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曹国祥,1948年经香港赴美国留学,毕业于加利福尼亚大学,获学士学位后继续攻读,又获得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硕士学位。他在哈佛大学担任两年助教后,进入美国著名的军工企业雷神公司(Raytheon Company)工作,担任电子工程师,也以技术超群著称。该公司是美国生产导弹的重要企业,当年美国攻打伊拉克时,大多数导弹如MIM-104爱国者导弹、BGB-109战斧巡戈飞弹、AIM响尾蛇导弹等均出自该公司。
小叔曹德祥,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物理系,任教于芜湖师范大学物理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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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十年间
到了我们这一辈,虽不像祖辈那样驰骋于商场,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但血脉中终究有着“忠厚传家远”的基因,即便是一份平平常常的工作,也都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就拿我自己来说,命运的偶然,使我从一个拿手术刀的医生变成了拿话筒的电视主持人。在电视这一媒介里,我得以看到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身为媒体人,我有幸亲历近三十年来中国改革开放征程上的重大事件,亲耳聆听国际政要、艺术名家的心路历程。当然,或许受家族血脉的影响,尤其痴爱那些早已不时髦了的“隔日黄花”,去倾听那些民国范儿的故事与心声,去关注那些早已被人遗忘的文化角落。这三十多年,我是在老文化人里“泡”大的。他们当中有周有光、启功、黄苗子、丁聪、叶浅予、吴冠中、程十发、谢稚柳、余光中、白先勇、孙道临……老文化人圈圈里的那气息,那神韵,那境界,那格调,东西交汇,温润尔雅,高山流水……就像经由父亲亲手煮出来的咖啡或红茶一般,对我而言,是别样的沁入肺腑。
也因为如此,一档以我名字命名的电视访谈栏目《可凡倾听》应运而生。如今,这一电视形态里最“古老”的节目已跌跌撞撞走过十年光景。全国人大开会期间,习近平主席见到我说:“看过几期《可凡倾听》,我很喜欢!”虽只寥寥数语,但对我却是莫大的鼓励与鞭策。因此,从2004到2014,这十年,于我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新世纪前后,施蛰存、吴祖光、王辛笛、朱家溍、谢添、张中行、英若诚等一大批文化大家相继陨落。尤其令人感到酸楚的是,施蛰存先生谢世后,多家媒体居然连老先生的名字都写错,将“蛰”误植为“蜇”;而张中行先生的讣闻中竟赫然出现南怀瑾先生的照片。我们在扼腕痛惜的同时,不得不从大文化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些文化精英给我们留下了些什么。或许今人不仅对他们的文化创造熟视无睹,更忽略由他们口述的那些无法再现的历史和息息相关的文化群落。于是,2004年《可凡倾听》应运而生。
节目初创时期,主要聚焦于京沪两地文化老人。率先进入我们视线的便是漫画家丁聪先生。丁聪漫画,每每读来都会让人产生共鸣,因为他的作品总是以讽刺见长,爱恨锋芒尽现其中,但他生活里心地宽阔,性格豁达,夫人沈峻更是快人快语。老两口最大的乐趣是相互“抢白”,即便面对镜头,也毫不忌讳。丁先生说,自己在四十岁之前一直保持单身状态,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没想到,结婚之后,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被京城文化圈戏称为“家长”的沈峻马上反驳:“他四十岁了也没人要,想想可怜,就把他捡回来了,结果发现捡错了,他一天到晚什么事也不做,还老发脾气,教训人!”丁先生听完,撇了撇嘴:“她有不满,反正我没后悔。”丁聪说话语速缓慢,凡事爱絮絮叨叨。因此,“家长”往往及时打断:“丁聪,太啰嗦了!”丁先生则一脸委屈,用上海话说:“侬看,伊老是管头管脚,真吃勿消。”说完,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当然,并非所有长者都如丁聪、沈峻那般无拘无束。譬如,杨振宁与袁雪芬,一位是科学家,一位是艺术家,但共同点是不苟言笑,严肃认真。采访者面对如此嘉宾,通常中规中矩,不敢越雷池半步、但我偏偏喜欢冒险突破禁区。在和袁雪芬老师交谈时,聊起有人背后对她有关“霸道”的非议,老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敞开心扉:“我既不霸名,也不霸利,何来‘霸道’一说。我个性过分率直,讲话斩钉截铁,可能尊重他人不够。有人说,你内方外圆不好吗?但要我圆滑,实在难上加难。”我不禁和袁老师开玩笑:“你姓‘袁’(圆),做人却一点也不圆(袁)。”老太太连连点头称是。而与杨振宁先生聊天,翁帆的话题自然不能回避,只是以一种半开玩笑的方式渐入佳境。我先问杨先生,若见到翁帆父母彼此如何称呼。或许杨教授也觉得有趣,脱口而出:“他们称我杨教授,我称他们翁先生翁太太。”接着,我又问:“当您决定跟翁帆结婚时,你们是否讨论过未来?”杨先生不愧为大科学家,反应敏捷,“我曾经和翁帆说过,将来我不在了,我赞同你再结婚。翁帆的反应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讲。于是,我安慰她说,讲这番话的是年长的杨振宁,但心里还住着一个年轻的杨振宁。她说,不!”
