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果夫从政20多年,虽然也从事过金融,搞过合作,但是四面徒壁,两袖清风,晚年的吃药看病都成了问题。妻子朱明流着泪在诉说:说起来谁也不相信,我们家老陈干净,干净得晚年吃不起药。我们的积攒全用在了老陈的药罐子上去了。我们初来台中市时,住房还借租台中市长的。想搬出来找大一点儿的房子,竟怕交不起房租。
因为医疗费太高,在台中时竟拮据到无钱住院吃药的地步,死神却一步步向他逼来。万般无奈之中,陈果夫只好给台湾交通银行总经理赵棣华写了一封信,向他要交通银行董事应付给的车马费。
陈果夫的经济状况传到了CC大将洪兰友的耳朵里,他很同情陈果夫的遭遇,无奈之下,自己手中又不掌管经费,便及时向蒋介石作了汇报。蒋介石得知此事,遂命令俞鸿钧从台湾农行支付5000银元给陈果夫作医疗费,才算解决了困难。陈果夫虽然得到了蒋介石的资助,但毕竟是杯水车薪,无法满足陈果夫长期治病的开支。迁到台北以后,陈果夫又面临经济拮据,但是不论什么人来看他,问他是否需用钱,需不需要资助,他一概说不用。
陈果夫在生命有限的时间里,仍然坚持读书与写作,三天内看完《现代科学丛刊》30余册,除写了《老爷歌》《太太歌》聊作消遣以外,7月30日在病床上完成了《老病人谈中西医》,这是他最后的著作。8月,编辑《求是集》,内载最近作品及早年著作,共66篇,为短篇文集,尚未完稿,原定于66岁生日出版文集,已组成编辑委员会,也得到了陈果夫的允许,谁知,他却没有等到出版这一天。
据《陈果夫日记》载:7月15日这一天,体温高,而且“脓愈多,以及亦兼弱,自12日起,自吴迪、林茂生商定用PAS,一面服,一面由旧创口射入,每针药水原为10CC。但初次仅打2CC,约30分钟后,咳嗽味苦,可见其人空洞矣。14日注射4CC,约10余分钟,咳嗽甚烈,吐出苦水苦痰,有时几乎喘不过气。”
8月18日,经医生用X光拍照,证实结核杆菌已由左肺侵入右肺,并由右肺侵入血管,再由血管进入脑后,其生命已经处于垂危之际。
这天,陈果夫仍坚持写日记:“今天我的肋膜炎原与骨不通,故外面可以封口,自三十七年大吐血之后,内外相通,致封口有影响于内部。今后的确比以前为难也。”
陈果夫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一种“自觉死生忙”之感悄然而起。
临死之前,陈果夫仍然关心着国民党的前途及台湾的政局,他将自己长期思考的对政治、社会、人生的各种意见集中起来,挣扎着起床,由人搀扶着,写在纸上,名为“诤谏之文”,派人呈交蒋介石,以表明他对国民党和蒋介石的忠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病入膏肓的陈果夫不顾死神一天天靠近,不遗余力地倾吐着他对国民党对蒋介石的“善言”。
8月25日上午,陈果夫病势急转,体温骤然增高,口中发出呓语,好像要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到下午2时后,便进入昏迷状态,体温高达摄氏40多度。陈果夫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口吐白沫,手向空中乱抓。
朱明把身子探过去,抓住他的手,问他:“果夫,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在这儿听着呢。”
陈果夫喘着粗气,他死死地抓住朱明的手,朱明把脸贴近陈果夫的脸,再一次问他:“果夫,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你的儿女们都在跟前,有话就说吧。”
