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阎锡山。确实是民国史上一个怪才。他自从辛亥革命期间利用手中军队强逼借着议会选举的幌子,当上山西督军以后,就成了不倒的山西太上皇。孙中山当总统他执掌山西,袁世凯上了台还是他执掌山西。北洋军阀统治多年仅仅他一个同盟会员的都督坚持下来。后来袁世凯死了,仍然没人动他。广州政府发动北伐,蒋介石政变夺取大权,仍然是他稳坐山西。直到解放军攻克太原,端了老窝,他的统治才算瓦解。但这前前后后已经38年,无论在省级还是中央政府中,还没有第二个人稳坐38年。而且他不仅坐得牢,还坐得好。山西屡次被评为“模范省”,他本人也有“模范省长”的美誉。就是他的老本被解放军消灭光了,居然还能在覆灭前逃出来,以一个输尽了的光棍当上国民党政府的“行政院长”。这就不能不说他确实有一套娴熟的手腕。他既维护山西地方利益,也剥削压迫山西人民;为了最大限度地榨取民财以养兵自重,他也注意人民的休养生息。这时候,他已经在山西全省开始推行他的“新政”了。
阎锡山这时的所谓“新政”,具体地说就是关于养蚕、植树、水利、放足、剪辫、戒烟等6项“村政改革”。他一方面将此上报北洋政府捞取名声,一方面下抓落实。他这次到太谷,就是要视察民情,看看他的村政改革实行得怎么样了。
清晨,一阵毛毛细雨过后,阎锡山便出发了。在山西首富之地的太谷城里巡视一圈后,阎锡山也为县城和农村这几年的破败叹息不已。日悬中天时,阎锡山一行来到了铭贤学校。孔祥熙组织的师生欢迎队伍,分列校门两旁,一直延伸到校园内。这个校园里却是绿肥红瘦,锣鼓喧天,彩旗招展,一派节日气象,和大半天阎锡山看到的别处的衰败形成鲜明对比。阎锡山受到孔祥熙夫妇的欢迎,甚为高兴,他在校门口接见了孔氏夫妇,然后紧拉着孔祥熙的手,不惜肉麻地吹捧说:“孔先生不愧为中华民国的先知先觉,铭贤学堂尤为英才荟萃之学府。佩服,佩服。”
“将军过奖,过奖。吾不过办了点实事罢啦,提倡教育,振兴实业嘛!”孔祥熙见阎锡山今日态度不错,也高兴起来。
阎锡山又特别热情地对宋霭龄表示欢迎,向她询问了孙中山先生的近况,接着表示自己现在并不是真心忠于袁世凯,只不过是想为革命党保住一块基地,以图在未来的斗争中发挥更大作用。宋霭龄称赞他虑事深远,转达了孙中山对他寄予厚望的话。
接着,孔祥熙引导阎锡山到各个校舍参观,尔后在校长公馆叙谈。“早就听说,乃是不看不知,受教育受教育哇!”阎锡山边坐边说。
“村政改革是将军的明智之举,学生是落实者也。”接着孔祥熙把阎的“村政改革”和自己的“振兴教育”如何有机结合、创造落实一一道出。原来假期当中,一些学生遵照当局的指令,曾到乡下宣传老阎的村政改革。今天孔祥熙见气氛很好,就把这种被迫的行动说成是学生自觉响应阎将军的号召,并说老百姓对此是如何如何欢迎。阎锡山被捧高兴了,当即要孔祥熙集合学生,训了一番话。训着训着,居然还吟出了一首诗:
对学生吟
其一,我问学生,求学何因?学生答我,本在修身。学个有饭吃,学个做好人。
其二,我问学生,设学何因?学生答我,立志爱群,教人有饭吃,教人做好人。
其三,我问学生,我来何因?学生答我,整理乡村。盼人有饭吃,盼人做好人。
其四,我问学生,你来何因?学生答我,为表欢迎。开了同乐会,都是新村人。
其五,我爱学生,爱你何因?学生的话,句句是真,说了就要做,不可等别人。
其六,我勉学生,勉你何因?学生前程,远大无穷,改造新社会,全凭少年人。
这诗其实实在算不得什么诗,不过它出自都督之口,自然就成了好诗。孔祥熙当即要求阎锡山把它写出来,作为校训,张挂起来。阎锡山也就乘机附庸风雅,挽胳膊撸袖子,涂抹了一大张。写完了他觉得意犹未尽,对孔祥熙说:“上午视察太谷,我心里有许多想法.我已吟成一首太谷歌,也给你写出来如何?”
孔祥熙说:“那敢情好!我走遍中国各地,甚至美国日本,也觉得天下唯有太谷好。可是我却从来没吟出什么诗,今日将军一游而有诗,足见将军才气过人。请快快写出,让我也经常吟诵一番,长长太谷人的志气!”
