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解读王朝 帝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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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今夜,我为陛下侍寝(1)

——北魏孝武帝 元脩

公元513年6月的一个晚上。入更后,夜色如墨,缀满天幕的宝石般的星星,默默地闪烁着银色的光辉。

信都(今河北冀县)城内,空巷无人,死一般的沉寂。

距城东南十里的校兵场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两万多名由六镇兵民组成的队伍躁动不安地聚集在这里,每人身披盔甲,腰悬钢刀,手举火把,照得黑夜如同白昼。队伍的四周是拖儿带女的妇女和老人们,你拥我挤、哭哭啼啼地把校兵场围得水泄不通。

过了一会儿,身披银色盔甲、骑着白马的高欢在一群马队的簇拥下,一阵风似的驰到校兵场点将台下,猛地勒住皮缰,坐骑一声长嘶竖起前蹄。高欢趁势跳下马背,虎步走上点将台。人头攒动、哭爹叫娘的校兵场顿时鸦雀无声。黑夜中,数万双眼睛集中到点将台上被一团火把照耀着的高欢身上。

高欢,又名贺六浑。祖籍是渤海蓨(tiáo)(今河北景县车)人,因祖父犯法,遂徙居怀朔镇(今内蒙古固阳西南)。初以养马、贩马为业,后从军,先任边镇队主,函使。六镇爆发起义时,相继从属破六韩拔陵、杜洛周、葛荣等部,而后又投奔尔朱荣部下。借助尔朱荣的势力,收编了六镇余部,同时又镇压了青州流民起义,被尔朱荣晋升为晋州刺史。尔朱荣被魏帝元子攸诛杀后,特别是尔朱荣的从子、汾州刺史尔朱兆扶元晔登基称帝被封为大将军、大丞相,控制朝政后,高欢便与尔朱氏集团决裂,展开争夺控制朝政的斗争。

高欢像一座石雕似的站在台上,双目不停地扫视着台下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群。

良久,高欢用铜钟一般的声音喊道:“弟兄们,大家都知道了,今天下午突然接到大丞相尔朱兆的命令,让我率领你们昼夜兼程,三天三夜必须赶到并州(今山西太原),去征讨举行暴动的稽胡人!”

这时台下忽然有人喊:“大丞相为什么让我们去征讨稽胡人?”

高欢答道:“大丞相说,稽胡人凶狠剽悍,非我六镇兵民不足以制伏他们。”

点将台下一阵骚动,这时又有人喊道:“这么远的路,三天三夜能赶到吗?”

“大丞相有令,贻误军期,严惩不贷!”高欢说着,从怀中取出虎符在空中晃动着喊,“大家看清楚,这是大丞相送来的兵符,军令如山,所以今夜必须出发!”说罢,他抽出腰里的宝剑,笔直地竖立在台上,用十分威严的口吻喊道,“有违抗军令者斩!有逃跑者斩!行军途中掉队者斩!”说完,将剑在空中一挥,又喊道,“全军即刻出发!”说着,转身欲下点将台。

这时,校场四周响起一阵哭叫声,一群群老幼妇孺拥进队伍中,寻找自己的亲人。

当高欢刚要跳下点将台时,身边的尉景突然拽住他的战袍,大声喊道:“高将军,你不能就这样带着弟兄们扔下妻儿老小去远征。”

高欢转过身望着尉景不吱声。尉景饮泣说道:“高将军,你应该把真话告诉弟兄们!”

高欢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这样做,我必须执行大丞相的命令!”

台下的士兵们感到惊愕,纷纷嚷道:“什么事?快告诉我们!”

尉景苦苦哀求着。高欢十分为难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吱。士兵们在台下急不可耐地催问着。尉景气得一跺脚喊道:“你不说我说!”

尉景跑到点将台中间,亮起嗓子吼道:“弟兄们……”话刚出口,高欢冲过来喝道:“不得泄露军机!”尉景瞪着眼睛喊道:“我尉景宁肯被杀头,也不干欺骗弟兄们的事!”