十年来,有不少曾走进《可凡倾听》的嘉宾不幸离世。其实当中有好几位在录制节目时已身患重病,像庄则栋先生便是如此。他在电话里说:“我身上肿瘤已扩散,来日无多,但仍愿说点心里话。”说时迟那时快,次日清晨我们摄制组一行便赶往北京。庄则栋与妻子佐佐木敦子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深情回顾他俩所走过的坎坷人生之路。庄先生尤其坦诚,对自己过去的弯路也毫不躲闪。拍摄过程中,各种器材,大包小包,在庄先生家的客厅里堆了一地。完成访问准备收拾东西告辞时,地板上的一样东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原来,器材包上的几张黏纸不知何故竟黏到了地板上,怎么也撕不掉。面对我们的窘迫,庄则栋夫妇笑着表示不要紧,让我们尽快离开,不要耽误行程,他们可以自己清理。但这种黏纸一旦黏牢了,便很难清除,怎么能让两位老人去为我们收拾残局。于是,大家或蹲或跪,七手八脚开始对付那可恨的黏纸。事实证明黏纸确实极难清除,表层撕掉了,底下的黏胶却顽固不化。其间,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比如用热毛巾焐,庄氏夫妇帮着端热水,拿毛巾。经过大约二十分钟努力,黏胶终于大部分被清除,但仍有少许残留。两位老人却再也不让我们继续干下去,催促我们出门去赶飞机。庄先生去世时,我正在遥远的墨尔本,只得心中默默为他祈祷,愿老人家一路好走。
不过,最让我揪心的还是好友陈逸飞的不辞而别。2005年4月10日凌晨,意外得知逸飞因肝硬化导致食道静脉曲张破裂而撒手人寰。噩耗传来,全身木然、身怀六甲的妻子更是神思恍惚,血压飙升。因为,仅仅数周前,我们两家人还一起把酒言欢,畅谈电影《理发师》拍摄事宜。三天后的下午,我按原计划约周华健做访问。一切准备就绪,忽然接到妻子电话,她让我到“红房子”医院跑一趟。原来,妻子在例行产前检查时,医生发现胎儿胎心微弱,必须即刻施行剖腹产,取出婴儿。而此时,距离预产期尚有一个多月。于是,只得连忙与华健打招呼。等我赶至医院,医生们早已严阵以待。经过一阵忙乱,终于见到刚刚降临人世的小生命。据医生描述,婴儿有脐带绕颈现象,羊水亦略显浑浊,情况危殆。幸亏手术及时,母子才得以平安。妻子善解人意,虽然麻醉反应仍未消除,却提醒我勿忘华健采访。和华健再度见面已近子夜时分,但我仍一直沉浸于兴奋之中,他还不断与我分享做父亲的快乐烦恼。那三日,我真正领略“悲欣交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中国古典诗词里,有关“十年”的句子不胜枚举,如“江湖夜雨十年灯”、“十年一觉扬州梦”、“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年,对人生来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往往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有时候,十年,干脆就是整个生命的主调。
遥想曾祖那辈,仅仅十年,他们便以敏捷的洞察力和精卫填海的勇气,在商场上辗转腾挪,身段灵活地随时代波浪起伏,终于杀出一条血路,使自己的企业占据全国面粉业半壁江山,成为一代“面粉大王”。他们的成就,后代或许永远无法企及,但我们仍会遵循“谦逊为先,恭敬为贵”的祖训,勇猛精进,御风而行。
曹家祖孙与吴国桢的缘分
吴国桢是国民党大员,抗战胜利后出任上海市长,是位很有个性、很有故事的人物。曹家和王家一直在上海办面粉和棉纱,是实业界的老黄牛,按说与之没什么直接关系。但世界上的事情有时是无章法的,说不定什么时候阴差阳错、歪打正着,横竖不搭界的事会奇妙地掺和在一起。曹家人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跟吴国桢“沾惹”上了,而且都是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天上掉下来一个”吴国桢,令人大为惊讶。这,或许就是缘分。
2008年3月,意外接获黄建新导演电话。老实讲,与建新先生原本算不得熟稔,只是之前《可凡倾听》赴台拍摄,通过腾文骥兄,拜托他约访侯孝贤。事成之后,曾专函致谢。故黄导完全摒弃客套,直奔主题,说要我出演电影《建国大业》中吴国桢一角,这着实吓我一跳。
记忆中最早是从先祖父曹启东先生口中听到吴国桢大名。1948年前后,上海局势动荡,民生凋敝,工潮学潮风起云涌。身为福新面粉公司高层,祖父衔命前去市政府面见吴国桢,商议应对策略。想来吴氏乃祖父毕生所见位阶最高官员,老人家晚年常津津乐道于此,并对吴国桢处事风格评价甚高。但他万万不会料到,一甲子之后,自己长孙竟会于大银幕演绎这位昔日上海市长。倘若上天有知,老太爷定然拈花一笑。
次日清晨,匆匆赶往车墩影视基地投入拍摄。影片有关吴国桢其实只有一场戏,即吴国桢去机场迎接前来上海“打老虎”的蒋经国,两人途中有段简单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