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霭龄眼里,这铭贤学校可真是孔祥熙创造的一大奇观。它坐落在太谷城的东北角上,一色的洋房建筑,栋栋教学高楼之间,镶嵌着一个个二层楼的小院落。房屋全是雕梁画栋,檐角是中国的龙头,龙身摇摆横贯屋脊。屋顶覆盖着黄白蓝相间的琉璃瓦,墙壁是彩色瓷砖拼成的美丽图案,真正称得上富丽堂皇。不要说在本世纪初盖那样的学校,就是在又一个新世纪到来时,在县城以下也没有几所学校可以与它相比;不要说在太谷这样的穷乡僻壤,就是放到上海、北京、广州,它的建筑和园林也自有比不下去的风姿。霭龄看到这所学校,感觉上好像才回到了当代文明之中,她再也不想去住孔家那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老房了。她脸上绽开了花,那些欢迎的师生还以为对他们而笑呢,一个个更激动欲狂。
霭龄随孔祥熙来到校长公馆,只见公馆是形成直角的两进小院,坐东向西一进院落,坐北向南一进院落。院里有兰草、玫瑰、伞形国槐,圆门方窗,白壁彩绘,煞是赏心悦目。楼下是会客室、会议室。一枝迎客松,似长臂作请。他们的卧室在二楼,门前一溜阳台,视野开阔,室内陈设则是一式西洋床具用品,令霭龄大为满意,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她兴致勃勃地又下来仔细欣赏梁柱上的图画。只见左侧横梁上是一老者垂钓,旁有一书生跪地拜谒,霭龄看了半天,疑为张良拜师。右侧画一粗壮汉子舞弄拳脚,旁边一群人围观。霭龄猜想定是拳打镇关西的鲁提辖了。一文一武,倒也符合教育方向,霭龄不禁颔首微笑。
看到柱顶上时,霭龄的笑意却收敛了,原来那上面画的是一个荷锄仕女。霭龄把孔祥熙叫下来,皱着眉头问道:“你这会客室门前画个葬花的林黛玉是什么意思?难道原先没有我时,你成天就想着来个什么小姐姑娘的和你相会吗?”一句话问得孔祥熙哭笑不得,竟一时结结巴巴了。赶忙说:“夫人你、你误会了,我这画的不是林、林黛玉、林小姐、林姑娘,我的用意是要表现女子参加生产劳动,新的时代妇女要和男子一样参加生产……”霭龄杏眼一瞪:“你骗鬼去!新时代女性咋是这样装扮?”孔祥熙又佯装细看一番,赶紧想了词说:“夫人有所不知,在这乡下地方,要推行新东西很难,而你把它说成是古已有之,就容易多了,我这画就是说明自古以来就有女子参加劳动。铭贤学生不过是照古行事而已。”看霭龄不深究了,孔祥熙就来了兴致,指手画脚地说:“这天下大事,总以教育为本。教育兴则人才出。人才盛则国势强。民国以来不断有人邀我出去做官,我总舍不得丢下自己亲手创办的这所学校。我要培养一批能文能武、达智权变、有为国为民思想的人才,兴国家富人民……”霭龄早不耐烦了:“好好,你就当你的校长,当一辈子校长吧。可你怎么前一阵子跑到日本、跑到上海干什么去了?每一个有能力的人都想着培养下一代人,就是所有的人都成了大学者大教育家,可谁来担当国家大任?”孔祥熙一下子口齿伶俐起来:“我是教而优则仕,学校办好了,也可以出去做官。但不论我做到多大官,这校长我一生不能丢,一生都要兼!”
