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杨坚在政治上是一位开国明君,生活上崇尚节俭,惜财如命。但是,他十分专权,非常关切自己的皇权地位。初立太子时,他对杨勇寄予厚望,让他参与和襄助朝政。随着杨勇逐渐长大,经验逐渐丰富,声望逐渐提高,他在内心里却产生了大权旁落和被人取而代之的忧虑。
杨勇喜好抛头露面,交朋结友,动辄邀集官员去东宫饮宴作乐,赋诗对歌,谈论朝政。东宫经常是宾朋云集,车水马龙。一次冬至时,杨勇大张旗鼓地在东宫宴请文武百官,接受朝贺,热闹非凡。而皇宫里却萧条冷落。杨坚听到消息后,气愤地对独孤皇后说:“太子是何居心?”从此,文帝杨坚对太子杨勇猜忌心日重,倍加防范。
这些事杨广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为了迎合讨好父皇母后,处处与哥哥杨勇反其道而行之。杨广平时在宫中表面上只与王妃萧氏居处。每逢父皇和独孤皇后去东宫时,便把宫中年轻貌美的姬妾藏起来,派一些年老丑陋的女人穿上粗劣布衣出来迎接,并且把一个断了弦、落满灰尘的琴挂在墙上。王妃萧氏生子时,杨广隆重庆宴,大肆张扬,其他姬妾生子时,便偷偷杀掉。久之,杨坚和独孤氏误认为杨广专宠元配,不好声色,又崇尚节俭,因而逐渐宠爱之。
杨广也善于利用舆论,争宠于父母。每次父皇母后派人或朝臣来时,杨广夫妇都亲自到门口迎接,盛宴款待,临行还馈赠礼品。这些人得到礼遇和好处后,都在杨坚和独孤皇后面前夸奖杨广仁孝忠义,知书识礼,宽厚大度。杨广愈发得到父皇和母后的宠爱,在朝臣中的声望也越来越高。
为了试探虚实、投石问路,有一次,杨广跑到独孤皇后面前煞有介事、痛哭流涕地说:“儿臣一向以至诚待我兄长,却不知何故得罪了兄长。近闻,太子有意加害儿臣,望母后做主。”独孤皇后见杨广哭得伤心,说得真切,认为是杨勇嫉妒杨广得宠于父母的缘故,气愤地说:“太子越发肆无忌惮了,害死元妃我还未治罪于他,如今又想加害于你。现在我与你父皇尚健在,日后作古他会如何?元妃已死,他们无嫡子,以后你要在贱女人云昭训所生的儿子面前称臣,母后怎能忍心啊!”说罢,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杨广摸准了母后的心,自然也猜透了父皇的意。于是,便有恃无恐地加快了夺嫡的步伐。
一天,杨广请来心腹亲信寿州刺史宇文述,密谋策划。宇文述说:“废立太子系国之大事,事到如今,必须有朝廷重臣亲自出面,离间文帝、独孤皇后与太子的骨肉情。据我所知,能在皇帝面前议论此事的只有尚书左仆射杨素,而杨素最信任他的弟弟大理少卿杨约。我和杨约是莫逆之交,如蒙晋王厚爱,请派我办理此事。”杨广一听,喜上眉梢,欣然同意,并赏给宇文述大批金银财宝。
宇文述来到杨约府,缄口不谈此事,整日陪他赌博,故意让杨约赢了很多钱。一连数日,杨约感到事有蹊跷,心生疑窦,便问其来意。宇文述趁机将杨广的意思说明,更危言耸听地说:“你们兄弟功名盖世,执掌朝政,必遭嫉妒,积怨甚多。日后皇帝驾崩,必然大祸临头。如今皇太子失宠,陛下有废立之意,欲立晋王。此事就在你哥哥一句话。你兄弟二人如能建此大业,晋王必保杨家千秋永盛。”杨素兄弟都是奸诈狡猾的势利小人,自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当即允诺成全此事。
在一次宴会上,杨素故意巧妙地试探独孤皇后说:“晋王仁孝恭顺,很像当今圣上。”一句话触到皇后的心痛处,对杨素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杨广的好处和太子杨勇的不是,并直言不讳地流露出废立太子的意思。二人谈得十分投机,皇后亲自授意他办理此事。
隋文帝自然有意废立太子,只是碍于朝中大臣,不便直言。
一天,他请来尚书仆射、齐国公高颎(jiǒng),试探地对他说:“朕闻有神告诉晋王妃,说晋王必得天下。你是当朝宰相,你看此事……”高颎听罢,未加思索,忙跪下奏道:“陛下,自古长幼有序,太子有才有德,怎能随便废去?”高颎是隋朝佐命元勋,当朝宰相,在朝中威望极高,又与太子是儿女亲缘。文帝见高颎反对,不便深说,但是却感到要废立太子,必须除掉这块绊脚石。
独孤皇后与高颎素有夙仇。这次见他反对废立太子,愈加仇恨,便千方百计搬弄是非,罗织罪名,在文帝面前进谗,结果高颎很快被削职为民。
杨广见高颎被罢免,杨勇在朝廷中失去靠山,形势对他十分有利,便步步进逼。他用巨资收买了东宫幸臣姬威,在太子身边设下眼线,让他随时搜集太子的言行。继而又收买了太史令袁充,让他到文帝面前宣称:“臣观天象,皇太子当废。”
