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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有一种哭声像阳光一样(1)

胡铁弯着腰,捧着孩子,向白豆走去。看到胡铁走过来,白豆说,快让我看看。不知道说的是要看孩子,还是要看胡铁。胡铁把孩子放到白豆怀里时,白豆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一下,又在胡铁的脸上亲了一下。

挺着大肚子,白豆到处走,走到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管。

水渠那边,有古人留下的烽火台,虽然很破,可比周围的东西都高。

白豆爬到上面,站在上面看,能看到很远,能看到远处的雪山,看到雪山下面的大沙漠,还有沙漠四周的胡杨林。

好像看到了胡铁,白豆大声喊起来,胡铁,没事了,你回来,我马上就要生孩子了,你回来吧,你回来给孩子当爹吧。

白豆是女人,嗓子再用劲,发出的声音也不会很大,可白豆还是要喊。她觉得,不管胡铁在什么地方,离她有多远,只要是她发出的声音,他一定能听到。不但能听到,还能听得很清楚。她还坚信,只要胡铁听到了她的声音,胡铁就一定会马上赶回来。

看过白豆的信,白麦心情好起来,马上给白豆写了回信。白麦信上说,等白豆生孩子时,她还会去看她,她说那个时候,她看到的不光是白豆了,还会有她的孩子和胡铁。

写好信,喊了刘妈,让她带了孩子,一起出去,先到邮局,把信寄了出去,再去大商店,给孩子买两件衣服。买了衣服路过一家饭馆,还带他们进去吃了饭。问孩子们想吃什么,孩子们说想吃新疆的过油肉拌面。保姆是南方人,不会做新疆饭。要吃新疆饭,只能到外面饭馆吃。孩子几次闹着要出去吃。白麦不带他们出来,嫌麻烦。一件事,不管多简单,可只要不想去做,就会变成麻烦事。

两个孩子吃拉条子,吃得很香。白麦在一边看,看着看着,觉得他们的样子长得乖巧,挺可爱。心里想着,以后对他们要再好一点,再亲一点,不能让孩子白叫自己妈了。要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亲妈,却比亲妈还要好。

吃过饭,往家走。刘妈拿着东西,白麦一只手扯着一个孩子。

这些天,房子的门一直没有上闩,到了夜里,也一样不上闩。白豆不想让胡铁走到家门口,还要站一会儿,还要伸出手去敲门。胡铁到了房子门口,应该像别的人回到了家一样,不用开口,不用停下脚步,手一推门就开了,就直接走进来了。

白豆睡不好觉,有一点响动,马上就坐起来,坐起来,就看见有人推开门进来了,一看就是胡铁,等她开口喊出胡铁的名字时,那个人又没有了。

一看人没有了,白豆急了,跟着跑到门外,大声喊胡铁的名字,让胡铁回来。

知道白豆生孩子的日子马上就到了,白麦请了事假,去了下野地。

去过了一次,知道去白豆的家怎么走,给谁也没有说,直直去了白豆家。

白豆家的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进到了屋子里,看到白豆,没有看到胡铁,问白豆,胡铁呢?

白豆说,他还没有回来。

白麦说,你不是说,只要不抓他了,他就会回来吗?

白豆说,他正往家走呢。

白麦说,你怎么知道。

白豆说,我看见他了。

白麦说,你在说梦话。

白豆说,我说的是真话。

白豆肚子疼得厉害,疼得站不住了,疼得坐不住了,疼得只能躺下。卫生员来了,一看,说,马上就要生了。连队的女人生孩子,不用去场部,就在自己家里,由卫生员来接生。

卫生员接生时,白麦坐在白豆身边,手抓着白豆的手。

白豆说,我不想生。

白麦说,为啥?

