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总,我们都知道,你确实是一心想把零售分公司搞好,你制订的那些规章制度也很好,但在实际运作中,如果监察力度不够,很难达到预期的目的。尽管您经常下站,但很多情况您是不可能了解到的,也是这个行业的潜规则。”孙吉林说完,夹起一叠香辣肉片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起来。
“那你跟我说说。”常江突然发现,大厅里又多了两张熟悉的面孔,车三和草来风,两人正坐在入口附近的一张桌子上喝着啤酒。此前曾听冷丰提到车三对老草很不满,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就拿您今天宣布的新的考核政策来说吧,您是从公司长远发展的角度来考虑。但您忘了一点,发行员的整体素质,很多连小学都没毕业,他们不愿意听您那么复杂的计算公式。在他们眼中,基本工资都不一定能兑现,您还给他们提奖金如何?他们能接受吗?这些年零售分公司制订的考核奖励措施,十有八九都是随口一说,从来都没有兑现过。”孙吉林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举杯敬了敬常江。
“那他们喜欢什么样的计算方式?”
“基本工资多少,是否比小绿帽高。至于工作量和考核是否合理,并不是他们担心的问题,他们想不到那么多。一句话:他们宁愿像小绿帽那样,公司给的基本工资一千多元,最后七扣八扣只发给他们四五百元,也不愿意接受您给他们每月八九百元的实际收入。这样他们觉得是自己工作没干好被扣钱了,而不是从根本上去考虑考核制度合不合理。”孙吉林说到这里,把满满一杯酒全灌了下去,拿眼盯着常江。
常江见状,只好一口吞下了半杯白酒,心口立即火烧火燎起来。
舒心担心地看了看他,劝两人先吃点儿菜。舒心也发现了草来风和车三,朝常江使了个眼色,常江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
常江喝了杯白水润了润喉管道:“他们不会自己算账吗?”
孙吉林摇了摇头:“送摊员自己算账?这个账连不少分站长都糊涂,他们又怎么可能计算清楚呢?再说您制订的这些制度,收入是总合计,下发时分了好几批,比如工资、促销补贴和外报刊经营提成。这些发行员大都是小年轻,钱一到手很快就花光了,根本不会记得总数是多少。您做的是化整为零的工作,总收入或许比小绿帽高,给人的感觉却是少。”
常江觉得孙吉林说的有道理,很实际:“分站长的考核制度呢,你觉得有啥不妥?”
孙吉林:“表面上分站长的待遇提高了,从以前的月薪千元不到提高到了一千五百元左右,在整个洛城报刊发行市场分站长待遇中算中上了,目前也就小绿帽可能比咱们高点。实际上他们并不高兴。”
“待遇高了还不高兴?”舒心忍不住插话道。
孙吉林再次摇了摇头:“以前的考核政策苦的是送摊员,其实站长的日子并不难过。你们想想,送摊员赚的是死工资,没有别的收入,就算干点别的兼职,也是站长安排的任务,大头都被站长拿走了。子弹发行公司的站长收入主要靠接外活儿,并不指着《洛城都市报》那点收入。”
舒心越发糊涂了:“既然这样,他们还留在公司干啥呢?”
“如果没有子弹发行公司的牌子挂着,他们哪里去接外活?
