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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罗切斯特先生的过去

下午某个时候,我抬起头来,看见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我问自己“该怎么办”。离开桑菲尔德吗?这个想法在我内心挣扎了好久。最后,我站了起来。我忽然想起来,尽管我已在这里呆了很久,却没有一个人来问问我怎么样了,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痛苦。我拉开门闩,走了出去,一个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差点摔倒,幸好一只手抓住了我。我抬起头来,是罗切斯特先生,他扶我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你终于出来了,”他说,“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我一直在这儿仔细听着,但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再过5分钟,我就要破门而入了。你避开我,把自己关起来独自伤心。我情愿你厉声责备我,以你的性情,我还以为你会大闹一场。我准备接受你的热泪,只不过希望它落在我胸膛上。可是我错了,你根本没有哭!我看到你白白的脸颊,暗淡的眼睛,却没有看到泪痕。我猜想,你的心一定在滴血?简,我决不想这么伤害你,你能宽恕我吗?”

我当时当地就宽恕他了。他目光中那么深沉的忏悔,语调里那么真实的歉意。他的整个神态都流露出了那种对爱情的矢志不移。我已经宽恕他了,不过没有说出来。

“我是个恶棍吗,简?”他若有所思地问。“是的,先生。”“那就直截了当,毫不留情地告诉我吧。”“我不能,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喝水。”

他叹了口气,把我抱下楼,去了图书室。他把酒送到我嘴里,我尝了一口,缓过神来。随后吃了些他拿来的东西,很快便恢复过来了。我坐在他的椅子上,他就在我旁边。“要是我现在就这样死了该多好啊,”我想,“那样我就不必离开他,我不想离开他,我不能离开他。”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站到我面前专注地看着我。突然朝我弯下身子,像是要吻我,我转过头去,推开了他的脸。“这是怎么回事?”他嚷道,“啊,我知道!你不想吻伯莎·梅森的丈夫?你认为我的怀里已经有人?”“无论怎么说,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先生。”“为什么,简?还是我来替你回答吧!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妻子。我猜得对吗?”“是的。”

“要是你这样想,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诡计多端的恶棍,欺骗了你真挚的爱情,把你拉进了预先设计好的圈套,毁坏你的名誉,打击你的自尊。你对这有什么看法?我看你已无话可说,因为你身子现在依然很虚弱,而且你还不习惯指控我、辱骂我。此外,你怕说得太多,泪水会奔涌而出。你没有心思来大闹一场,你在思索着怎样来行动,你一定在防着我。”

“先生,我不想与你作对。”我的嗓音发抖,尽量把话缩短。“按我的理解,你认为我是一个已婚男子,你要躲着我,你想跟我完全成为陌路人。”

我清了清嗓子回答他,“我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先生。我也必须改变,这是毫无疑问的。为了避免感情的波动,还有不必要的回忆和联想,阿黛勒得另请家庭教师,先生。”

“噢,阿黛勒是要上学去,我已安排好了。我也不想让桑菲尔德府可怕的联想和回忆来折磨你,简,我们都不要呆在这儿了。因为担心阿黛勒找不到家庭教师,我责令他们向来者隐瞒这件事情。虽然我可以把这个疯子迁往别的更幽静、更隐蔽的地方,但那里处在森林中心,环境很不卫生,我良心上羞于作这样的安排。

“我给普尔太太200英镑一年,让她同我的妻子一起生活。只要给钱,格雷斯愿意做很多事,而且她可以让她在格里姆斯比的儿子来作伴,我妻子的病发作的时候,格雷斯身边好歹也有个帮手。”

“先生,”我打断他说,“对那个不幸的女人来说,你实在冷酷无情。你一谈起她就势不两立,那是很残酷的,她发疯也是身不由己的。”“简,你不了解,你又错怪我了。我恨她并不是因为她疯了。要是你疯了,你想我会恨你吗?”“我想你会的,先生。”

“那你错了。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和我的爱。你身上每一丁点皮肉都像我自己身上的一样,对我来说都非常宝贵。要是今天早上疯狂地向我扑来的那个人是你,我会去拥抱你,而不是厌恶地避开你。我刚谈着让你离开桑菲尔德,你知道,一切都准备好了,明天你就走。我求你在这间屋子里再忍受一个晚上,简。我也会到一个安全的避难所,躲开这些可怕的回忆。”

“带着阿黛勒走吧,先生,”我插嘴说,“你有她可以作伴。”“你这是什么意思,简?我已告诉了你,我要送阿黛勒上学,我何必要一个孩子作伴?何况又不是我的孩子,你为什么把阿黛勒派给我作伴?”