孔祥熙倒真是说到做到,直到他当上了国民党行政院长,铭贤校长也一直兼任,从不肯交给别人,其间只有霭龄代理过几天的校长,不过时间不长。
孔祥熙离开太谷几年,学校的教学虽未受什么影响,可财务上却遇到了一大堆问题。孔祥熙一回来,就忙着听汇报,想办法筹措经费。霭龄闲来无事,免不了到校园里各处转转走走。一日,走到学校图书馆前,上面那块“亭兰图书馆”的赫然大匾引起了她的沉思,为什么别的学校图书馆都和学校同名,这里的图书馆却另起了一个名字。而且这“亭兰”二字实在猜不出什么意思。她问一个陪同的教师。这教师哪知会出什么风波,就实话实说,这乃孔校长一片孝心,亭兰二字各是孔父母名字中的一个字。校名既为了铭外国传教士之贤,不好改动,这图书馆名当然可以自己另起。说完还为孔校长的高明得意地笑了几声。
霭龄不听便罢。听后就想开了,他用父母的字取了图书馆名,日后永垂青史,我的父母呢?我的父母比孔的父母这对老农民可不知强过多少倍。不行,这里也必须留下纪念。她打定了主意,就在校园到处找,恰巧这时一座教学试验楼将近竣工,而且位置与此相对,霭龄立即找孔祥熙,仔细看了设计图纸,规模不在图书馆之下,高度和图书馆相同。就提出自己要为这座试验楼取名字。孔祥熙说:“试验楼咯,取啥名字?”霭龄说:“图书馆为啥能取名?”孔祥熙就明白了。赶忙说:“好好,你取你取。”霭龄说:“那就叫‘嘉桂科学楼’好了。”孔祥熙一沉吟:“嗯,这试验室改成科学楼倒很贴切,只是么,‘贾桂’乃法华寺里的奴才,连坐都不敢的人,用来命名科学楼合适吗?”霭龄大怒:“去你的法华寺!我这‘嘉’是宋嘉树的嘉,‘桂’乃倪桂珍的桂,你有意作践我父母不是?”孔祥熙嗷的一声,连说得罪得罪!赔了半天礼,看霭龄不吭声了,以为这下总算是摆平了,不想霭龄还不满意,非要把科学楼加高不可,明明是要压孔祥熙一头。
孔祥熙虽说愿意奉承,但图纸早已设计好,马上就要完工,稍有改动就得费大工。孔祥熙以经济原因搪塞,霭龄又发起火来,喊道,没钱你整天给我摆什么谱?吹什么首富脚富?没钱明天把城里老院卖了,反正我只住这里的花园洋房,不住你那欧洲古堡!孔祥熙被逼不过,只好下令加高。不意又遭到设计人员抵制,加高以后整个建筑就不谐调了,留下那样的丑陋作品是要坏他们名声的。最后达成妥协。只在原来的基础上加高了一砖,不仔细观察感觉不到。不过在霭龄看来那意义就不同了。一砖高也是高,还是宋霭龄压住了孔祥熙。第十三章步入政界第十三章步入政界
孔祥熙没想到自己带回的不仅是个妻子,
还是个铭贤急需的教师
“师生有如家人父子,能多聚集,总要多方聚集;能多晤谈,总要多方晤谈;能多探讨,总要多方探讨;能多畅叙,总要多方畅叙。”孔祥熙举着酒杯,向霭龄请到家里做客的学生们,再一次阐述他的师生关系论,并把这作为今天的祝酒词。
“好!校长说得好!”学生们一齐喊叫。在闹哄哄中一位学生代表站起来说:“校长和夫人犹如我们的第二父母,你们的栽培和关怀我们终生不忘!铭贤同学要团结在校长和夫人的旗帜下,形成一个有凝聚力、有战斗力的社团,在以后的社会变革中发挥中坚作用!”
学生们猛烈鼓掌,孔祥熙满面红光。宋霭龄更是热情高涨:“我们铭贤师生是要有这么一种亲情共识!”
孔祥熙历来把铭贤学校看作自己的私有财产,努力培养与学生的感情。现在宋霭龄的到来,为这种师生相聚又平添了一种机会和气氛。礼拜天、节假日,霭龄经常把一些豪富家庭出身的学生和一些学业优秀的学生,叫到校长公馆,请他们一起吃一顿便饭。这时候,霭龄总要扎上围裙,亲自下厨,做几个拿手西餐菜。在这黄土高原的内地,对有些学生来说,山珍海味不稀奇,但正儿八经的西点西餐可没几个人吃过。对于孔祥熙来说的一顿便饭,对他们可就是一次“大开洋荤”了。校长一家的这种恩惠,真使处于成长期的不少学生刻骨铭心、感激涕零。
又一个学生站了起来,他直走向霭龄:“师母,听说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们大家凑钱买了这个金手镯,祝师母生日快乐!”
学生们一齐嚷道:“请师母收下我们的心意!”
霭龄把手镯接了过来,只见它闪着黄灿灿的光,手中一掂,沉甸甸的,确是个真家伙。霭龄脸上笑得像朵花:“好漂亮的手镯!你们还打听了我的生日,真是难得难得!我原先怕到你们这地方来,没想到偏僻之地,有这么好的同学、这么淳朴的民风哩!”
学生们看她喜欢这个手镯,也都高兴得什么似的。没想到霭龄忽然又收敛了笑容说:“不过,今天这个手镯我可不能收!要知道,你们现在还都是学生,钱都是从父母手中要来的。父母的钱可不是白来的。你们有这份心意,我就非常高兴了。”霭龄把手镯塞给学生:“拿去退了,把钱还给大家吧!”