人家也不会信啊。再说分站房租、水电、人员工资,这得多大的开销?还有物流、着装、办公用具等成本,自己是很难承受的。现在相当于所有的经营成本由公司出,他们赚的是纯利润,每月至少净赚三四千元。”孙吉林的话令舒心茅塞顿开,举起杯子敬了敬他。
“小绿帽的发行员也这样吗?”常江知道,孙吉林说的是大实话。
“没这边明显,他们的处罚力度非常大,一旦查实,直接开除。我个人十分支持这次的新制度,只有规范管理了,公司才会有希望,真想干事的人才有机会,才能获得名正言顺的丰厚回报。可现在呢,一帮烂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孙吉林看了常江一眼,欲言又止,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尽管喝下去的是辛辣燥热的烈酒,常江的心却如同跌进了三九天的冰窖。分站如此,区部会如何?可想而知。区部的分管主管领导丝毫没察觉?还是本身就是其中的既得利益者?从未有过的悲怆和沉重感,将他压向沮丧的绝境。
三人分手时,已是华灯璀璨的午夜。喝了一斤多白酒的孙吉林似乎没什么醉意,不顾常江和舒心的劝阻,骑上他那辆摩托车一溜烟走远了。此时的洛城,对于酒驾还没严格管理,尤其是摩托车。
舒心回头问了常江一个问题:“您咋会如此信任孙站长呢?上次还听您说过,他的站务管理十分混乱。”
常江扯了扯嘴角,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当你看完零售分公司目前所有的分站后,就知道答案了。听说过‘矮个儿里挑高个儿’吗?你今天听到的,不过九牛一毛,问题比这要严重得多,孙吉林并没有全盘托出。”
舒心听完连连点头,原本打算骑自行车回家,常江坚持让她打车走了。舒心走后,常江久久伫立街头,有几分今夕何夕、朝何而去的恍惚。胃里一阵翻腾,强行忍着走到就近的一棵大树边,翻江倒海般呕吐起来……第一章49
“老张太不是东西了!”林正推门走进常江的办公室,满脸愤怒。作为报社资深的老编辑,平日里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笑眯眯的模样,可自从借调到子弹促销组以后,也开始着急上火骂人了。
“出啥事了?哪个老张?”常江站起身,递给林正一个喝水的纸杯。林正摆手拒绝了,直接操起常江桌上的一瓶矿泉水,那是用来做促销活动的样品,猛灌了几口。
“哪个老张?不就红桥站的张贵嘛!早上六点半,促销员赶到促销点后,居然发现配发的两百包促销茶叶一包都没有了,报纸也没有了。摊主说他已替我们提前卖完了,我打电话跟张贵核实,他也证实促销的报纸和礼品早上六点钟就送过去了。我一听就不对劲,《洛城都市报》啥时候如此畅销过?就算是有礼品促销,一小时也卖不出两百份。我赶到附近的几个促销点一打听,全都没有了。”林正说到这里,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满脸是汗,看样子累得够呛。
“没办法,参加促销活动的学生正等着促销报纸,我让他给各促销点再送三十份报纸,进行无礼品唱报促销。结果学生苦等了一个多小时报纸才送到。安排好促销的学生后,我跑到红桥站一看,你猜怎么着?站里堆了满满一屋子的促销茶叶,老张正在安排人手往其他地方转移。老张没见过我,只通过电话,以为我是过路人,居然问我要不要买茶叶!”林正越说越气。
“简直太离谱了,看我怎么收拾他!”常江的怒火也被激起来了。他知道,这样欺上瞒下的现象绝不是只有红桥站,只是张贵也太明目张胆了。
“吴主管,红桥站今天的促销活动您去检查了吗?”常江拨通了吴笑的电话。
“去了,挺好的,六点钟前促销报纸和礼品都到位了。常总,我待遇的问题有着落了吗?”吴笑语气坚定,刚应了前半句,后半句就提起了自己的待遇问题。
“麻烦您找张贵和参加促销活动的摊主了解一下,今天的促销品和报纸到底是咋回事儿。弄清楚情况后,明早您到公司来一趟。”待遇?常江一听心头就蹿火,他最恨的就是成天啥事不干一心琢磨自己那点小九九的人。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啥结果,看吴笑明天如何应对。
子弹促销组一直不归零售分公司管,就是担心促销品和报纸无法到位,影响促销效果,才独立运作的。常江出任零售分公司总经理后,为方便管理,冷丰把促销组职能也划到了零售分公司,完全是出于对常江的信任,也为加强促销活动的配合力度。
常江到零售分公司后,还专门制订了零售分公司如何配合促销活动的制度。从总体情况来看,效果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一是大家都明白,促销活动越多,当月的任务量就完成得越高;二是谁都知道子弹促销组是常江一手创办的,谁敢不认真办差?但也出现了不少新问题,缺少了自我监察的力度,部分人认为以前促销组单独运作,出了事很快就上报发行公司了,现在属于零售分公司内部问题,真有什么问题,老总总不会打自己耳光吧?于是有人开始打起马虎眼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