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厂建了两年,设计厂房,进口设备,建筑施工、组织安装……还要到处通关,敲图章敲了36个,为产品能进入超市也铁鞋踏破。表弟王燮祖总是看到爷爷和父亲在成堆的工厂图纸面前殚精竭虑,这里还有什么问题,那里应如何改进……他说“爷爷和父亲喜欢建厂”,而且追求完美,一丝不苟,样样力争世界一流,甚至把办公区域设计得像五星级宾馆一样,大理石墙面铮亮铮亮,可以照出人影子……
王云程瞄准国际顶端的“架势”,以及祖孙三代举家出动的阵势,着实把上海光明牛奶公司的领导们“吓”得不轻,因为在90年代初,当时的企业还没有搞活,对外开放很大程度上还是个政治话题,动真格的不是那么容易,而且,新建这么大的企业,动辄2500万美元,上海合作方即便只投资30%,企业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王云程非常“乐开”,暂时拿不出没有关系,只要你们诚心愿意合作,钱先由王家垫上,等厂子建好,开始投产营运时你们再付也不迟。什么叫大度?什么叫诚意?什么叫灵活与魄力?三舅公的一言一行,给上海的企业家们上了很好的一课。
多年后王佳芬老总仍是感慨万分:“这种对合资方的看重和尊重,让我们有机会在工厂的建设期中,分享和学习到海外华人企业家搏击市场的经营理念和运作经验。”“福乐公司占地不大,但建设和设备安装特别精细,充分彰显其优质制造企业的高标准、高质量,以至于我们内蒙古合资企业的王爷看后赞不绝口地称道:‘不用去国外了,这就是国际水平,最一流的水平!’他们建厂时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令我们惊讶,这个公司由此成为我们公司工程部以后在全国建设五个工厂时的样板。此外,我还直接参加与过福乐公司冰激凌设备的国际招投标大会,亲眼目睹开标后失利一方代表发青的脸色和很失态的言语,而中标方即使晚上打开庆功的香槟酒,也因为中标的代价很高,脸色有些苦涩和尴尬。而导演这一切的都是精明又认真的王云程。”【注:《新鲜——我与光明十五年》,王佳芬,中信出版社,2007年。】
为了确保投资的稳健,他们首先上马的是一条超高温的牛奶生产线,因为要有最好的冰激凌,先得有最好的牛奶。1995年初,上海“福乐”的首项常温牛奶上市,纸盒包装,三元一盒,不用加温,饮用方便,既解渴又营养。而且,他们给产品取了一个很有气魄的名字——“全仕奶”,品种有巧克力牛奶、咖啡牛奶及原味牛奶,首开上海风味牛奶之先河。“仕”即“学而优则仕”的“仕”,“全仕”就把读书做官、舍我其谁的霸气给凸显出来了,一出场就受到市场的青睐。分管营销的表弟王燮祖又通过各种渠道,包括夸张的卡通广告和插播影视广告,把“全仕奶”一下子推到每个市民的眼前。当时电视台正在热播叶辛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孽债》,家家户户吃完饭就围在一起看电视,“全仕奶”及时地插入热播,小孩子看完电视就嚷嚷着要喝“全仕奶”……“全仕奶”在上海滩一下子疯起来了,人们居然会拿着现金开车排队来买“全仕奶”。第一年就做了1.3亿。这第一仗打得非常漂亮,首战告捷,获得巨大成功。
自然,幕后的功夫是市民不知道的。三舅公对企业管理绝对是铁面无私的,发现一名员工在更衣室里抽烟,当天就开除,没有商量的余地。每次开会,他都会把做市场营销的总经理追问得下不了台,他的脑子像是计算机,任何细节都不会遗漏。他的孙子王燮祖是学商业营销的,做事认真是祖孙三代一致的。他明白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展开市场攻势。他对最初的广告设计不满意,于是亲飞香港找吴大维,不惜花一百多万做广告,还请出了世界女子跳水冠军乐靖宜,帮助摇旗呐喊。他看见“全仕奶”包装盒裁剪下来的边角料,堆得小山一样,上面都是“全仕奶”的图案和字样,觉得这样白白丢掉很可惜,不妨来个废物利用。于是安排公司里送货的33辆货车,在夜晚装上这些边角料,在市民都熟睡的时候,分头去找街头和弄堂口的垃圾桶“投放”,把每个垃圾桶里都塞上一些“全仕奶”的边角料。那时路边的垃圾桶很多是透明的塑料袋,人们从边上走过,老远就可以看到“全仕奶”的广告了。一连三天,上海的垃圾桶充溢着“全仕奶”广告,随之,办公室的订货电话一下子多了不少。
