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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阳光的布衣(3)

【爱情树】

清晨,我习惯趴于窗前安静地写作。多年来,骤风暴雨都未曾把它打断过。

兴起之时,我时常会忘了时间流逝,日光返转。静默地伏靠在渐亮渐强的阳光中,用一支陈旧的钢笔书写我心中的故事。

完毕,抬头之时,总觉后背酸痛难忍,视线一片模糊。

结婚后,妻子大抵不知我有这个习惯。总会在吃饭时前来叫我,说吃完后再接着写。为此,跟她吵过很多次。我郑重地告诉她,写作之时,是最忌旁人扰乱的。

她本就是个寡言之人,遇此景状,更不敢说话了。后来,她再没叫过我。一个人轻柔地盛饭,端至屋内,搁置在桌前,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一日清晨,我如往常一般趴于窗前写作,一个熟悉地身影忽然掠过我的眼前。我起身细看,才发现是她。她不知托谁找来一棵颇为壮实的树苗,叮叮当当地在窗前的空地上摆弄了一早上,站在土坑里说,她要把这棵树种在这儿。要不,荒芜了这块好地。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穿前越后,汗湿衣衫。我实在不明白,母亲为何要把她安置与我在一起,并成为一家人。要知道,她的驽钝,她的不善言辞,都不适合找一个类似于我这样以文为生之人。

往后的晨曦中,窗台两旁忽然热闹了起来。开始有不知名的鸟儿陡然越到书桌上来,让我惊喜。开始有一个熟悉地身影徘徊在外,以给树浇水的名义悄悄偷地观望,默默地等待我收笔起身。

记不清是何日,我又写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收笔侧头时才看到桌旁那碗早已凉透的饭菜。细碎的流光倾泻到我的文字上来,微暖的风摇响细密的梧桐叶,将手稿一页页翻起。

我忽然觉得,眼前开阔了许多。至少,再没了模糊或是疼痛之感。我有些明白了,她种这棵树的真正用意。她知道,我热爱这些可以用欢鸣来吵醒的小生命,所以,有它们的出现,我势必会经常仰头,起身,探头观望。而这棵茂密的大树,又能在给予清新空气的同时,为我遮去刺眼的强光。

窗外,一个微微有些发胖的女人正在给鸟儿喂食。她的动作是那么舒缓,娴熟,和我在文中描写的善良女子一般模样。

黄昏斜阳里,我出门握住了她那双粗糙的手,告诉她,我给这树取了一个名字。她诧异地看着我,问是什么名字。我含泪笑道,爱情树。

【最想要的东西】

他与她都是贫苦的打工仔。在繁华而又无比陌生的城市之中,唯一可让他们心生温暖之物,恐怕只有这份酸涩的爱情了。

城市的每一个街道,几乎都有麦当劳,肯德基之类的快餐店。他没有去过,她亦是。他们细细算过,平均一天的工资还不够买两个鸡腿汉堡加大杯可乐。偶尔,营销员会站在路口,把花花绿绿的彩色宣传单递向他们。他总是一言不发地接过它,说不用多久,他就会带她到这儿来大吃一顿。她笑笑,攥紧了他的手说,不用,你得多存点钱邮回家里去,可不能这么浪费。这些西洋东西,再好吃,能比大米饭好吃吗?

他为她的体贴感动不已。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给她最好的生活。

城市的夜色很美,霓虹闪烁,可这些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能手牵手走上远远的一段路,喝上一杯清淡如水的冰果汁,然后再相拥而回。

回来的路总觉很长,漆黑一片。她紧紧地抱着他结实的右臂,跟随其后。他挺直了腰板,眼睛虽在四处扫射,口中却是谈笑风声。他知道,他若不如此,她便更加不安了。

离宿舍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厕所,这也是附近唯一的一个厕所。没有路灯,漫漫的草丛遮挡了远来的光线。每经此路,她都会停下入内。她说,要是现在不上,就只能等半夜起身一人前来,多可怕呀。

