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国璋一到北京,袁世凯的另一名心腹段芝贵马上来看望他。
寒暄几句后,段芝贵说:“我们北洋将领推你做代表,进劝总统实行帝制,登基做皇帝。”
冯国璋闻言大惊,但没有表态。
段芝贵又说:“全国的军政长官都向大总统劝进呢。”
原来,冯国璋进京前,各地的军界要人都一一被召入京,袁世凯故意问他们是共和好还是帝制好?
冯国璋这次进京,先后三次“觐见”袁世凯,前两次一提到国体,袁世凯总是把话题岔开。6月2日,冯国璋第三次见袁世凯时,心想要是再不把话挑明了,这趟北京就算白来了。
冯国璋寒暄几句后,便以汇报和请示的口气说:“外面盛传大总统想改共和为帝制,不知是否真假?若真有此打算,请大总统早点指示,我们好在地方准备准备啊!”
袁世凯看了冯国璋一会儿,才欠身说:“华甫(冯国璋字),你我在一起多年,你是知道我的。我想外面盛传谣言,不外乎是两种原因:第一,许多人,包括很多的文化人都说我国几千年都是皇帝当家,突然改为共和,多数人不习惯,这无非是要我多负一点责任。第二,新约宪法规定,大总统有颁赏爵位的权力,有人认为这是为改革国体做准备;还有的人说,满、蒙、回族可以授爵,汉族中那些有功于国家的国民难道就没有授爵的权利吗?这些恐怕都是社会上有些人说出来的。不管它,不管它!”
冯国璋轻轻点头,没有说话。因为袁世凯绕着话题说,说了一些分析的结果和一些他认为的现象,根本就不正面回答冯国璋的问话,而且,还把责任推向他人,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好像这些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面对着这些“盛传”,他袁世凯也很无辜,只得听之任之了。所以,听得冯国璋也云山雾罩,不得所云。
袁世凯为了打消冯国璋的疑心,进一步“推心置腹”地说:“你我都是自己人,不妨把话挑明了说。我如今与皇帝有何不同?在有些人看来,当皇帝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代吗?我的大儿子是个残废人,老二又一心想做名士,老三不懂得政治和权力是啥东西,其余的都还年少,能担负得起管理国家大事的责任吗?再说帝王家庭有几个不是争权夺利互相残杀的?为子孙着想也不能……”
冯国璋只好说:“是呀,是呀,江南传言极盛,他们都不了解大总统为国为民的宏图大愿。不过,到了中国强大起来的那一天,全国百姓一致拥戴的时候,大总统再谦让,恐怕也是推辞不掉的啊!”
袁世凯脸色一沉,故意拍着桌子大声说:“那就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华甫,他们逼我啊,我躲了!我有一个孩子在伦敦求学,我已经要他在那里购置了一点薄产。假若再有人来逼我,我就去异国他乡养老,再不问国事,再不问国事啦!”
冯国璋对袁世凯这些表白深信不疑,很快转告了梁启超,梁启超也以为袁世凯不至于倒退到再当皇帝的地步。
但是,冯国璋回到南京不久,《亚细亚日报》就发表了袁世凯的宪法顾问向古德诺的文章《共和与君主论》,公然鼓吹君主制。袁世凯还唆使其亲信幕僚杨度等六人,于1915年8月14日联名发起成立“筹安会”,冒充研究国体问题的学术团体,公开鼓吹恢复帝制,要求召开国民会议,变更国体。袁世凯在各地的亲信也闻风而动,有的上书“劝进”,有的组织各种“请愿团”,拥袁称帝。
冯国璋这才明白自己受了欺骗,他甚至在亲信面前气愤地说:“我跟老头子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扶他当总统,做元首。他倒好,还是要当他的皇帝,传子不传贤,甚至连一句真话都不说,处处提防着我……”
北洋将领中最积极拥袁称帝的就是段芝贵。“筹安会”一成立,段芝贵就联络“筹安会”中的梁士诒、朱启钤等人,密电各省主管军事的将军和巡按使,督促他们明确表态。不久就收到了19位将军表示赞成帝制,拥护袁世凯当皇帝的回电,可这19人中却没有冯国璋的名字。
几乎与此同时,北洋政府决定政策的机构政事堂收到了冯国璋、江苏巡按使齐耀珠等人的联名电报。电报对推行帝制没有表示赞成也没有表示反对,只是对“筹安会”和段芝贵等人的做法提出异议,说改变国体这种大事应该由国务卿定稿领衔,提交参政院代行立法院公议,以示公正。你一个“筹安会”算哪门子机构,这叫名不正、言不顺,要让国人服,必做让国人佩服拥护之事才行,历史是向前发展的,岂能退之。
一向俯首帖耳的冯国璋发出这份电报,让袁世凯吃了一惊,但他思虑再三,认为不能跟手握军权的冯国璋撕破脸皮。于是,袁世凯马上宣布改变国体要征求多数国民的公意,同时派心腹阮忠枢去南京游说冯国璋。阮忠枢是以袁世凯代表的身份去南京的,冯国璋举行了隆重的迎接仪式。阮忠枢却卑躬意谦,只是反复强调北洋的团结是国家的大事,是根本的根本,丝毫没有强求冯国璋公开表示赞成帝制,但希望他不要正面出来反对就行。
冯国璋也知道凭一己之力已经难以力挽狂澜,也不愿意和袁世凯翻脸,应付了阮忠枢几句,便给袁世凯拍了个电报,含糊其词地建议大总统:“俯同民好,早定大计,而奠久安长治之基。”
在袁世凯称帝这件事上,张仁奎却有自己的看法。