然而陈果夫抓住朱明的手,嘴张了几次,没说出一个字,又陷入昏迷状态。
应该说打从入台以来,他就觉得一日不如一日。他就强忍病痛,赶着著书立说,诉出心中的苦闷。应该说1950年是他最最难挨的一年,官场上的失意,生活上的窘迫,精神上的打击,再加上陈立夫去了美国定居,真是寂寞无助,孤岛冷月。
不久,又传来了张静江纽约病故的消息。这对他打击不小。想起自己初到上海滩闯荡时,身无分文,是张老的一个烧鸡救了他的命,然后又给他理发、洗澡,买上新衣,后来就搞证券交易所,让他一夜暴富。大革命时期又来往甚密,如今竟先他而去了。他深陷于极度悲痛之中。
陈果夫深陷于极度悲痛之中。他强忍悲痛,支撑起身子,写了一篇《纪念静江先生》的短文,交给国民党《中央日报》发表。
那篇文章见报之后,陈果夫又撑起身子反复读了一遍,读着读着又落起泪来。
医生劝他不要过于悲痛,不然,身体就更加虚弱。
然而,就在此时,又有噩耗不断传来,陈果夫的故友赵棣华、张简齐、俞松均相继离世,有的年龄比自己还轻,却走在他的前面,这就更增添了几分惆怅。
陈果夫知道自己在世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便夜以继日地写作,无论医生怎么相劝,他也不听,甚至有时跟医生发脾气,说自己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不用再治了。
1950年底,陈果夫终于完成了回忆录之一《苏政回忆》,他似乎轻松了许多,自己觉得精神状况好一些,准备第二天再写其他方面的回忆录。
除夕之夜,爆竹声声,万家灯火。
陈果夫独坐床头,静思默想,许多往事一起涌上心头。
往事不堪回首。
然而,人老了,特别是感到自己已在世不久的时候,越容易怀旧,他想自己的童年,想从政几十年的坎坎坷坷,风风雨雨,想自己的恋爱、婚姻与家庭,想与立夫的手足之情和患难与共。
多少年来,陈果夫早已养成了岁末回顾一年工作的习惯,他有记日记的习惯,不管再忙再累,也总要把一天的事记下来。到了岁末,要写成文字总结。
对于1950年这不平常的一年,该总结的东西太多了,他简直不知从哪些方面开始着手回顾总结。
回首往事,他给自己做了一个大致的总结:
一、住繁华都市多年,尚未入妓院、舞场、赌场之类,为无聊之消遣。
二、管钱始终不将钱作为私有,或为金钱所管,反之愈爱钱。
三、读书未尝为书本所囿,或自以为知足。
四、管人事不作弄人,不私于人,更不自用私人。
五、做官未尝作福、作威、营私或运用政客,作固位之想,及幸进之图,我始终保持平民本色,接近商业工作,自己做到不做生意,不与人谈私利。
六、办党务工作植党之想,办教育亦然。
七、生病能摆脱烦恼,始终抱乐观与进取之心。
为便于延医购药,改善治疗条件,1951年1月15日,陈果夫决定从台中迁至台北市。台中市各机关长官,于这天晚上在小北楼三楼礼堂为陈果夫宴饯。
1月22日,陈果夫乘车到台中市车站,送行者约百余人,下午就到了台北市,接站者也约100多人,场面很壮观。陈果夫下车后,高兴地和大家握手问候,此时,他的病好像减轻了许多。
陈果夫在台北,住青田街一幢公寓楼,到台北后,医疗条件确实比台中好多了。然而,来访的客人也比在台中时多了。这又不利于他的休息。
台北是台湾的政治中心,陈果夫在政治失意中,觉得不可以像在台中那样随便说话。一天,友人苗培成等来见。老朋友相见,格外亲切,话也投机,气氛很热烈、和谐。
苗培成善开玩笑,在这个时候,更爱逗陈果夫开心,他说:“台中天高!”
陈果夫心领神会,马上答道:“可惜皇帝太远!”
众人大笑。
接着几个人又谈了一些别的话题。
陈果夫突然说:“离开政坛,各位感觉如何?”