厕所颇为简陋。呼呼的风声从外急速地从空隙中灌内里,听起来着实吓人。她一步三回头地进去了。还未入内,一阵熟悉的口哨便在身后响起,充斥了整个厕所。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蹲下,内心恍然再没那么惧怕。响亮的口哨,在寂静的黑夜中,像一道光明让她眼前一亮。很多时候,她愉悦得不行,在里面就跟着男人的口哨轻声哼唱起来。他们像一对欲翔的夜莺,在寂寞中谱撒动人的乐章。

之后的黑夜,他的口哨成了她唯一的慰藉。他以为,这样的爱情,即使不能天长地久,也绝不会轻易消亡。

贫穷是魔鬼,是疾病,它能让人的心志在一瞬间轰然坍塌。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在穷困中挣扎多年的人儿来说,他们更能体会到金钱的重要性。

她跟一个工薪人士跑了,没有任何声响。他亦不曾多问,他知道,这是他的永伤,也是她的幸福。

她以为,这就是一生最想要的东西了。她可以不再为物质与生活的琐事愁苦,不再为一杯可乐细致算计,不再为一件劣质衣服缩食半月,不再与苦痛,贫穷为伍。

许多个深夜,男人很晚都未曾归来。她在诺大的客厅里苦苦守侯,焦急地等着男人的电话。那样的惶恐,是怎样刺眼的光明,怎样温暖的居室都无法弥补的。她常常觉得,心似冰窖。

楼下,不知是哪个晚归的路人又吹起了口哨,远远地来,又远远地走了。热泪淌满了她的脸。她知道,她所想要的,原来只是一双可以让她在寒冷中逐渐得以温暖的双手,一声可以让她在惶恐中瞬间得以安定的口哨罢了。

【繁琐的真爱】

他爱上她之时,夏花已凋零了一地。大片大片的梧桐叶从幽径两旁洋洋洒洒地飘至石板路上,厚厚地晾了一地。

阳光透过尚未全然光秃的树干,瓢泼大雨似地盖满了他们绯红的脸。他紧握着她的小手,安静地穿梭在历经万千岁月的树木之间。

在一棵任凭他们如何伸展双手也无法合抱的古树下,他许下了长长的愿望。她俏皮地问,你刚才许的什么?是不是想时光倒流回古代,好让你能明媚正取那三妻四妾?

他笑笑,不做声。在他的心里,从始至终她都像一个孩子,虽已紧紧攥住幸福,却仍旧时时患得患失,生怕这仅有的一点儿喜悦,会在回眸间陡然消逝了。

她爱他,却百思不得其因。最后,挠首斜眼地在日记上写道:我爱他娇纵,然又小心翼翼地包容着我的一切。

当他再牵她步入这条小径时,春绿已绽满了树林。连片连片的新叶在这个午后匆匆拔节,仿佛谁也不肯错过这个生机昂然的时节。

春雨贵如油!春雨贵如油!当倾盆大雨将这块看似狭小的树林掀至沸腾时,她跟在他的身后一边逛奔,一边如是大声唱道。

印象中,前一秒,他还紧握着她的小手,如痴如醉地沉浸在两人的幸福世界里。

至远远的瓦檐下时,两人早已浑身湿透。他不住地打喷嚏,而她,仍旧欢蹦得像个瞬间得以自由的孩子。

归来之后,他大病了一场。她隔三岔五地发来短信,问是否一切安好。没人知道,直到此时,她的心仍是有所顾虑的。大抵,尘世的所有女子都是如此罢。虽是以最迟缓的速度进入爱河,却是陷得那般深恶,一生都不可抽心脱离。

最后,在他康复的那夜,他们吃了生平第一次烛光晚餐。将尽时,他盗用了一位作家的文字:烟火可刻下永久记忆,流星可供于世人许愿,但惟有这对烛光,才能照亮你我的双眼。

那夜,她的心始终像片沾满露珠的小花,稍一触碰,那些用尽整夜才淤积在一起的水滴,便会刹那掉落。

毫无疑问,她放下了心中所有惶惑,义无返顾地爱上了他。她开始日日关心他的饮食起居,像足了已婚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