白豆说,我想等胡铁回来再生。

白麦说,你尽说傻话。

白豆说,人家说了,孩子生下来,睁开眼看到谁,就会像谁,我想让他像胡铁。

白麦说,用不着看到胡铁,他是胡铁的种,就会像胡铁。

白豆说,可我想让他一生下来,就能看到他爹。

白豆疼得叫了起来,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往下滚。白麦拿毛巾给她擦,说忍一忍,一会儿儿会好了。

卫生员说,让她喊吧,女人生孩子都这个样。

突然白豆不叫了,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对白麦说,快,快去开门。

白麦说,开门干什么?

白豆说,他回来了,快去开门。

白麦说,你是不是疼糊涂了,谁回来了?

白豆说,胡铁回来了。

白麦说,行了,别再胡思乱想了,赶紧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白豆说,真的,胡铁回来了,快去开门。

白豆推开了白麦擦汗的手,让白麦去开门。

看来不开开门让白豆看看,白豆是不会专心生孩子了。白麦说,好吧,我去开门。

白麦走到门口,使劲把门拉开。门口真的站着一个男人,满脸胡子,像座黑铁塔。

几乎就在同时,屋子里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一看到胡铁,卫生员害怕了。卫生员是个女的,知道胡铁的事,知道胡铁口袋里有刀子,刀子飞出来,想杀谁就杀谁。卫生员说,孩子生下来,挺好的,是个儿子。再没有别的事了,我走了。

说着,把刚接生下来的孩子,放到了胡铁手中。看了胡铁一眼,看到胡铁脸很凶。心里想,手里让你抱着孩子,你想干什么就干不了了。

这么想着,已经走到了门口,走得那么快,白豆一句感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已经不见影子了。

刚生出的孩子,看起来很小,放到了胡铁的大手上,显得更小,别看他那么小,好像很重,把胡铁的腰压弯了。

胡铁弯着腰,捧着孩子,向白豆走去。白豆说,快让我看看。不知道说的是要看孩子,还是要看胡铁。胡铁把孩子放到白豆怀里时,白豆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一下,又在胡铁的脸上亲了一下。

亲完了,说给孩子起个名字。说白麦文化高,让白麦起。

白麦说,我没给了孩子起过名字,起不好。

白豆说,你以后是孩子的干妈,这名字你得起。

胡铁也说,你就起吧,叫啥都行。

看了胡铁一眼,又看了白豆一眼,白麦说,我看,用他爹的姓,用他妈的名,就叫胡豆吧。

一听这个名字,白豆和胡铁都说好。

起了名字,没有别的事了,白麦觉得再待下去,有点不合适了。

白麦说,我先走了。

白豆说,你去哪里?

白麦说,我去场部招待所。

白豆说,那你明天早过来吃饭啊。

白麦说,我不但要来吃饭,还要来给你做饭呢。

白麦正要往外走,胡铁说话了。胡铁说,你用不着走。

白麦和白豆一齐看胡铁,不明白胡铁为什么这么说。

胡铁说,我待一会儿要走。

白豆说,你要干什么去?

胡铁说,回劳改队。

白豆说,回劳改队干吗?

胡铁说,我是从劳改队跑掉的,只能回劳改队。

白豆说,你真是让我听糊涂了。

别说白豆糊涂了,连白麦也糊涂了。

胡铁说,你们参加工作时间短,好多事还不懂。

白麦说,我再不懂,也知道,老婆生孩子了,男人就得守在身边。

白豆说,胡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走。可你一定要走,一定有要走的道理,你走吧,反正你也看到你儿子了。

胡铁真的转过了身朝门口走去。

刚走了两步,白麦喊了起来。白麦说,胡铁,你不能走。

胡铁站住了。白麦说,胡铁,你是不是怕把你抓起来?

