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切斯特先生只准许我缺席一周,但一个月后我才踏上返回桑菲尔德的路途。在外期间,费尔法克斯太太写信告诉我,府上的聚会已经散了,罗切斯特先生3周前动身去伦敦了,她猜测他这次去是为婚礼做准备,大家都说罗切斯特先生尽想着要娶英格拉姆小姐,婚礼很快就会举行。她还说,总觉得有点什么蹊跷。我在心里嘀咕她疑心病太重了。
我没有通知费尔法克斯太太回家的确切日子,到了乔治旅馆后,我打算自己走回去。我把箱子交给饲马倌后,便踏上了通向桑菲尔德的路。面前的路程越走越短,我心里也越来越高兴。只要再走过一两块草地,就可以穿过大路,就到门口了。我经过一棵高大的蔷薇,横穿过小径。我看到了罗切斯特先生坐在窄小的石头台阶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和一支铅笔在写着什么。
我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张起来,我没想到一见他就不能动弹。假如我还能够动弹,我一定从另一条路走回去,但是他已经看到我了。他丢开了书和铅笔,叫我过去。我尽力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走了过去。
“这可是简·爱?你是走来的?是呀———又是你的一个鬼点子,在黄昏薄暮的时候偷偷地来,就好像你是一个梦、一个影子。真见鬼,上个月你都干了些什么?”“我与我舅妈在一起,先生,她去世了。”
“地道的简·爱式回答!但愿善良的天使保护我吧!她从死人的住所来,而且在黄昏碰见我的时候这么告诉我。要是我有胆量,我会碰碰你,看你是人,还是一个影子。你已经离开整整一个月,一定己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露出他特有而少见的笑容,朝我笑笑:“走过去吧,”他说着空出地方让我跨过台阶,“回家去歇歇你那双疲惫的小脚吧。”
我二话没说跨过石阶,打算平静地离开他,但是一种冲动的力量使我回过头来。我不由自主地说:“罗切斯特先生,谢谢你的关怀。回到你身边,我感到很高兴,你在哪儿,那儿就是我的家———我唯一的家。”我走得很快,甚至他要追也追不上。小阿黛勒一见我乐得差点儿疯了,费尔法克斯太太照例以一种朴实的友情接待了我,我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
回到桑菲尔德府后,平静地过了两周,主人的婚事没有再被提起,我几乎天天问费尔法克斯太太,是否听说他已经作出了决定,她总是说还没有。
他没有来回奔波造访英格拉姆小姐,这让我感到很奇怪。因为两地相隔不远,对于罗切斯特先生这样一位熟练而不知疲倦的骑手,不过是一个上午的工夫,我开始萌生不该有的希望———他们的婚事告吹了。我常常观察我主人的脸,看看是不是有伤心的神色,但是他却没有一点怒色或愁容。我被频繁地叫到他跟前,他待我很亲切,我也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他。
仲夏明媚的阳光普照着英格兰。阿黛勒在小路上采了半天的野草莓,累坏了,太阳一落山就上床睡觉了。我看她入睡后,便向花园走去。我在铺筑过的路面上散了一会儿步,然后进了果园,庭院里没有比这更隐蔽的角落了,你可以在这儿漫步而不被人看到。这时,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雪茄味,我很熟悉,它来自罗切斯特先生。我往通向灌木林的边门走去,却看见罗切斯特先生正跨进门来,我躲进了旁边长满长春藤的幽深处,想要避开他。
我趁他俯下身去打量一只大飞蛾的时候,打算偷偷溜走,我踩在路边的草皮上,免得沙石路的咔嚓声把自己给暴露了。我正要跨过他投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他却头也不回就低声说:“简,过来看看这家伙。”
我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朝他走去。我不愿在这个时候单独同罗切斯特先生在果园里漫步,但我又找不出一个脱身的理由,可是他却显得很镇定。我们走进长满月桂的小径,慢慢朝矮篱笆和七叶树走去。
“简,”他重又开口了,“夏天,桑菲尔德是个可爱的地方,是吗?”“是的,先生。”“你一定有些依恋桑菲尔德府了,你有欣赏自然美的眼力。”“说实在的,我依恋这个地方。”“而且,我觉察出来,你已开始关切阿黛勒这个小傻瓜,甚至还有朴实的老妇费尔法克斯。”“是的,先生,尽管性质不同,我对她们两人都有感情。”“而同她们分手会感到难过。”“是的。”
“可惜呀!”他说,叹了口气,“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你刚在一个愉快的地方安顿下来,一个声音便会叫你起来往前赶路,因为已过了休息的时间。”“我得离开桑菲尔德吗?”我问。“我想你得走了,简,很抱歉,但我的确认为你该走了。”
简爱
这是一个打击,但我不让它击倒我。“那你快要结婚了,先生?”“很快,万一我娶了英格拉姆小姐,你和小阿黛勒还是立刻走为好。阿黛勒必须上学,而你得找一个新的工作。”“是的,先生,我会马上去登广告。”