由于杨广与杨素等人互相勾结,四出活动,广造舆论,百般中伤,文帝与独孤皇后也感到太子非废不可。杨广见时机成熟,便唆使姬威诬告太子在东宫“厌胜”,祈祷上天诅咒文帝早日驾崩。文帝闻奏大怒,立即派人将杨勇父子及东宫属官全部捕获入狱,交杨素审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勇不服,有口难辩,结果被废为庶人,并拘囚在杨广的管辖之下。
杨勇被囚,自然不服,再三要求面见父皇,被杨广百般阻挠。无奈,便在一天夜间撬开窗户,逃到室外,爬到树上狂呼乱叫,希望文帝能听到他的声音。杨广立刻派人将杨勇捉回,打得他遍体鳞伤,人事不省,重枷铐身。然后杨广跑到文帝那里谎称杨勇癫鬼缠身,见人便狂呼乱叫,抓打踢挠,口吐秽言,咒骂皇上。文帝大怒,宣称永不相见。
不久,杨广被立为太子,阴谋诡计如愿以偿。万事俱备,只等有朝一日文帝寿终正寝。
仁寿四年(公元604年),文帝杨坚卧病仁寿宫。
杨广登太子位,苦苦相盼四年,终于有望。入宫侍疾后,见父皇病情日渐沉重,便急不可待地在仁寿宫里给杨素写信,询问如何处理丧事、筹备登基大典云云……杨素写好回信,秘密派人去仁寿宫,结果到处找不到杨广,焦急之中被文帝发现。文帝当场将信要来拆开,看罢大怒!恰在此时,文帝宠幸的华夫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哭哭啼啼地跑进寝宫。原来文帝患病期间,华夫人被留在宫中,杨广见她姿色过人,心生邪念。这天,他见华夫人回自己的殿内更衣,便尾随而至,趁华夫人更衣时闯进去,将她逼奸。杨广原以为文帝病已沉重,华夫人被奸后不敢声张,不料,性格刚烈的华夫人不畏强暴,当即跑到仁寿宫。文帝躺在病床上听罢华夫人的哭诉,拍案而起,大怒道:“何足付大事?”继而连声喊道:“速传勇儿进殿!”
风云突变,形势危急!
杨广听到消息时胆肝俱裂,魂不附体。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何去何从?要么前功尽弃,坐以待毙,要么铤而走险,死里求生。杨广稍事镇静,当机立断,马上派人截杀宣召杨勇的内侍。然后,命令心腹亲信宇文述率领东宫卫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皇宫围得水泄不通。杨广亲自率领右庶子张衡、带领十余名禁卫军直奔文帝的寝宫。
杨广包围了文帝的寝宫后,先派几名禁军进宫,将随侍人员全部抓走,然后向身边的张衡递了一个眼色。张衡心领神会,只身一人手持宝剑,闯进寝宫。这时,文帝怒目而视地坐在床上,见张衡杀气腾腾地进殿,喝道:“无义狂徒,胆敢造反?”张衡走近床前,双手一拱:“陛下,卑职奉太子命,送陛下升天!”说罢,猛地将宝剑刺进文帝的胸膛。
第二天,杨广令杨素颁诏,晓喻天下:“文帝驾崩!”
与此同时,又派杨约矫诏赐废太子杨勇自缢,并将杨勇的八个儿子全部头朝下活埋。
公元604年7月,长安城的皇宫鼓乐喧天,旌旗蔽日。双手滴着鲜血的杨广身穿龙袍,满面春风、踌躇满志地登上了皇帝宝座。
萧皇后坐在石鼓凳上,见杨广神情恍惚,哭笑无常,知他心病发作。十四年来,每逢触及文帝和长兄杨勇时,他总是这样,时而暴怒,时而癫狂,时而哭笑无常,之后会大病一场。
杨广号啕大哭一阵后,跪倒地上,双手抱拳,仰望苍天,哀号着:“父皇、兄长,你们饶恕我吧!十四年前我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你们的冤魂整整缠了我十四年!我求求你们……”
萧皇后望着丈夫跪在那里,看着他那伛偻的身体、日渐瘦削的面庞,心里不知是怜悯是同情,还是怨恨。她此刻心乱如麻,思绪万千。她知道丈夫末日的到来将会给她带来什么厄运。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为了斩断这种令人惊悸的思绪,她忙起身走到丈夫身旁,将他搀起,劝慰道:“陛下,您不必伤心,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还是回去安歇吧。”
杨广推开萧皇后的手,说:“不,今天晚上我要在这里多待会儿,我真想一个人在这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对父皇和长兄的灵魂说几句心里话。”
“陛下,往事如流水,似烟云,何必耿耿于怀,念念不忘?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龙体无恙乃一国之幸,万民之福,要保重身体。”