简爱他在房间里飞快地走动着,突然又猛地停下来,狠狠地打量我半天。我

把目光从他身上转开,竭力装出镇静的姿态。他又开始走动,但很快停了下来,这回正好停在我面前。

“简!你愿意听我说吗?(他弯下腰来,凑近我耳朵)因为要是你不听,我就要使用暴力了。”他的声音嘶哑,他的神态大胆放肆,似乎已不顾一切了。此刻,只有在一瞬间将他控制住,不然,任何一个表示厌恶、逃避或胆怯的动作都将置我们于死地。然而我一点也不害怕,我感到有一种内在的力在支持着我。我握住他捏得紧紧的手,松开他扭曲的手指,安慰他说:“坐下吧,你爱谈多久我就同你谈多久,你想说什么,我都听你说。”

他坐了下来,但我并没有让他马上开口。我己经强忍住眼泪多时,竭力不让它流下来,因为我知道他不喜欢看到我哭。但现在我认为还是让眼泪任意流淌好,要是一腔泪水使他生气了,那就更好。于是我放任自己,哭了个痛快。

不久,我就听到他真诚地求我镇静下来,我说无法镇静下来。“我没有生气,简。我只是太爱你了。安静下来,把眼泪擦一擦。”他口气软了下来,我也随之镇静下来。他试着把他的头靠在我肩上,但我不允许,随后他要一把将我拉过去,我也不同意。

“简!简!”他的声调很伤心,我的每根神经都战栗起来了。“你不爱我了?现在你认为我不配做你的丈夫,你就害怕我碰你了。”这些话使我感到难受,可是我能说什么呢?但是我伤了他的感情,我被悔恨折磨着。

“我确实爱你,”我说,“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但我决不能表露或纵容这种感情。这是我最后一次表达了。”“最后一次,什么!你认为可以跟我住在一起,天天看到我,而同时还要经常保持冷漠和疏远吗?”“不,先生,我肯定不行,但要是我说出来,你准会发火。”“噢,说吧!我可以大发雷霆,你也可以哭哭啼啼。”“罗切斯特先生,我得离开你。”“离开多久,简?几分钟吗,梳理一下蓬乱的头发,或洗一下脸吗?”

“我要离开阿黛勒和桑菲尔德,永远离开你,在陌生的环境中开始新的生活。”“当然。我同你说过你应当这样。我的意思是你得成为我的一部分,你得成为我的妻子,成为名副其实的罗切斯特太太。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守着你。你为什么摇头?简,你得通情达理,要不然我真的会发狂的。”他的嗓子和手都在颤抖,他的眼睛冒着火光,但我依然敢说:

“先生,你的妻子还活着,这是你已经承认的事实。要是你希望我同你一起生活,我岂不成了你的情妇。别的说法都是诡辩,是欺骗。”他的脸颊和嘴唇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我左右为难,十分苦恼。“上帝帮助我!”这句话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我真傻,”罗切斯特先生突然说,“我老是告诉她我没有结过婚,却没有解释为什么。啊,我可以肯定,一旦简知道了一切,她准会同意我的看法。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里,简妮特,证明你还在我身旁边。我会用简单的几句话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你愿意听吗?”

“是的,先生。听几小时都行。”“我只要求几分钟。简,你是否听过,我还有一个哥哥?”“我记得费尔法克斯太太告诉过我。”“你听说过我的父亲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吗?”“我大致了解一些。”

“好吧,简。出于贪婪,我父亲不能容忍把他的财产进行分割,他想把一切都留给我哥哥,但也不忍心我成为穷光蛋。于是,打算给我安排一桩富有的婚事。不久,他替我找了个伴侣,他有一个叫梅森先生的老相识,是西印度的种植园主和商人。他经过调查,肯定梅森先生家业很大。他知道梅森有一双儿女,他愿意给他女儿3万英镑的财产,但那已经足够了。