“我大约一个月后成为新郎,”罗切斯特先生继续说,“这期间,我会亲自为你留意找一个工作和落脚的地方。”“谢谢你,先生,对不起给你———”“不必道歉!我认为你工作很出色,你有权要求雇主给予一点小小帮助。我听我未来的岳母说,爱尔兰康诺特的苦果村奥加尔太太有5个女儿,我想你会喜欢爱尔兰的,那里的人都很热心。”“离这儿很远呢,先生。”“对你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姑娘来说,距离是没有关系的。”“那我会离开英格兰和桑菲尔德,还有———”“怎么?”“离开你,先生。”
我几乎不知不觉中说了这话,眼泪夺眶而出。一想起奥加尔太太和苦果村,我的心就凉了半截;一想起要离开此刻同我并肩而行的主人,永远也见不到了,我的心就更凉了。罗切斯特先生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再也忍不住哭起来。我但愿自己从来没有到过桑菲尔德。
“因为要离开而难过吗?”我心中被强烈压抑的悲和爱,想要一吐为快。“离开桑菲尔德我很伤心,我爱桑菲尔德,在这里,我没有遭人践踏,也没有被排斥。我已面对面同我所敬重的人、同我所喜欢的人进行心灵的交谈。我已经熟悉你,罗切斯特先生,硬要让我永远同你分开,使我感到恐惧和痛苦。我看到非分别不可,就像看到非死不可一样。”
“在哪儿看到的呢?”他猛地问道。“因为你要娶英格拉姆小姐了,她会成为你的新娘。”“我的新娘!什么新娘呀?我没有新娘!”“但你会有的。”“是的,我会!我会!”他咬紧牙齿。“那我就得走,这也是你自己说的。”“不,你非留下不可!我发誓———我信守誓言。”
“我告诉你我非走不可!”我回驳着,感情有些冲动。“你难道认为,我会留下来甘愿做一个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的人?你以为我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发誓,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无法离开我,就像我现在无法离开你一样。虽然上帝没有这么做,可我们在精神上依然是平等的!本来就如此!”
“本来就如此!”罗切斯特先生一面重复道,一面用胳膊把我抱住,搂到怀里。我挣扎着脱了身,在他跟前昂首站着。“你的意志可以决定你的命运,”他说,“我请求你成为我的另一半,世上最好的伴侣。”
一阵风吹过月桂小径,穿过摇曳着的七叶树枝,飘走了。夜莺的歌喉成了这时唯一的声响,我又哭了起来。罗切斯特先生静静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到我身边来,简,让我向你解释一下吧。”“我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了,我已经被拉走,不可能回头了。”“不过,简,我要娶的是你。”
我没有吭声,心想他在讥笑我。“过来,简,到这边来。”我还是不愿动,他站起来,一个箭步到了我跟前。“我的新娘在这儿,”他说着,再次把我往怀里拉,“因为与我相配的人在这儿,简,你愿意嫁给我吗?”我仍然没有回答,仍然要挣脱他,因为我仍然不相信。
“你看我是个爱说谎的人吗?”他激动地问。“疑神疑鬼的小东西,我同英格拉姆小姐之间没有什么爱可言,这你是知道的。她对我也没有什么爱,我放出了谣言,说我的财产还不到她们想象中的三分之一,然后她和她母亲对我都非常冷淡。我不愿意,也不可能娶英格拉姆小姐。你这古怪精灵的家伙,我像爱我自己的肉体一样爱你,我请求你把我当作你的丈夫。”
“什么,我?”我猛地叫出声来。出于他的认真,我开始相信他的诚意了。“除了你,我在世上没有一个朋友,如果你是我朋友的话。除了你给我的钱,一个子儿也没有。”“就是你,简。我得让你属于我,完全属于我。你肯吗?快说‘好’呀。”
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放射出奇怪的光芒。“啊,简,你在折磨我!”他大嚷道。“我怎么会呢?如果你是真的,那么我对你的感情只会是感激和忠心。”“感激!”他脱口喊道,“简,快接受我吧。说,爱德华,我愿意嫁你。”“你真的爱我,你真心希望我成为你的妻子?”“我真的是这样。要是有必要发誓才能使你满意,那我就以此发誓。”“那么,先生,我愿意嫁给你。”“叫我爱德华。”“亲爱的爱德华!”“到我身边来。”他贴着我的脸颊,又对着我耳朵说,“使我幸福吧,我也会使你幸福。”
我坐在他身旁,感到源源不断的幸福。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随后是隆隆的雷声,大雨倾盆而下。我们穿过庭院,进屋子去,但我们还没跨进门槛就已经淋湿了。在厅里他取下了我的披肩,把水滴从我的头发中摇下来,正在这时,费尔法克斯太太从她房间里出来了,起初我们都没有觉察到。
“快把湿衣服脱掉,”他说,“晚安,我的宝贝!”他吻了吻我。我离开他怀抱抬起头的时候,只见费尔法克斯太太站在那儿,脸色苍白,神情严肃而惊讶。我只朝她微微一笑,便跑上楼去了,我想下次再解释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