“不必劝慰了,朕的心病不是几句劝慰可以治愈的。自登基至今,十四年来,我一刻未曾停息过。我下令掘长堑,筑西苑,营建东都,开凿运河,修筑长城,广造离宫,伐木造船,凿山通道,四处经营,可以说百役繁兴。我下令三次征讨高丽,可以说是穷兵黩武。我北巡塞外,南游江都,可以说是穷奢极欲。是我把国库的钱财挥霍尽了,是我把百姓激怒了。可是,我为什么要这样?我知道这天下本不该是我的,弑父杀兄是逆天大罪,父兄的冤魂不会饶恕我,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来找我索命还债!没做皇帝时,我拼命想做皇帝,做了皇帝我就后悔莫及。无奈,我只好恣意放纵,拼命挥霍,自暴自弃。如今,我气数已尽,天意难违。这是咎由自取,因果报应。可怜你和儿孙们难免跟我遭殃……”
杨广说罢,又是一阵心酸,热泪涌流。正以袖拭泪,内史侍郎虞世基匆忙赶来向他奏道:“陛下,臣刚刚得到探马急报,此前从西都长安和东都洛阳等北方各地发往江都的粮食,均被李渊、李密派出的兵马悉数抢劫,并将一切运粮的通道封锁。眼下,江都城内粮食所储不足三日,事态严重,臣无奈启奏陛下定夺。”
“噢?”杨广大吃一惊,思忖片刻,问道,“在丹阳(今南京)建造的别宫不知如何?”
“启奏陛下,臣闻尚需一个月左右方可竣工。”
“如此看来,不能等竣工之日再迁居丹阳。”
“那……”
“依朕之意,三日内即行率众迁往丹阳。”
“臣遵旨。”
虞世基刚欲转身,又被炀帝喊住。
“朕闻近日江都城内人心思变,有人甚至想谋反,可有此事?”
“人心思变确有其事。想谋反者臣不敢妄奏,只是……”虞世基不敢往下说。
“讲!”杨广命令道。
“臣闻禁卫骁果军中有人扬言不去丹阳。”
“何故?”
“骁果军士兵均是关中人。李渊攻陷长安,他们不知妻儿家室安危,思乡情重。又恐陛下南迁丹阳,久居不归。”
杨广听罢,思忖片刻,道:“传朕的旨意,骁果军全部随朕南下丹阳,违令者格杀勿论!”
次日深夜,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的府邸。
骁果军统领、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武贲郎将司马德戡、直闯将军裴虔通等正在密室里聚议。突然骁卫军郎将元礼闯进密室,慌慌张张地向宇文化及禀报,说:“刚刚有人传来消息,昨夜凌晨骁果军郎将窦贤,竟率所部五百余人逃离江都城。皇帝命内侍郎虞世基派兵追赶。据悉这五百余弟兄全部被捉获,并就地处死。”
宇文化及听罢,愤怒地将桌子一拍,说:“我们必须立即动手!”
凌晨,江都城隋炀帝的离宫里突然火光四起,喊声阵阵。酣睡中的隋炀帝和萧皇后从梦中惊醒。慌乱中得知是宇文化及率领上万名禁卫骁果军发动叛乱包围了离宫,并杀入宫内。萧皇后急忙帮助杨广披上衣服,从后窗逃走。接着,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只见司马德戡、裴虔通等人持刀而入。萧皇后见是两位骁果军将领,便壮着胆子问道:“皇帝待你们不薄,为何率众叛乱?”司马德戡等未予理睬,四处搜寻,见后窗被打开,便跳出窗外追去。终于在后殿帷幕里拖出光着双脚的隋炀帝杨广。司马德戡把手中的宝剑逼住杨广肥胖的脖颈问道:“昏君暴君,你可知罪吗?”
杨广故作镇静地反问:“朕何罪之有?”
“弑父杀兄,大逆不道……”司马德戡正欲数说早已拟好的十大罪状,突然从帷幕后跑出一个小男孩,抱住杨广的衣袍,一面号啕大哭,一面冲着马司德戡大骂:“反贼!叛党!”
这是隋炀帝最宠爱的幼子,年仅十二岁,封为赵王。司马德戡被骂得性起,挥起宝剑将赵王砍死。隋炀帝抱住幼子的尸体号啕大哭,然后对司马德戡说:“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我岂能死在你的刀锋之下?快去给我取鸩酒来!”
司马德戡摇头。
“那你想让我如何死法?”
“陛下,你还记得太子杨勇是怎样被你赐死的吗?”
杨广一怔。停顿片刻,在司马德戡的剑锋威逼下,杨广无可奈何地慢慢解下自己的腰带……
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三月,某日凌晨,江都离宫寝殿的大梁上挂着一具光着双脚、伸着长舌、轻轻摆动着的尸体。
两天后,萧皇后用几块床板钉了个小棺材,悄悄地将这具尸体埋在江都宫一座破旧的流珠堂下。
没有举国治哀的丧礼,没有高大宏伟的陵寝。
他,终年五十,谥号炀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