“我一大学毕业,就被送往牙买加,跟那位姑娘成婚。我的父亲只字不提钱的事,只告诉我在西班牙城的梅森小姐是个美人,身材高挑,雍容华贵。他们把她带到聚会上给我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我很难单独见她,也很少同她私下交谈。她恭维我,还故意卖弄姿色和才艺来讨好我。她圈子里的男人似乎都为她倾倒,同时也羡慕我,我当时被弄得鬼迷心窍,以为自己爱上她了。于是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婚事就被定下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新娘的母亲,我以为她死了。但蜜月一过,我便发现自己错了,她的母亲被关在疯人院里。我妻子还有个弟弟,是个不会说话的白痴。你见过她的弟弟,他总有一天很可能也会落到这个地步。我父亲和我哥哥都知道这些事情,但他们只想得到3万英镑,他们坑害了我。

“这些发现都是丑恶的,但是我不应当把这些都怪罪于我的妻子。尽管我发现她的个性与我格格不入,她的趣味使我感到厌恶,她的气质平庸、低下。我无法与她开心地度过一个晚上,甚至一个小时。没有一个仆人能忍受她不断发作的暴烈脾气,还有她荒唐、矛盾和苛刻的命令。但我尽量克制自己的厌恶和反感。

“我跟那个女人在楼上住了4年,她折磨得我够呛。她的性格慢慢地发生了可怕的变化。她做出的事情,只有用残暴的手段才能加以制止,而我又不忍心。她把我拉进了痛苦的深渊。

“在这期间,我的哥哥死了;4年之后,我的父亲也去世了。这时,我很富有了,同时也穷得可怕。我所见过的最粗俗、最肮脏、最下贱的东西同我联系在一起,被法律和社会称作我的一部分。而我无法通过任何法律程序来摆脱,因为这时,医生们发觉我的妻子疯了。”

“简,我到了绝望的边缘,我感到一切都无望了。一天夜里,我被她的叫喊声惊醒了(自从医生宣布她疯了以后,她就被关起来了)。我难以入睡,便爬起来打开窗。我的耳朵充斥着疯子尖叫着的咒骂声,咒骂声中夹杂着我的名字,语调里充满仇恨,语言也很肮脏!尽管隔了两个房间,但我听得清清楚楚,什么也挡不住她狼一般的号叫。

“这种地狱般的生活,要是我能够,我有权解脱自己。将来的状况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就让我摆脱这些,回到上帝那儿去吧!我这样想着,蹲在一只箱子旁边,把锁打开,箱子里放着一对上了子弹的手枪,我想开枪自杀,但这个念头刹那间就过去了。窗外大雨滂沱,雷鸣电闪,空气变得清新了,随后我下定了决心。我走到湿漉漉的园子里漫步。在那一时刻,真正的智慧之神向我指明了正确的道路。

“‘走吧,’希望说,‘再到欧洲去。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你的一切。你可以把疯子带到英国,关在桑菲尔德,给予应有的照料和戒备,然后随便到哪个地方去旅游。那个女人不是你妻子,你也不是她丈夫。忘记她同你的关系,也不要把这些告诉任何人。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舒适的地方,悄悄地把她掩藏起来,离开她吧。’

“随后我把她送到了桑菲尔德,住在3楼房间里,我费了一番周折从格里姆斯比收容所雇来了格雷斯·普尔,只有她和外科医生卡特(梅森被刺的那晚,是他给梅森包扎的伤口)知道我的秘密。总的来说,格雷斯是个好管家,但她却多次放松了警惕,让这个疯子得逞。有一次她偷偷拿刀捅了她弟弟,有两次搞到了她小房间的钥匙,并且夜间从那里走了出来。第一次她想把我烧死在床上,第二次她跑到了你的房间。我感谢上帝守护了你,她把火发在了你的婚装上,那也许使她朦胧地记起了自己当新娘时的情景。至于还可能发生什么,我不忍心再回想了,当我想起早上扑向我喉咙的东西,我的血都凝结了……”

“那么,先生,”趁他顿住时我问,“你把她安顿在这里后,你上哪儿去了呢?”“我干了什么?我让自己变成了一个行踪不定的人,东游西荡,去了欧洲大陆所有的国家。我打定主意找一个我可以爱她的出色聪明的女人……”“但你不能结婚,先生。”

“我决心而且深信我能够结婚,也应该结婚,我虽然骗了你,但这不是我的初衷。我打算将自己的事坦诚相告,公开求婚。我应当被认为有爱和被爱的自由,在我看来这是绝对合理的。

“10年来,我四处飘泊。因为身边有的是钱,又有家族的名声作通行证,我可以任意选择自己的社交领域,没有哪个圈子会拒绝我。我寻找着我理想中的女人,但我找不到她,我徒劳地企望着。

“但是我无法单独生活,我尝试找情妇来作伴。我第一个选中的是塞莉纳·瓦伦,你已经知道她是怎么个人,在她之后还有两个,都被认为美貌绝伦。但是几周之后,我觉得她们的美貌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体面地把她们撵走了。可是简,从你的脸上可以看出,刚才你认为我是一个冷酷无情、放荡不羁的流氓,对吗?”