“尉将军快说!”台下的士兵狂呼乱叫地喊着。

“弟兄们,高将军身负朝廷使命,不敢泄露军情,我尉某不听那个邪!大家听着,朝廷把我们六镇兵民视为眼中钉,早就想着法子除掉我们。派我们去征讨稽胡人,就是想借稽胡人消灭我们。大家知道稽胡人祖祖辈辈住在并州的深山里,他们不仅凶狠剽悍,而且擅长在山地作战,我们六镇兵民出身荒漠,到深山老林里不是去送死吗?”

“尉将军说得对!我们不能去送死!”士兵们呼喊着。

“还有,据可靠的消息,待我们征讨稽胡人之后,除了死的死、亡的亡之外,尔朱兆将军将把我们剩下的弟兄们化整为零,分给尔朱氏各家族做‘部曲’,给他们当牲畜,当奴隶,让我们从此以后永远不能抱成团,永远不能再与亲人团聚!”

士兵们被这可怕的消息激怒了,骚动的人群像海上涌起的一阵波澜。尉景停了一会儿又喊道:“弟兄们,阴险狠毒的尔朱兆命令我们三天三夜赶到并州,贻误军期定斩不赦。从信都到并州千里之遥,即使每人插上翅膀也难飞到,何况只有两条腿?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两万士兵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愤怒的士兵们吼道:“尉将军,难道我们等着死吗?”

尉景振臂喊道:“弟兄们,让我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与其引颈受刑,不如举旗造反!”

“对!我们反了吧!”台下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吼声。这时,高欢忽然揪住尉景的衣领喊道:“大胆尉景!你敢违抗朝廷命令,泄露军机,煽动兵民造反,我斩了你!”说着抽出腰间的宝剑。霎时,台下一窝蜂地冲上来十余名将军,抽出宝剑齐声吼道:“谁敢杀尉将军,我们就杀了他!”闪着寒光的宝剑将高欢团团围住。

相持良久,高欢松开揪着尉景衣领的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何尝愿意去送死?”

“高将军,那就领着我们造反吧!”

将军们用乞求的声调喊着,士兵们用愤怒的吼声呼应着。

高欢沉思良久,拨开身前的宝剑,走到台前,大声喊道:“弟兄们,大家真的愿意起兵造反吗?”

“愿意!”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呼喊着。

“好!既然大家愿意,我高欢就率领弟兄们反了!”

“反了!我们造反了!”校兵场上响起一阵又一阵直冲九霄的呐喊声。

当晚,高欢率领尉景及一群将军返回信都城内刺史府时,高欢手舞足蹈地拍着尉景的肩膀,乐得合不拢嘴地喊道:“这场戏真是唱得绝妙!”

原来,诡计多端的高欢自逃出晋阳、渡过漳水、进驻信都后,料到尔朱兆不会给他以喘息和立足的机会,便千方百计,耍尽各种手段,很快取得当地世家大族高乾的支持。然后,迫不及待地招兵买马,整顿军务,置备粮草。仅仅三个月,便将带到这里的六镇兵民组建成一支两万人的队伍。

他想先发制人,又恐师出无名,更担心势单力薄,寡不敌众,想起兵书上“愤师必胜”之说,便与尉景等人煞费苦心地导演了这场天衣无缝的骗局。

高欢利用这支被种族仇恨激怒的“愤师”,从公元531年6月到532年3月,一次又一次地击败了尔朱兆军队的进攻,特别是公元532年3月韩陵山(今河南安阳东北)一战,击溃了尔朱氏的联合进攻。尔朱兆回晋阳,尔朱天光逃回洛阳,尔朱仲远退守滑台。

韩陵一战极大地震动了北魏朝廷。不久,尔朱氏的亲信、大都督斛斯椿从前线败回洛阳后,见尔朱氏大势已去,便秘密发动兵变,杀死尔朱世隆,设计捕获了尔朱天光,并用囚车送往高欢军营。不久,尔朱天光的弟弟、镇守长安的尔朱显寿被倒向高欢的尔朱天光的部将贺拔岳所杀。尔朱仲远见大势已去,也仓皇投奔南朝苟求活命。

