,产品风靡欧美。还得到嘉道理勋爵的支持,与日本商家合办印染厂,使经营范围不断拓展。【注:《王云程先生简介》,王云程先生家属,2012年。】王云程勤业敬业,每天坚持上班,而且脑筋灵活、准确得惊人。

谈生意,人家要用计算器计算,他完全用心算,竟能准确无误,而且直到百岁高龄仍是如此,难怪被誉为香港商界的常青树。

现在的观塘,情势又为之一变。随着香港房地产经济的腾飞,观塘也变成了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而纺织业随着大陆的改革开放、廉价劳动力的“抢滩”,香港人工成本的急剧上升,高潮过后,就渐渐走到了黄金时代的尾声。在这个变局中,王云程、荣鸿庆及时地审时度势,运筹帷幄,调整船头,在20世纪90年代初把大批机器运到上海,与上海纺织局合办申南纱厂,仍旧生产“金山牌”牛仔布,其品质与获利能力均在上海排名第一。香港这边,他们卖掉了南洋纱厂所在地的很多地皮,投资房地产。当年的厂房现已变身为29层的摩天巨厦——南洋广场(观塘鸿图道57号),有140多家公司入驻办公。登上南洋广场的顶层,脚下是美丽的维多利亚海湾,纵目远眺,海湾对面就是美丽、精致、水晶城般的香港岛。

台湾第一家纺织厂的诞生

三舅公王云程在上海时长期担任申新一厂副厂长和经理。1948年,按照荣鸿元的部署,他将上海申新一厂的部分机器运到台湾(纱锭5040枚,布机200台)【注:《荣家企业史料》(下),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再加上一部分投资(荣家、王家、吴家、陆家等很多亲友们都有股份),在台湾成立了申一纺织股份有限公司,他本人担任董事长和总经理,这是台湾的第一家纺织厂。

台湾的市场潜力是明摆着的,因为当时台湾的经济状况大不如香港,现代纺织业等于零,老百姓连鞋子都不穿,还是日本人统治时期的“木拖板”时代,被上海人嘲为“乡下人”,而国民党即将撤到台湾的200万国军及党政军各级部门,则天天要吃、要穿、要子弹,生活不安排妥当,人心就不稳,政局也就不会稳固,尽管国民党当局部署了最高级别的战备和军事戒严。王云程的长子即我的表叔王建民先生1964年第一次到台北的时候,距离申新一厂的一部分从上海迁到台湾,已经15年过去了,军事戒严还没有解除呢,松山机场还是军用机场,周边排列着许多昂首挺立的大炮和重机枪,令人顿生一种威慑感。那时台湾还没有一家民用机场。

不仅是申新一厂,荣鸿元还部署了申新六厂的迁台事宜。《荣家企业史料》引用“申总档案”的说法是:“1948年9月,前总经理荣鸿元命申六拆运纱锭一万枚,布机二百零一台及一应附属设备至台湾。原拟建厂,结果未成。机件堆存基隆台湾银行仓库。”他自己名下的鸿丰二厂则在上海出售,抽出资金在香港另设大元纱厂。

或许,那时荣鸿元已经获得国民党政府打算撤至台湾的些许信息。为了申一,他于1948年5月21日致函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敝厂鉴于海关进口货棉布占额第一位,台省纱布供应缺乏,为适应民生需要,力谋自给自足,协助台省工业化建设起见,故积极筹备在台设厂生产,勉尽贡献使命。现经努力规划,并已购就厂地,正在设计建筑厂屋。设备方面,计有纱锭1万枚、布机250台,用电量每日夜至少需500瓦,已由敝厂王云程经理向台电力公司登记。查原动力为生产之关键,拟恳请钧会体念工业建设重要,惠予协助,令饬台湾电力公司充分供应电力,以裕台省民生衣被之需,实深感纫。”【注:《荣家企业史料》(下),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资源委员会也有回信,说台湾的电力负荷已经处于饱和状态,迁台的工厂渐多,供应紧张,但还是答应为之疏通。

如同在香港的情形一样,台湾申一纺织厂投产后生意一直很好,产销两旺,三舅公王云程麾下的25000锭子,带动了台湾纺织工业的兴起,参与了整个台湾现代工业的振兴。国民党政府迁台后,政府部门建议他继续投资台湾实业,希望他在水泥厂和纸板箱厂中做出选择。考虑到纺织厂的成品需要用纸板箱来装运,他就选择了投资纸板箱厂,但是想不到后来的情况很不理想,只好草草关掉,还是集中精力办好纺织厂。

最初的难关一一被摆平之后,站稳了脚跟就要继续发展,但是他发现要发展并不那么容易,港台也有港台的难处。首先是原料问题,香港不产棉花,台湾的棉花生产也很有限,原材料主要靠进口,而且,迁到香港和台湾的纺织厂逐渐多了,相互间竞争就日趋激烈,况且香港地区的人工费大大高于大陆和东南亚其他国家。从长远考虑,需要走向海外。他曾去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亚、莫桑比克等国家考察,希望能打开海外投资的局面。随着事业的不断扩大,三舅公深感万事劳心,分身无术,不得不把在美国的长子王建民叫回来,帮他分担一部分企业的管理。