“先生,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这种朝三暮四的生活方式不对吗?你谈起来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

“噢,简,我是曾有这个想法,也并不喜欢这么做。去年1月,我打发走了所有的情妇。在一个下午,我骑着马回桑菲尔德。在那里,我预料没有安宁、没有欢乐。在路边的台阶上,我看到一个小东西独自坐着。我从她旁边不经意地走过,我没有预感到这小东西会与我有任何交集。我的梅斯罗马出了意外,这小东西一本正经地上来帮忙,我有些粗暴,但这东西就是不走,站在我旁边,固执得出奇,结果我得到了帮助。”

“我一压在那娇柔的肩膀上,就感到某种新的东西悄悄地流进了我的躯体。那天晚上你回家来我就开始注意你了,简,尽管你未必知道我思念你、观察你。第二天你与阿黛勒在走廊上玩的时候,我观察了你半个小时。

“我记得一个下雪天,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半开着门。阿黛勒陪着你,但我想你的心思在别的地方。但你对她非常有耐心,同她交谈,逗了她很久,最后她离开时,你又立刻陷入了沉思。你开始在走廊上慢慢地踱起步来,不时经过窗前,你轻轻地走着,沉入了遐想。后来,费尔法克斯太太同仆人说话的声音把你惊醒了,而你奇怪地笑着,你的微笑意味深长。你跑到了楼下,问费尔法克斯太太要些事做。你跑出了我的视线,我对此很生气。

“我急不可耐地等着夜晚可以把你召到我面前。我怀疑,你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性格,我很想了解得更透彻些。你进了房间,目光与神态既腼腆又很有主见。你的服装和举止受着清规戒律的约束,可一旦同你交谈,你向对方的脸庞就会投去锐利、大胆的目光,你的每个眼神都有一种穿透力。问你思路严密的问题,你应对如流。你不时朝我笑笑,那笑容中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朴实和聪明伶俐的神态。我喜欢已经见到的东西,而且希望见得更多。

“然而很长一段时间我跟你很疏远,我想知道,要是我躲着你,你是否会来找我。但你没有,你呆在书房里,偶尔碰到你,你会很快走过,出于礼貌地打个招呼。简,在那些日子里,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为了发现这点,我继续注意你。你交谈时眼神中透出某种快意,举止中隐含着亲切。我很喜欢我的名字从你的嘴里吐出来,带着感激和快乐的声调。那时候我常常喜欢在不经意中碰到你,你总是略带困惑地看我一眼,你不知道我是否会反复无常。究竟会摆出主人的架子,还是会做个朋友。这时我已经太喜欢你了,我真诚地伸出手时,清新、光明、幸福的表情便浮现在你年轻而充满渴望的脸上,我总是犹豫不决,我怕自己当场就把你抱在怀里。”

“别再谈那些日子了,先生。”我打断他,偷偷抹去几滴眼泪。他的话对我无异于折磨。“不,简,”他回答说,“现在已那么肯定,未来又那么光明,谈论过去又有什么不可呢?”我一听这番话,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明白的,是吗?”他继续说,“在度过了少年和成年后,我第一次发现我可以真正爱的东西,我遇见你,我下定决心要娶你做妻子。我欺骗了你,这是我的不是。但我想在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再向你说出真相。这其实是怯懦,我应当像现在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一切,然后要求你接受我忠贞的誓言,还有你的。简,现在就对我说吧。”一阵静默,我没有吱声。