阎锡山苦笑一下,显然孔祥熙这一下子没拍对蹄,但他还是铺开宣纸,东倒西歪地写出了一溜子黑蜘蛛:
太谷歌
山西富足,首推太谷,今入其境,我心不乐。
村中房舍多拆毁,巷中儿童多零落,衰老锄禾苗,少壮不见出。有妻被夫卖,掩面途中哭。人贩催行急,妇哭声愈促。
我见此情状,我心如绳束,我问受何病?齐答金丹毒(吗啡)。
一听这句话,我心呆半日。令车手,赶快行到地头,召集我绅商学生说:“大家齐来,发个公道愿,结个爱群团,帮着村长邻间认真做,整理村范,就能还我原来的太谷!”
孔祥熙看了这首诗,倒不觉呆了半日。真是,自己一直吹嘘太谷这好那好,没想到阎锡山来了半天就看出了贫穷败落的真相。自己从前曾经下大力动员戒烟,结果连自己的父亲也戒不断,老阎这村政改革如能把一些人的大烟戒了。就是功德无量的事。于是这才换过笑脸说:“将军真是深入民众,半天就查出了实情,这村政改革确实要下工夫去做啊!”
阎锡山说:“庸之兄。兄弟这次来,一是视察,二来也是专程拜访你。照目前山西的样子,民穷兵弱,将来天下乱起来,怕是不能自保。兄弟所以要推行这村政改革,既为百姓,也为养民保税。但许多人不理解我的苦心,推行起来甚是不力。兄弟今看铭贤风范。有意请你出任山西教育厅长,既整顿教育,也借力推行改革,不知尊意如何?”
此时身无一职的孔祥熙能有个厅长当当,自然也算一件好事。他转身瞟着霭龄,用目光征求她的意见。霭龄感到自己的丈夫在老阎手下任职不妥,因为毕竟他是袁世凯的将军呢,陷进去怕是不好。便轻轻摇头。于是孔祥熙说:“哎呀,祥熙何能,敢当此大任?我本愿意效力,只是这铭贤么,我一时还真离不开呀!”
阎锡山早看见了霭龄刚才的暗示,也就顺坡下驴说:“既然如此,兄弟也不强求,能否请兄出任山西督军署参议,这样时间上你可以自由一些。我也能随时听到你的高见。”
霭龄在背后点点头,孔祥熙说:“将军坚持,庸之不敢再推托,感谢将军知遇之恩了。”
阎锡山走后,霭龄对孔祥熙说:“教育为本,但不能老死于校园,大丈夫应该向外发展。这次要抓住时机,争取多结交朋友,日后必有用处。”
月牙桥上。霭龄目送孔祥熙到省城走马上任,微风吹拂着她飘逸的秀发,朝霞映着她娇美的身姿,像一株沐浴着阳光的玉树,深深地印进孔祥熙心里……
袁世凯北京称帝。孔祥熙在山西发表讨袁檄文
开始,阎锡山要孔祥熙帮他接待外国客人,因为他本人留学日本,对英、美、法等西洋国家的礼节礼仪很不熟悉。阎锡山说:“为三晋人士的体面计,请担任贵宾招待之职。”这些同外国人打交道的差事,孔祥熙是很乐意干的。因为他已经在同外国人打交道时尝到过甜头。
孔祥熙英语流利,在美国生活多年,同外国人打起交道来得心应手。加上他天生处事小心谨慎,每次安排与阎锡山的会见都十分周到,阎锡山自然如释重负,那些经他接待的人也都很满意。
孔祥熙每次向外国人介绍情况,都不忘提到阎锡山的村政改革的施政方针,说山西正在“安定中求进步”。这些外国人会见阎锡山时,自然把从孔祥熙这里听到的好话对阎锡山重复一遍。这样时间一长,阎锡山倒把孔祥熙作为心腹之交,关系密切起来。
为迎接外国客人,孔祥熙常常亲自到火车站等候,有时一等就是几个小时。一次美国公使克兰率领一批参赞、武官到太原访问,孔祥熙还跑到石家庄迎接。会见阎锡山以后,孔祥熙又陪同他们游晋祠、登五台山,还带领他们参观了铭贤学校。于是这位公使在演讲中大捧孔祥熙:“不愧为中华民国的先知先觉,铭贤学校尤为英才荟萃之所。”
洋人们对孔祥熙是私下称赞,对阎锡山则是公开赞扬。这些称赞抬高了阎锡山的声望,尤其他的村政改革,经过孔祥熙的介绍,还真像成果辉煌似的,使他统治的山西在政府中得到了“全国模范省”的称号。而孔祥熙的捧场也让阎锡山对其刮目相看,从此让他参与机要,帮助处理山西内政。孔阎因此抛却前嫌建立起很深的感情。这在以后孔祥熙的政治生涯中,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
1916年元旦,袁世凯不顾全国上下的反对,终于在北京黄袍加身,自称“洪宪皇帝”。孔祥熙对此气愤不已,但正当他思考怎样参加护法运动时,又听到一条让他几乎气炸肺的消息:袁世凯在称帝的同时,封孔祥熙的侄辈孔令贻为世袭衍圣公,并授予他“一级大绶宝光嘉禾章”加“郡王”衔。孔祥熙对此简直无法容忍,他扔下公务跑回太谷,向霭龄讨教主意。霭龄教他写一篇文章送报馆发表。于是孔祥熙提笔写道:
“吾公(该指袁)将谁欺?欺天乎?他人数吾公以十大罪状,或八大罪状,熙不再深责,即以称帝而言,已属罪在不赦,何况其他?尝思吾公之称帝,不是不智,即为不仁,不智不仁,两者必居其一。然一再思索,二者竟兼而有之,此吾公所以为国人所弃绝而誓不两立也!”