张仁奎虽然官职很小,根本轮不到他发言表决,可身微言轻的张仁奎对袁世凯称帝是不赞成的。他认为,这个“帝”不正统,袁世凯与大清皇帝完全是两码事,张仁奎曾是大清的武秀才,那是正统的“秀才”。可袁世凯算是哪门子的“皇帝”呀!在张仁奎的心目中,如果从“皇帝”的帝脉传承,怎么轮也轮不到他袁世凯呀!张仁奎并不反感帝制,但这个“帝”怎么也不是袁世凯。在张仁奎心中,可以接受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孙中山,另一个就是冯国璋。如果是这两个人当皇帝,他倒可以接受。可孙中山主张共和,冯国璋又反对帝制。自大清皇帝被推翻后,张仁奎的心中就再也没有皇帝了。因此,他对袁世凯称帝这件事,是持反对意见的。当然,这种态度也只能藏在心底而已。在那个兵荒马乱之时,城头大旗变幻无常,谁都可以做梦,但绝对不能把梦当真,那会是自欺欺人的。他一路拼杀过来,已经看烦了这类的事,所谓,成者王侯败者寇,可谁又可以成为常胜将军,今日是朋友,明日就可能是敌人,今日是敌人势不两立,可明日又可以携手作战,这个世道真是变幻莫测。此刻,张仁奎自感前途渺茫,没有了奋斗的目标。好在他的上司冯国璋反对帝制,这给张仁奎稍有一丝的安慰。其实,张仁奎也真的无可奈何,他也只能听之任之。张仁奎审时度势,一边观察势态的发展,一边与各方密切联系,他要真正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在当时的情况下,谁又有什么办法呢?就连手握军政大权的冯国璋都不能凭一己之力而力挽狂澜。虽然,许多军界政界的有识之士,纷纷反对帝制,但终不能形成巨流而覆舟。现在,张仁奎也只能等待时间了,他知道,时间可以证明一切。但张仁奎也相信,袁世凯称帝终不可以成为现实。如果袁世凯果然称帝,就会招来众矢所击,那时候,他袁世凯就会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当中,死无葬身之地。他要拭目以待。
在袁世凯操纵下,从10月28日开始,各省区的“国民代表”在当地进行所谓“国体投票”,至11月20日全部结束,“一致赞成”改民主共和为君主立宪。12月11日,参政院又以“国民代表大会总代表”的名义上“推戴书”,“恭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12日,袁世凯申令接受帝位,次日在居仁堂接受百官朝贺,并对文武要员大加封赏。
10月31日,宣布改民国五年(1916年)为“中华帝国洪宪元年”,定都北京。元旦举行登基大典,上演了一幕复辟丑剧。
袁世凯当然也没有忘记冯国璋,一登基就任命冯国璋为参谋总长。
冯国璋却借口身体不好,告假休养,推而不就。
袁世凯又以“洪宪皇帝”开国之尊,按公、侯、伯、子、男等级分封爵位,论功行赏,封冯国璋为一等公爵。袁世凯对冯国璋一面封官晋爵,一面却派蒋行雁、阮忠枢分别以调查防务和探病为由,带“官医”前往南京,还指示“官医”要留在南京“驻署诊视”,实际上是把冯国璋严密地监视起来。
蒋行雁代袁世凯来探视冯国璋时,冯国璋故意失声痛哭:“我跟大总统一辈子,把自己的一切主张都扔到一边,只听他的,为什么洪宪皇帝偏偏不把我当自己人,处处都防着我。时至今日,我还是以皇上的主意为主意……”
蒋行雁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冯国璋嘴上声言效忠袁世凯,实际上他与反对袁世凯的势力早已联系上了。1915年11月,冯国璋派人去上海请国民党人李根源来南京商讨时局,表示愿意逼袁世凯放弃帝制。
1915年12月25日,蔡锷、唐继尧宣布云南独立,讨袁护国战争爆发了。
袁世凯命令冯国璋出任征滇军总司令,这一次冯国璋不再听话了,他推说身体不好,不肯去,一边暗中与各省通气,两次会见云南派来的代表李宗黄。
第一次冯国璋说:“请转告唐督军(唐继尧),最低限度,我这边决不会去跟护国军打仗的。”第二次又给出了三条承诺:“第一,立即复电唐继尧,说冯国璋赞同推翻帝制,恢复共和;第二,他负责保持长江中、下游各部绝对中立,拒绝执行袁世凯任何增援四川、云南的命令;第三,必要时,他将联络长江各部发表通电,请袁世凯取消帝制。”
冯国璋说到做到,南方七个省宣布独立反对袁世凯后,冯国璋见反袁声势越来越大,遂联合江西将军李纯、浙江将军朱瑞、山东将军靳云鹏、湖南将军汤芗铭,于3月20日在江苏将军府发出通电,要求袁世凯取消帝制。这就是著名的“五将军密电”。
袁世凯在四面楚歌、众叛亲离的形势下,不得不宣布取消帝制,于1916年3月23日正式废除“洪宪”年号,恢复共和,恢复公元年历。
北洋军阀集团内部的分崩离析,直接削弱了袁世凯的统治力量。全国各种政治力量的强烈反对,打倒袁世凯成为举国一致的目标,各地军政要员纷纷宣布脱离袁世凯北京政府。袁世凯最信任的四川将军陈宦、陕南镇守使陈树藩、湖南将军汤芗铭也先后通电宣布“独立”。这真是对袁世凯的沉重打击,袁世凯羞愤交加,又恨又怕,再也支撑不住,以致一病不起。
1916年6月6日,袁世凯在做了83天皇帝梦之后,终于在北京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