“简,你明白我期待你干什么,你只要说一句‘我将属于你,罗切斯特先生。’”“罗切斯特先生,我将不属于你。”又一次长时间的沉默。

“简!”他又开口了,嗓音里透出让我心碎的温存。“你的意思是,今后我们将分道扬镳了吗?”他俯下身子拥抱我,但我很快挣脱了。

“啊,简,这太狠心了!”一个狂野的神色使他双眉直竖,他站了起来,我把手靠在椅背上撑住自己,我颤抖,我害怕,但我很镇定。

“等一下,简。在你走之前,再看一眼我那可怕的生活吧。你一走,一切的幸福都被夺走了。作为妻子,我只有一个疯子在楼上,这还不如死了好。我该怎么办,简?哪儿还能找到希望?”“像我一样相信上帝和你自己吧,相信上天,希望在那儿再次见到你。”

“那你不改变主意了?”“不。”“那你要让我活着受罪,死了挨骂吗?”他提高了嗓门。“我希望你活得清白,死得安宁。”“你把爱情和纯洁从我这里夺走,然后把我推回老路,让我继续过以前那种生活吗?”“罗切斯特先生,我没有把这种命运强加给你,我们生来就是忍受苦难的,你我都一样,就这么去做吧,很快你就会忘掉我的。”

“你这样说,似乎把我当成一个骗子。我发誓我不会变心的,而你却当着我的面说我很快就会变心,你的判断是不公正的。我会遵守上帝的法规,然而是在我清醒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发疯的时候去服从。我现在已经疯了,而且疯得很厉害,我的血管里燃烧着火,我的心跳快得难以计算……”

罗切斯特先生看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生气到了极点。他从房间一头走过来,把我紧紧抱住。他的眼睛在冒火,似乎要把我吞下去一样。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克制住,我一面瞪着他那副凶相,一面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他松开了紧握的手,看着我。这眼神远比发疯让人难以抗拒,我已经挫败了他的怒火。但我得避开他的忧愁,我向门边走去。

“你走了,简?”“我走了,先生。”“你离开我了?”“是的。”“你不会回来了吗?对于我深沉的爱,凄楚的悲苦,疯狂的祈求,难道你都无动于衷吗?”他的嗓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悲哀!“简!”“罗切斯特先生。”“那么你走吧,我同意!但你要记住,我现在有多么痛苦。回你自己房间再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想想我吧。”他走开了,一脸扎进沙发里痛哭起来。

我已经走到了门边,但是我又坚决地走了回来,跪倒在他旁边,把他的脸转向我,吻了吻他的脸颊。“上帝祝福你,我亲爱的主人,”我说。“上帝会保护你,会报答你过去对我的好。”“简的爱是对我最好的酬报,”他回答说:“没有它,我会心碎的。”他猛地站起来,伸出双臂。但我躲开了,立刻走出了房间。

“永别了。”我在心里绝望地喊道。那天晚上我没有想到要睡,但一躺到床上便睡着了。我梦见自己躺在盖茨黑德的红房子里,夜很黑,各种恐怖的情景又出现了,我很害怕。当我抬头时,我看到屋顶已变成了云彩,又高又暗,月亮奇怪地注视着我。这时,一只手赶走了阴霾,碧空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那人光芒四射,盯着我看了又看,然后在我耳朵里悄声说:“我的女儿,逃离诱惑吧!”“母亲,我会的。”

从恍惚的睡梦中醒来后我作出了回答,这时候还是夜间,但黎明很快就会到来了。我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收拾行李。我看到了罗切斯特先生几天前硬要我收下的一串珍珠项链,我把它留了下来,把其余的东西放进一个包裹里。我系好草帽,别上披肩,悄悄出了房间。

“再见了,善良的费尔法克斯太太!”我路过她门口时悄声说。“再见了,我可爱的阿黛勒!”我向育儿室瞥了一眼。到了罗切斯特先生的房门口,我的心暂时停止了跳动,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里面传出了他一次次的叹息声。我的手伸向门锁,但又缩了回来,忧郁地走下楼梯。

因为也许要长途跋涉,我到厨房弄了一点水和面包。然后,我出了桑菲尔德。我沿着田野、篱笆和小路走着,直到太阳升起。我一面在路上孤独地走着,一面号啕大哭,越走越快,就像发了狂一样急切。

走到大路上后,我坐在树下歇了口气。正在这时,我看到一辆公共马车向我驶来。我站起来招手,它停了下来。我问车子要开到哪里去,赶车人说了一个离这儿很远的地名,我确信罗切斯特先生跟那里没有联系。我问要多少钱的路费,他说30先令,我回答只有20。因为车是空的,他勉强答应我坐在里面。我坐上去,车子便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