王家的“富三代”王建民

表叔王建民先生1933年出生在上海,3岁时母亲荣卓霭不幸病逝,他跟着父亲从静安寺庙弄搬到愚园路,又从愚园路搬到岳阳路的大花园洋房。1948年离开上海到了香港,最初住在父亲的好朋友嘉道理爵士家里。1949年他16岁,还在读中学,就被父亲送到美国读书。父亲以一种几乎不近人情的方式对其进行严格训练——供给足够的学费和吃穿用的生活费,但是要获得零花钱,对不起,必须自己假期里去打工。于是他每年暑假不能回香港享受假期,而要去山上的一家旅馆打工。旅馆是个小社会,来来往往各式人令他眼花缭乱。他在那里学会了做沙拉等厨房里的许多活儿,也学会了如何妥善地接待客人,明白怎样做才能使客人更愉快,积累了进入社会生活的初步经验。同学们谁也看不出,他是王家的“富三代”,在香港有个腰缠万贯的父亲。不知他的父亲当年留学美国是否需要假期里打工,想必在上海的王尧臣老太爷不会知道,远在天边的孙子会如此“作孽”,因为他身边的孙子孙女们在上海读书是不需要出去打工的。

1955年表叔王建民在美国大学毕业了,父亲并没有召唤他回香港或台湾,进入自家的“南洋”或者“申一”,尽管父亲是这两个大企业的主管,而是任其在美国自谋出路,自己找工作。自谋出路就自谋出路!他万事不愿与父亲计较,他明白父亲的个性,于是他成了一家石棉保暖制品公司的技术员,还按照美国的法律去服过两年兵役。几年后在美国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过着自己的尽管辛苦,但是非常温馨、幸福的小日子,妻子吴盈钿(英文名露茜)是他父亲当年的老搭档、上海申新系统的老人吴昆生先生的千金小姐。

令人费解的是,表叔王建民的工作和生活当父亲的多年来不管不问,而儿子要结婚时,他倒要来指手画脚了——他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原来,他与吴昆生先生之间曾经发生过一场巨大的冲突,是关于台湾申一纱厂的股份问题。由于台湾申一纱厂初办时的纱锭是从上海运来的,由于历史的复杂原因,这些纱锭折合成股份时,有一部分就成了“公有股份”,王云程一直把它挂在账上。但是吴昆生先生提出,这一部分股份是他的,王云程就要他拿出证据来。或许吴昆生先生的证据还不足以令王云程信服,于是矛盾闹开了,两人大吵起来。最后,吴昆生法道广大,通过台湾的警备司令部宣布,不许王云程离开台湾,要把他就地关押起来。王云程闻之大怒,从此翻脸不认人,几十年的交情一刀两断!至于台湾警备司令部那头,俗话说“蛇有蛇路,蟹有蟹道”,吴昆生官府里有人,王云程官府里也有人,甚至来头还更大些,于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王云程照样“逍遥法外”,来去自由,我行我素。但是这两个老申一从此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了。

老爷子之间不相往来倒也罢了,早成定局。但是突然有一天,他们两人不仅必须往来,而且要结成亲家——远在美国的王建民要娶吴昆生的女儿为妻了!吴昆生对此不置可否,反正是女儿,总归要嫁出去,嫁给谁她自己可以决定。但是对于王云程来说,这不是晴天霹雳吗?他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而且执意干涉这门婚事,他向儿子说明了多年前发生的“前案”,请儿子照顾一下他的脸面。

王建民别的事情都是唯唯诺诺听父亲的,但是他脑子很清楚,自己的婚姻大事必须自己做主,况且,你们上一代的矛盾纠葛为什么要影响和延续到我们这一代的生活呢?老爸的脸面是重要的,但自己的心上人更重要,在这个问题上王建民坚决不肯让步。何况,老爸你多年都不管我了,何必现在又来操心我呢?

好在王建民在美国的舅舅荣鸿三先生还是主持公道的,在他那强势的父亲面前做了不少疏通工作,总之,老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后只好以沉默应付了事。1961年,到了新娘新郎举办婚礼的时候,两位老太爷还搭着架子不肯放下来呢,倒是两位老太太宽宏大量,王建民的继母姚氏夫人与露西的妈妈高高兴兴地前来参加婚礼,给予新诞生的小家庭以最美好的祝福。

其实,此事根本不是两位年轻人存心要气老爷子,因为他们原先根本不知道他们两家原本是世交,更不知道后来发生交恶的事情。王建民遇到露西也纯属巧合,他的本意是去看他原先的女朋友的,可是阴差阳错,那女朋友不晓得怎么回事不辞而别了,他正在失落伤感之际,他的朋友们为了安慰他,叫他参加一个朋友聚会,其中就有刚从香港来到美国的露西,于是他们成了好朋友。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早就定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