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自从在“临城劫车案”谈判立功之后,更受到上海租界外国人的赏识,被上海称作无所不能的“神”来敬仰,这使黄金荣愈发横行无忌。
黄金荣这时正力捧京剧名伶露兰春。
露兰春青春年少,姿色过人,名义上是黄金荣的养女,其实黄金荣早就老牛吃嫩草,将露兰春霸占了,视其为禁脔,上海滩上也没有人敢动露兰春的心思。黄金荣为了捧红露兰春,专门建了著名的“共舞台”,大演时装新戏,露兰春一时名噪上海。
“共舞台”是上海第一个男女同台演戏的戏院,所以叫共舞台。
这天,露兰春登台唱戏,刚开场不久就唱错了一句戏词,不少观众也都听得出来,但没有人敢吭声,因为黄金荣正在台下“压阵”呢。不料台下偏有一位好出风头的公子哥儿,大声喝倒彩!这下可热闹了,露兰春自打登台以来,还没有塌过这样大的场,一时委屈一时羞愧,当场掩面大哭,直跑到后台不出来了。
戏院里立时大哗,不知如何收场。
黄金荣一看,火冒三丈,板起一张麻脸(黄金荣外号“麻皮金荣”便是拜脸上这几颗麻子所赐)便要发作,跟着黄金荣的几个手下眼尖手快,寻着那个窝在椅子里喝倒彩的年轻人,拉到黄金荣面前,等着主子下令,好放淫威。黄金荣为给美人出气,看也不看,抬手就是两记响脆耳光甩过去。黄金荣正欲进一步收拾对方,待看清那吃了耳光的人,不禁一愣。
这时,黄金荣才认出此人正是浙江督军卢永祥之子卢筱嘉(又名卢小嘉),黄金荣不由得暗叫“糟糕!”但他打也打了,只好假装不认识卢公子,不动声色地吩咐左右:“今儿大爷高兴,放他走吧!”
卢筱嘉当时横行江浙沪,和段祺瑞之子段宏业、张作霖之子张学良、张謇之子张孝若并称“四大公子”。他今天也慕露兰春之名,便衣简从来看戏,岂料横生枝节,被黄金荣当众羞辱,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卢筱嘉知道此刻自己身在黄金荣的地盘,势单力孤,不宜硬碰硬,遂恶狠狠地朝黄金荣抛出一句:“你等着瞧!”卢筱嘉愤然离去。
卢公子气急败坏回到龙华,就要动用淞沪护军使署的军队,他要求护军使何丰林“为我报仇”,务必要将军队开进法租界,活捉黄金荣,挖掉黄金荣的两只眼睛,看麻皮金荣还敢不敢“有眼不识泰山”。
何丰林不敢得罪上司的爱子,可也没胆量真的就动用军队去为卢公子争风吃醋,无奈之下,只得派出二十多名便衣军警,由卢筱嘉的保镖带路,冲进共舞台,大肆打砸破坏,还绑走了一名账房。
黄金荣听到风声,早吓得躲了起来。
何丰林找不到黄金荣,又派出一个团的士兵,荷枪实弹地冲进法租界,封锁了共舞台,要求法租界当局交出黄金荣(也有人说黄金荣被抓了去,结结实实地关了七天)。
黄金荣狼狈万分,急忙找到张仁奎,肯请张仁奎一定出面给说说情。
黄金荣得罪卢筱嘉的事情早已经传到张仁奎的耳朵里,眼看一场冲突势不可免。接到黄金荣的求救,张仁奎思虑再三,决定亲自出面,调解这场风波。但是卢永祥属于安福系,跟张仁奎向来没什么交情,卢永祥肯不肯放过黄金荣,实在是未知数。
张仁奎直接找到卢永祥,劝说卢永祥以和为贵,说看在黄金荣1917年做过护军使衙门上校督察,有旧日情分在,就放过他一马。
卢筱嘉闹出这桩事,上门来卢永祥这求情劝和的人为数不少,卢永祥也知外间舆论对自己骄纵儿子多有不满,有些恼火卢筱嘉惹是生非。
1919年“五·四运动”风潮至1920年,卢永祥多次参与皖系军阀镇压学生运动的行动,残害无数爱国学生,名声很臭。而张仁奎所在的直系军阀则以支持爱国运动,支持学生罢课、商人罢市、工人罢工为由讨伐皖系、安福系军阀。张仁奎虽然兵力远不及卢永祥,但他到底是青帮大龙头,且社会声望很高,影响力不容小觑。直皖之争由来已久,卢永祥久经风浪,岂能不知私人仇怨事小,来日直皖再度开战如有万一,还有用得着张仁奎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卢永祥和黄金荣等人为贩卖鸦片的事早有勾结,也不肯为了这点争风吃醋的事断了财路。