接下来,王家祖孙三代又摆开阵势,迈向他们的主攻目标——冰激凌。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王家拿出一套非常完整、很有特色的市场方案,将产品的名称定为“圣麦乐”,并计划在当时上海风头最健的五星级宾馆华亭宾馆搞一个隆重的新品上市推介会。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大幕拉开,当时的口号是“今年夏天圣麦乐!”大家都充满了信心,准备再大干一场。
但是,商场如战场,无风三尺浪。当时谁也没有料到,在“圣麦乐”隆重上市的同时,还有一个“和路雪”在一边伺机而动。就在推介会即将举行的前三天,几千个联合利华的“和路雪”冰箱抢先亮相,一下子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遍地开花,全城像是刮过一阵“红色风暴”,不但把这年冰激凌的风头抢了先,而且先入为主,把消费者的眼球给吸引过去了。三天后,福乐的“圣麦乐”新品发布会如期举行,而且策划得很有特色,会议开得非常成功,产品上市后也很有影响,但是预期中的“全仕奶”式的满城风暴没有出现,市场份额被“和路雪”分流了,“今年夏天圣麦乐”的大势没能席卷上海滩。这不能不引为深深的遗憾,可知商场竞争之惨烈,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尽管如此,上海福乐的业绩还是红红火火、有目共睹的,已经占有奶制品市场的份额达24%。“圣麦乐”第一年五个月的业绩是7500万。这引起了另一个抢占上海滩的国际大公司的不安——雀巢公司。雀巢公司一向财大气粗,容不得“高榻之下,他人安卧”,当年就是它收购了王家的台湾“福乐”,现在又尾随而来,要收购上海“福乐”,以扩大自己的市场份额。光明老总王佳芬等非常吃惊,他们舍不得这个刚刚抱大的金母鸡。而王家人真的是拿得起,放得下,“该出手时就出手”,不愧商界老道。两年后(1997年),他们与合作方上海光明一起,以高出原投资50%的溢价,把红红火火的上海福乐卖给了雀巢。
王家人在商界驰骋惯了,适合的时候就建厂,不适合了就卖厂,前后在台湾、菲律宾、阿根廷、毛里求斯、加拿大、越南都办过厂,也都关过厂、卖过厂。他们像支超强的游击队,既敢于出击,也敢于转移,“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万事都根据情况的变化做出适当的调整,只要以盈利为原则就好。而上海光明的老总王佳芬感情上还是万分留恋,她说:“因为在我的内心,一直有份对冰激凌难以割舍的情感。其后,我们又经历了很多波折,最后以50%的溢价和王家一起将冰激凌卖给了雀巢。从投资上来看,这是一个很赚钱的项目,但是我内心却开心不起来。”
大概三舅公也不曾料到,上海福乐在上海短短的五年时间,不仅仅给上海滩带来了“全仕奶”和“圣麦乐”,更可贵的是,给惯于在计划经济轨道上滑行的企业家们留下了震撼式的影响。王佳芬老总的话由衷而且到位:“和王家的合作今天回顾起来还是那样甜蜜、快乐。作为华人企业家的代表,他们经历了旧中国与官僚资本的抗争、海外游子创业立足的艰难,但他们身上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和老马识途的生存能力,尤其是他们谦和中的坚定、大度中的精明、左右逢源中的中庸,充分展现了几十年、几代人的积淀,也是他们优秀民族气节的升华。这一切都深深感染、影响着我。他们在企业经营上的老到、果断、高标准,都将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注:《新鲜——我与光明十五年》,王佳芬,中信出版社,2007年。】
卖给雀巢这一举措的正确性在后来的几年中越发清楚了,因为进入2000年之后,几乎所有的名牌饮料都涌进了上海滩,每个超市里都充盈着眼花缭乱、花里胡哨的饮料,饮料橱柜动辄就是一面墙。冰激凌的市面受到品类繁多的饮料和奶制品的冲击,阵地渐渐缩小了。
爷与孙 父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