霭龄虽然爱财,却有着女性的慈善心肠。
学生们愣住了,一时不知是霭龄嫌不够分量还是真的不肯收。
霭龄赶紧说:“同学们,你们要抓紧学习,以后事业有成,荣盛发达了,给我一座金山,我也敢收。或者你们忘了我,我说不定还会找你们去要呢!”
看霭龄说的是心里话,同学们这才放下心来。一个同学大咧咧地说:“师母,你不收下,今天这酒可不好喝喽!”
“酒还照喝,菜还照吃,师母不是不收,只是现在不收,以后还是要收得嘞!”
从此,霭龄在学生中备受尊敬,学生一见面就围上她,“师母”、“师母”地叫个不停,直叫得这位师母大人春风满面,喜不胜收。孔校长更是笑口常开。
孔祥熙夫妇从日本回国时,为了掩护策动起义的真相,打出了一个回国在铭贤增设大学预科的招牌,购买了一批图书仪器。现在起义不成,便真的下工夫办起了大学预科。
等到一切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开学在即之时,原先应聘的一位美籍教师,突然变卦,不愿意来中国任教。这下子使师资力量尚感不足的铭贤学校,陷入更加困难的境地。如果再从外国请教师就得推迟开学,从中国沿海地区聘请一位教师来代理,也没有了时间。就在孔校长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帮学生来找孔祥熙:“校长,教师问题何须发愁?可以请现成的老师、我们的师母来任教啊!”
孔祥熙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听了又惊喜又疑惑:“她,能行吗?”
“怎么不行?师母不是毕业于美国威斯里安女子学院的高材生吗?教我们绰绰有余呢!”
“好主意。待我和她商量一下。”
当孔祥熙找宋霭龄商量时,“我能行吗?”宋霭龄起初有点犹豫。“那就试一试吧。”就这样宋霭龄这位年轻的女子拿起了教鞭,走上了这个尽是男子的学校的讲台。她主讲英语,同时指导卫生和环境卫生课。第一节课时,她有点卡壳,在同学们的鼓励下,一周后也就自然了。两个月后,她已名扬全校了。很多教师纷纷来听她的课。
一次英语课上。一个学生问道:“宋老师,为什么在一个英语复合句里,有时候不能重复使用一个名词?”
说实在的。霭龄对此也实在想不出道理。但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张口结舌吧。于是她灵机一动,回答说:“噢,这是不言而喻的。”
那个学生于是不再追究。宋霭龄似乎找到了一条对付学生提问的妙计,凡是一时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她总会说:“噢,这是不言而喻的。”学生们也就感到自己提的问题太愚蠢了,不再细问。
晚上,当宋霭龄把这些问题告诉孔祥熙时,孔祥熙称赞说:“夫人不愧是解决难题的高手。要是我,嗯,恐怕就得下来查询后再回答了。”
“为什么?”霭龄问。
“噢,这是不言而喻的!”孔祥熙模仿着霭龄的声调说。
“你,你取笑我!”霭龄挥起小拳头,要捶老孔,吓得孔祥熙赶紧抱起脑袋,“夫人饶命则个!”
阎锡山视察铭贤,孔祥熙在夫人暗示下出任参议
孔祥熙看霭龄对学校的事务越来越熟稔,不但能顶替教师,在其他事务决策上也往往有不错的主意。就想把自己稍稍抽出身来,在其他方面有所发展。加上霭龄对于他经营公司也大力支持,孔祥熙对学校的事情就越来越超脱一些了。
这天,两匹快马驰进校园,给孔祥熙送来一封大红帖子。打开一看,原来是阎锡山要来太谷视察,想顺便拜访一下孔氏夫妇,也看看铭贤学校。
孔祥熙一时拿不定主意用什么规格接待,打发信差先去休息用饭,找来霭龄一起商量对策。
“这老阎。当年夺了我的民军,也没给我什么善待。就是这次我从日本回来,碍着你是大总统秘书的面子,才算有一番招待,他这次到太谷,不知要耍什么花招。夫人看这事怎么办才好?”孔祥熙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霭龄倒很痛快:“不论什么人到咱这里,都要盛情接待。接触之后才能有对付的主意。再说这阎锡山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你看袁世凯把同盟会的都督们都撤了,就剩下他和云南的唐继尧两人了。这个人政治上还是有一手的。”
孔祥熙耸耸鼻子:“哼。他无非是见谁有势力就投靠谁罢了。”
“也不能这么看。反正一个人要干点事情,总不能不看形势,死打硬拼。尤其在你还弱小的时候,更要用韬光养晦之计。对孙先生的革命党,他也不敢作死对头。将来天下还不定是谁的呢。我看你就先好好迎接他,看他想干什么再说。千万不可一出来就搞僵了。”
“就依夫人”,孔祥熙有些不太情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