从公元531年6月到公元532年3月,仅仅九个月的时间,高欢便彻底打垮了盘踞河北、垄断朝廷的尔朱氏。

公元532年4月,高欢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开进了都城洛阳,杀死了尔朱氏拥立的皇帝元恭,另立孝文帝的孙子、平阳王元脩为魏帝,自为大丞相、天桂大将军、太师。

三个月后,高欢调动十万大军,不出十月便攻下了尔朱兆的老巢——晋阳。尔朱兆退往北秀容(今山西神池五寨县),走投无路,刎颈自尽。自此,尔朱氏的势力被高欢彻底消灭。

一日,高欢与尉景在晋阳尔朱兆府的花园里散步,当他俩走到一棵五柏抱槐树下时,尉景问高欢道:“大丞相,如今尔朱兆已兵败自杀,尔朱氏的势力彻底崩溃,不知你为何迟迟不班师洛阳?”

高欢停住脚步,仰起头观赏着奇异的五柏抱槐树说:“姐夫,你认为我应该久居洛阳吗?”

尉景说:“你身为大丞相,手握兵权,总揽朝政,虽然立了新皇帝,但朝廷大事没有你怎么行呢?”

高欢听罢,呵呵一笑,指着五柏抱槐意味深长地说:“你看这树堪称一绝,但中间突兀长出的一棵槐树,你不觉得它太可怜吗?五棵柏树把它包围得严严密密,不得施展。如果人要落到这个地步该多可怜?”

尉景眨巴着眼睛,没琢磨透高欢的潜意,歪着头说:“那你……”

高欢转过身,对他说:“你知道尔朱兆任大丞相时为什么屯兵晋阳,却不久居洛阳吗?”

尉景摇了摇头。

高欢说:“我在晋阳一带屯兵数年,谙知这里的地势。晋阳城东有太行山、常山,西有吕梁山,南有霍太山、高壁岭,北有东陉、西陉关,地形四塞,进可攻,退可守。洛阳城却像个弥勒佛大肚子上的脐眼,四壁空空,易攻难守。”

尉景点点头。高欢停顿片刻,放低声音诡谲地说:“前两年我已找人卜过卦,说洛阳城为天罡(gāng)所逼,阳气衰竭,帝业难兴……”

尉景似乎明白了高欢的心意,用惊愕的目光望着他说:“那……”

高欢接过话头继续说:“我准备在晋阳建大丞相府,然后把山东、河北的六镇兵民悉数迁到晋阳四周,侨置恒州于肆州的秀容城(今山西原平县),侨置燕州于并州的寿阳城,侨置云州于并州的受阳县(今山西文水县东),再将原北方六镇置为朔、显、蔚三州,侨置朔州于并州界内,侨置显州于汾州六壁城(今山西孝义县西南),侨置蔚州于并州邬县界(今山西平遥县)。晋阳城四周有此六州做屏障,再屯兵二十万,那时,晋阳岂不是固若金汤了?”

“那么大丞相想把朝廷交给皇帝元脩喽?”

高欢哼了几声说:“我把元脩扶上帝位,难道是让他匡扶魏室,重振帝业吗?哼哼……”

高吹接着说:“聋子也得长个耳朵嘛。”

高欢说罢,拍着尉景的肩膀说:“姐夫,我准备派你去督办营建晋阳,派高乾去洛阳任司空,其弟高昂任司马,控制住朝廷,然后……”

高欢沉吟片刻,说:“我准备把女儿送往洛阳,让皇帝元脩立她为皇后。”

“皇帝元脩肯纳大丞相的女儿为后吗?”尉景担心地问道。

高欢又哼了几声说:“他这皇帝是我立的,我放个屁他敢嫌臭?外有高乾,内有皇后,我虽身在晋阳,朝廷岂不仍在我手中?”

尉景仍有些担心地说:“大丞相之策固然万无一失,但洛阳毕竟是元氏几代的都城,今魏室帝业虽衰,但元氏宗族多居住洛阳,元脩也不会甘于受制于人,如若图谋不轨,大丞相屯兵晋阳,恐鞭长莫及。”

“哈哈……”高欢一阵大笑,意味深长地说,“我正怕这元脩安分守己!”

尉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一晃两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