接着又指出:“吾公不图报效,不图尽责,乃欲推翻共和,自立称帝,丧心病狂,一至如此,尚何言哉!惟事已至此,熙为吾公计,为吾公子孙计,亟应悬崖勒马,幡然改图,通电自责,退栖山林。且将吾公承认之二十一条,宣布取消。如此尚不失勇于改过之英雄,国人亦必能见谅,而与以自新之余地。否则,若执迷不悟,冒天下之大不韪,以断送吾炎黄子孙之大好河山,则身败名裂,在指顾间耳,何暇作皇帝迷梦焉!”
孔祥熙这篇讨袁檄文,通篇义正词严、语锋犀利,在《民国日报》发表之后,颇受各界瞩目。港台报纸杂志评价它是孔祥熙一生之中,对外公开披露他政治主张的第一份通电。人们认为这份电报给孔祥熙涉足政坛、扶摇直上添色不少,却很少有人知道这篇文章既是宋霭龄的主意,又经她润色斟酌,而孔祥熙则不能不感激给他带来鸿运的夫人。
山西大灾中孔祥熙的奇招:以工代赈,修路救饥
在孔祥熙任阎锡山的参议期间,他和霭龄的第一个孩子孔令仪,于1915年9月19日在太谷呱呱落地。生孩子是女人的“鬼门关”。霭龄心里阴森森的,好怕啊!早在一个月前,她就给远在太原做事的孔祥熙捎信,让他早点回来。孔祥熙说自己正在“六政考核处”,对职员们进行考核。忙过这一阵,保证提前回来。可是,眼前日子一天天挨近。还不见他的影儿。临产时,又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难产。幸亏太谷教会医院的洋医生们及时赶到,霭龄才算没把小命丢在这偏僻的小县里。
第三天,孔祥熙回到铭贤,一看孩子生下来了,又高兴又内疚:“夫人,让你受苦啦!”
霭龄却一声不吭,想着前天分娩时的阵痛,泪水涌出了眼眶。孔祥熙只有赔不是的份儿。
经历了这场难产的劫难,霭龄对人世的某些东西忽然看得透了。“养儿方知父母恩”,养儿也知道了姐妹情,她决心乘此机会密切和庆龄的关系,就提议在孔令仪的中国名字之外,再起一个洋名,就叫罗莎蒙黛。这是庆龄在美国学习时用过的名字,在美国人眼里,下辈人用上辈人的名字,是对上辈人莫大的尊敬,完全不同于中国人下辈人对上辈人名字的避讳。孔祥熙听了这个主意连连称好,因为他是一直以能和孙中山成为连襟为莫大荣耀的,她们姐妹亲密了,这对自己的家庭和事业都大有好处。
生下小令仪以后,孔祥熙的婶子大娘们不时来到学校,看望他们的小孙女。她们抱着亲着,给这个小生命念叨她们祖辈流传的儿歌:
星宿星宿满天,向望院里擀毡。谁擀嘞?王胡子。
王胡子,卖了马儿骑骡子。
咯噔咯噔往南的,南头的,女儿多,打扮起来拜公婆。
她婆戴的鸡鸡帽,她公打得莲花落。
这是地道的太谷儿歌,孔祥熙听得暖心窝。霭龄却听得翻白眼儿。不过她从长辈们那真挚的声音里,看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喜欢,这是表示一个家族对娶进门的媳妇真正接纳的喜欢。
1916年12月,霭龄又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就是孔令侃。霭龄照样给他起了个洋名:戴维。孔令侃日后成为孔氏家族的主要干员,为孔祥熙出力不小,也招来非议不少。不过那是后话。单看这孔令侃小时候听到的太谷儿歌,就与姐姐孔令仪听到的明显不同。每当这小伙子哭得地动山摇的时候,孔家长辈们就会给他念起这样的童谣:
毛猴猴,上山搬石头。
石头头,砸喽毛猴猴的手手。
毛猴猴毛猴猴不要哭,
给你娶上个媳妇子。
睡觉枕甚哩?
枕半(砖)头。
铺甚哩?
铺尿布!
毛猴猴听喽高兴咧,还要逮个麻雀吃。
孔令侃果然听得高兴,奶奶们就又给他念一段:
俺娃精,俺娃能,
俺娃大喽走关东。
又骑马,又坐轿,
山珍海味吃不清!
他娃赖,他娃赖。
他娃是个胎里坏。
从小就把产业卖,
栖栖惶惶活受罪!
孔祥熙的儿女们在他们长辈的祝福声中成长着,但这时山西的老百姓却遭了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