胡铁说,要怕,我就不回来了。

白麦说,你也不用怕了,已经不抓你了。

白豆说,白麦求了首长,首长同意不抓你了。

胡铁说,我真的很想相信。

白麦说,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要相信组织。

胡铁说,我一直很相信组织。

白麦说,相信组织,你就不用走了,不用逃亡了。

胡铁笑笑,走到了门背后。伸手拉门时,胡铁回过头去,对白麦说,不过,我还是谢谢你了,你一直为我的事操心,还想请你能替我多照顾一下白豆。

接着又对白豆说,老婆,你真了不起,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胡铁有根了,我也谢谢你了。

说着,胡铁朝着两个女人鞠了一躬。

白豆转过去了脸,不看胡铁了。白豆没有说话,可白麦知道这时的白豆会有多么伤心。白麦说,胡铁,白豆一直说你有情有义,是个男子汉,没有想到,你原来是个无情无义的胆小鬼。

胡铁站下了,回过头看着白麦。

白麦说,我可以代表组织告诉你,你什么地方都不用去,也不会有人来抓你,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家陪白豆和胡豆。

胡铁看着白麦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用一只手把紧闭的大门拉开了。

白麦朝着打开的大门看出去,惊呆了。

门外站了一群人,全是男人。

他们不是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才跑来的,因为,他们手里全拿着枪,真的枪,枪里边压满子弹。

这么些人,这么些枪,一齐对着你,你会怎么样?不管你会怎么样,反正胡铁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还没有打开门,胡铁就看到了他们,不但看到了他们,还看到他们手中的枪。

不管发生多大的事,只要你早知道了,你就会镇定。

一个拿手枪的汉子,朝着胡铁刚要大吼,胡铁把手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让他不要出声。胡铁说,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吧,我不会反抗的,我会跟着你们走的。

拿手枪的汉子还要吼,胡铁又说,我会把刀子全部交出来。

说着,手伸进口袋里,往外掏刀子。

看到他掏刀子,马上响起了拉枪栓的声响。

胡铁把刀子全部扔在了地上,地上响起一阵金属乱响。扔掉了刀子,胡铁把手举过了头顶。当过兵的人,知道规矩,只要举手投降了,就不能开枪了。

走到门口,回过身,看着躺在床上的白豆,胡铁说,等孩子满月了,抱给我看看。

白豆大声说,胡铁,你明明知道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胡铁说,真是个傻女人,我不回来,怎么能看到你和孩子。

说白豆傻,其实真正傻了的女人是白麦。

胡铁被一群人押着走了很远了,白麦才像睡醒了一样,问白豆,胡铁呢?

白豆说,又被抓走了。

白麦跑到门外,看到一群人,像片黑云,在夜色里移去,白麦在后边喊,快放了胡铁,上边不让抓胡铁,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喊得声音很大,可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抓胡铁时,马营长不在场,并不能说明马营长不知道这个事。在下野地,要干这么大个事,没有马营长指挥,干不成。

白麦跑去问马营长,马营长说,上面让抓的。

白麦说,上面不是不让抓吗?

马营长说,早先一阵子,上面不让抓,后来又让抓了。

白麦说,后来是谁让抓的?

马营长不说了,看着白麦,表情有点怪。

一看那怪表情,白麦知道了是谁让抓的了。可白麦不相信,老罗亲口说了,不抓胡铁了。老罗这个人,也许有不少毛病,可还是个爷们,从来还没有做过说话不算数的事。

本来打算多住一段日子的,出了这个事,白麦住不下去了。

回到了乌鲁木齐,见到了老罗。白麦说,他们把胡铁抓起来了。

老罗说,我知道了。

白麦说,不是说不抓他了吗?

老罗说,谁说的?

白麦说,你亲口给我说的。

老罗笑了,说,是的,是我说的。

白麦说,那为什么还要抓他。

老罗说,这叫欲擒故纵,是一种兵法。

白麦说,这么说,你是用这个法子,故意把胡铁骗回来?

老罗说,只要能把敌人消灭,用什么手段都行。

白麦说,连我一块骗?

老罗说,这也叫牺牲。你不该生气,你该高兴。这次能把反革命分子杀人犯成功抓获,你有很大的功劳,我先代表组织表扬表扬你。

白麦说,你好像很高兴,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