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上午九点,子弹发行公司四楼会议室,冷丰坐在最上方,正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不一会儿,总经理木尔、常务副总钱奏、副总兼投递分公司总经理宋礼、零售分公司总经理草来风,还有监察部主任彩云和办公室主任易方陆续走了进来,围着那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坐了下来,基本上是按照职务高低从冷丰的左右两边延伸开的。
“今天是我首次参加总经理办公会,主要是对子弹发行公司目前的问题做一次全面的总结,并对下一步的发展提出具体的方案。
在座的各位对发行行业的情况都比我熟悉,我希望大家能够毫无保留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冷丰做了个简单的开头,然后把话语权交给了在座的其他人。
木尔侧头看了看钱奏,钱奏回望了他一眼,低头在笔记本上画着道道,要不是因为冷丰的出现,他这个常务副总平时连总经理办公会都懒得参加。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只要不涉及他分管的车队和后勤,不涉及他的直接利益,他是从来都不吭声的。员工们私下早把他这个“常务副总”叫作“常误副总”了。他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发言,偶尔会出其不意地跳出来捣蛋一把,起到合作方商会指派过来“监督”的作用。
“要不先从发行公司的两大业务分公司说起吧?”木尔身为总经理,在例行的总经理办公会上,他不能不说话,扭头看了冷丰一眼后提议道。
冷丰微笑着看了看在座的每一个人,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自从到子弹发行公司上任后,冷丰已经单独同木尔沟通了四五次,两人在发行公司的日常管理和业务经营原则性方面,基本上达成了共识,就看接下来的具体合作了。按原则,作为发行公司代理董事长的冷丰,是不能参与公司的具体经营管理的,这应是身为总经理的木尔的职权。
发行员罢工事件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木尔在日常管理中出现了重大失误,甚至在开会时因出口成“脏”惹恼了下面的一分站长,两人在会议室当着大伙的面上演了全武行。先不管对错,身为发行公司总经理,跟下属动手,本身就够恶劣的了。若非如此,报社也不会下此决心,让冷丰临危受命,成为发行公司暗中掌管人事和财务的“一支笔”。他的到来,无疑是对木尔的重大打击,对钱奏也形成了不小的压力。
草来风看了木尔一眼,冲着冷丰微笑着点了点头后,有条不紊地罗列着零售分公司目前存在的问题:“零售分公司目前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以下几方面。一是没有自己独立的发行队伍,无法保证报纸按时上摊。这主要是由于以前只有《洛城都市报》时,报纸很畅销,利润丰厚,摊主都是主动到零售发行分站取报,而现在利润太少,他们就不愿意自己来取报了。二是目前报纸晚点的情况太严重,一周有三四天都要晚点,有时候六七点钟才送到分站,等发行员插完报纸送到摊亭上时,读者早就买了其他报纸了。三是目前零售发行分站的人员工资和站址租金拖欠太严重,不少站都是站长自己垫钱在维持,队员兼职现象十分普遍。”
此人留给冷丰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他哪里知道,开会摆龙门阵是草来风的强项。
接下来轮到宋礼了,此人身材高大魁梧,留着平头,眉心长着一颗肉痣,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工作踏实,适合干具体业务。这是冷丰到发行公司报到后获取的信息。
“投递分公司目前的主要问题,跟零售分公司的有些是共通的,比如报纸晚点、分站房租问题。好的是投递队伍建制一直比较完备,但投递员的收入始终上不去,人员流失现象比较严重,同时订阅报款被挪用的现象时有发生。”宋礼的发言一完,参会人员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或面面相觑,或低头抽烟。
没有等木尔再次点将,监察部主任彩云开始发言了:“我要说的主要是监察工作中发现的比较突出的问题。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对零售和投递两大分公司做了跟踪检查,发现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以下几方面。一是分站不能按时接报现象普遍,报车到站后分站长往往还没起床,这也是导致报纸严重晚点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初步估算了一下,一个分站平均晚五分钟,投递和零售加起来将近五十个分站,最后一个分站拿到报纸的时间就可能晚四个多小时!
二是分站站长和发行人员兼职现象严重,目前没有发现兼职现象的分站不到总数的百分之十。三是‘吃报’现象严重,有的分站甚至一份报纸没有送,就将当天的报纸直接拉到了废品收购站……”
听完彩云的发言,有四个人同时皱起了眉头:草来风、宋礼、木尔和冷丰,皱眉的缘由却大相径庭……唯有钱奏,一副事不关己无所谓的模样,窝在座位上玩手机。
“吃报”属于报纸发行行业的专业术语,其实就是把当天本应发行出去的报纸留下,囤积起来卖废品。如果发行公司每份报纸的提成,加上报纸卖废品的钱,能高出发行站同发行公司的结算价格,通过“吃报”就可以赚不少钱。既免去了上摊回收的劳累麻烦,又能坐地赚取更高的利润。报刊堆在废品站,自然是无法传达到读者手中,产生不了任何影响力,只重结果不重过程的广告商自然是不会买账的。此种无效发行曾是不少初创报刊难以为继、老牌报纸倒闭的重要原因之一。至于哪张报纸的发行政策能“吃报”,每个发行站站长心头雪亮。
冷丰的眼神中多了几丝焦虑,如此严重的情况,怎么之前就没有人告诉我呢?对发行公司的乱,来之前原本已经有了几分思想准备,但没想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印刷成本两块多一份的报纸,直接拉到废品站以几毛钱卖掉,相当于报社每天将几十万元人民币丢进垃圾桶,这对眼下捉襟见肘的报社是多么致命的影响啊!难怪陶总一再坚持要他来发行公司把关。
钱奏侧身在冷丰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拿起桌上的笔记本起身走出了会议室。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冷丰,似乎他们早已经习惯,而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代理董事长会是什么表情。冷丰没有明显地流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皱了皱眉,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会议还在不冷不热中继续,冷丰陷入了沉思,监察部反映的情况比自己这段时间暗访到的情况要严重得多,看来重振发行公司的难度远远超出了自己当初的设想。
走出会议室的钱奏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进了发行公司的财务室。财务主任易根京今天没有出席总经理办公会,据说是因为有外单位前来讨要债务。
见钱奏进来,易根京停下手头的工作,不用招呼,钱奏就自己找地儿坐下了,悠然地点起了一根烟。两人交头接耳地嘀咕着,样子看上去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整个发行公司的管理层里,这两人都是合作方商会派来的管理人员,自然比一般人走得近。钱奏的小金库和私下的走账是否安全,也得仰仗易根京的关照。
商会与报社两拨管理人员之间的明争暗斗、相互拆台,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