苗培成是个聪明人,怕引起陈果夫心中不快而加重病情,忙接过来说:“咱们今天不谈政治。”大家都附着说不谈政治。陈果夫也跟着谨慎起来。
送走客人,陈果夫卧于病榻之上,为使女梅花作《老爷歌》与《太太歌》以资消遣。
《老爷歌》写道:
老爷老,脾气好。
日日夜夜困在病床上,
看书、会客、做文章,
脱衣着衣忙勿了。
有时眯眯笑,
有时嘴巴翘。
揿铃叫我来做事,
还有给我吃糖了。
讲起故事来,
三天三夜讲勿了。
《太太歌》写道:
太太,太太,
难喜闹喧。
性子急,脾气大。
吃饭吃得快,肚子常常要吃坏。
发起火来我顶怕,
高兴起来给我买个洋娃娃。
陈果夫似有返老还童之感,无聊之中变得有聊,这样,确实能够减少一些痛苦,也能帮自己打发一些时间。
4月上旬,他的《苏政回忆》出版,此书以随笔的方式而著。陈果夫在自序中说:“我写这本小册子的动机:一则个人从政的经验,也许有可供今后从政同志参考之处;二则以后我和同志见面时,省得再讲,没有见面的同志,一编在手,亦如和我谈话,尤其从前允许向中央政校同学讲话,正可以此代替,唯延迟十年,殊为遗憾。不幸此十年中间,中国政治进步甚少,此册虽陈旧事迹,或仍可供参考之用……”
《苏政回忆》的出版,确实给病入膏肓的陈果夫带来了许多安慰,此书能在他生前出版,确是幸事。
然而,也有诸多不高兴的事萦绕着他,给他雪上加霜。
6月初,他得知叔父陈英士(陈其美)的坟墓被捣毁,深为惋惜,并大哭一场,悲愤难平。当天,他在日记中写道:
“二叔墓顶之党徽,是我的设计,当时配合角度等颇绅周章。民国十七年,中央常会讨论统一党、国旗格式时,我将我之设计提付讨论,并参照自绘之明信片,乃得确实格式,此有历史价值之建筑,今竟无法保存,殊为可惜。”
陈果夫与叔父陈其美感情颇深,他能追随蒋介石,在国民党政坛生存20多年,应该说倚仗的是陈其美,蒋介石之所以不能轻易踢开“二陈”,也在于与陈其美的交情上。
一生风雨坎坷,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国民党蒋介石虽对陈果夫已不再信任,但人死万事休,生前虽未红得发紫,但死后也让他备享哀荣。
蒋介石下决心要为陈果夫厚葬,以慰在天之灵。
陈果夫去世的当天,国民党“中央改造委员会”便成立了治丧委员会,推定73人,又委派CC系骨干洪兰友任总干事。
8月26日,81岁高龄的陈其业从台中专程赶到台北,见儿子先他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几次昏厥过去。
陈果夫寓所陷入一片悲痛之中。
蒋介石于26日、27日两次到枫东殡仪馆吊唁,他望着陈果夫的遗体,脸上浮现出极度哀痛的神情并几度鞠躬。
人死如灯灭,尚在世间的人恩恩怨怨将一笔勾销。
蒋介石似乎要求陈果夫的在天之灵对他宽恕。
蒋介石为了表达对陈果夫的哀悼之情,亲手书写“痛失元良”匾额一幅。
27日下午3时,陈果夫遗体入殓。
9月15日,蒋介石特颁“褒扬令”:
前国民政府委员、监察院副院长陈果夫,资性弘毅,志行纯笃,缵承革命家风,效忠三民主义,越四十年如一日。溯自民前加盟,先后参与武昌起义暨讨袁、北伐、抗战、戡乱诸役,赞襄缔创,卓著勋勤,中经办黄埔军校,主治淮河水利,敬恭将事,均彰懋绩。嗣更外膺疆寄,内佐铨衡,肃政培才,弥宏实效。对于共匪倡乱,尤能灼识机先,襄力防杜,冒险犯难,弗渝初志。至其匡维礼俗,研考卫生,改革地政,倡导合作,盖画良谟,有裨建国,乃以忧劳,触发旧疾,赍志溘逝,追怀政迹,轸怀弥深!应予明令褒扬,从优议恤。生平事迹,存备宣付史馆,用彰政府驾念动庸之志意!此令!
陈果夫生前受到蒋介石的冷落,死后却备享殊荣,对陈氏家族的死者和生者都是莫大的安慰。
9月16日,各界借台湾大学法学院礼堂为陈果夫举行公祭典礼。
下午3时,陈果夫灵柩被安葬在台北市郊观音山西云寺右侧的一块山地里。这里青松翠柏,云蒸雾蔚,环境幽雅,景色秀美。
选择了这块墓地,似乎满足了陈果夫的遗愿。但陈果夫最理想的地方倒是他的家乡——浙江湖州,他生前十分喜欢自己的家乡,曾写过一首名为《故乡》的诗:
我希望我的故乡,
山河无恙;
我希望我的故乡,
人文发扬;
我希望我的故乡,
腥膻洗尽,
从此无人敢侵略;
我希望我的故乡,
爱我如慈毋,
不让我漂泊他乡,
我爱我的故乡,
我永远不愿离开,
我的故乡。
诗行中,跳跃着他爱故乡的故乡情结,诗韵里,寄托着他对故乡的思乡之情,只可惜,就像他不能选择自己的生与死一样,他已没有权利回到自己的故乡了。这对陈果夫来说,不能说不算一件遗憾终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