卢永祥真是老谋深算,索性就卖张仁奎这个面子,演出一场“辕门斩子”的好戏。卢永祥对张仁奎的劝说不置可否,却邀他同往上海一行。到了龙华护军使衙门,卢永祥对卢筱嘉挨打的事一字不提,却怒斥卢筱嘉擅自调兵,违反军令,论罪当枪毙,命人将卢筱嘉绑起,等着执行死刑。这一下大出张仁奎的意料,原来担心黄金荣安危,这时只得反过来连连劝卢永祥息怒,饶恕卢公子。卢永祥哪舍得伤害儿子半根寒毛,假装不依不饶,口口声声仍要军法处置,但毫无行动。
张仁奎一看这架势,心里早已明白了七八分,忙遣人去报知黄金荣,让黄金荣备厚礼速速来上门谢罪。
黄金荣得到消息,知道卢永祥在给自己台阶下,又怕真伤了卢筱嘉这仇怨就结大了,哪敢不识抬举,连忙准备了一箱金条,急急赶到护军使衙门负荆请罪,口口声声诉说此事千错万错都是他黄金荣的错,请卢督军一定赦免卢公子。
卢永祥也就见好就收,拿了黄金荣的黄金,承了张仁奎的面子。卢永祥这一招真是一箭三雕,既洗刷了教子不严的名声,又赚回了黄金荣的认罪,还让张仁奎做了好人,无形中赚张仁奎一个人情。
黄金荣破财免灾,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小命没丢,脸面也还在。黄金荣当然对居中调解的张仁奎感激万分,更觉得张老太爷真是神通广大,当下便给张仁奎送上门生帖子,表示愿拜张老太爷为师。
也许是张仁奎一意谦虚,也许是嫌黄金荣拜师的诚意不足,张仁奎将帖子送回,表示不愿做黄金荣的师父,今后还是朋友相待。
张仁奎救黄金荣的事传开后,张仁奎的名头就更响亮了,上门拜师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而张仁奎收徒也更讲究了,一般要在40岁以上,有相当名望和资历的军政要员、商界名流或银行金融界的大亨才有资格拜入张仁奎的门下。
1923年11月14日张仁奎被北洋政府授予“杰威将军”衔号。
此时通海一带所有警署、官衙、商会的领头人物几乎都是张仁奎的弟子,张老太爷登高一呼,应者何止千万。
张仁奎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是典型的行伍出身的军人,这也决定了他的局限性,不可能在军政舞台上有太大的作为。况且,张仁奎对帮会的热衷大于军界,作为军人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觉得帮会要比军队好多了。其实,张仁奎更是一个典型的帮会军人。他借青帮前辈的身份,在军队内外广收徒众,以帮会力量加强对部属的控制,又倚助帮会增长自身的影响力,终于在军阀混战的风云变幻中,历官数十年而不倒。
除发展南通功不可没之外,张仁奎对滕县家乡的贡献也不小。他曾应高熙喆之邀,出资修缮山亭冀云山的盘山石阶路和泰山庙,整个工程施工近两年之久,完工后,张仁奎亲手在冀云山上种植松柏,被当地居民传为美谈。
1926年(民国十五年),张仁奎家乡张山湾遭到土匪洗劫和纵火,张仁奎捐资救济各户重建家园,张山湾村凡是姓张的人家都得到银币100元,外姓则相对少些。
1928年(民国十七年),滕县一年无雨,蝗灾严重,树叶吃净,许多百姓逃荒讨饭,卖儿卖女。张仁奎听说后,派人运粮回乡救济灾民,而其中张山湾村又得到特殊照顾,每人得粮食80斤。从此,张山湾村民更视张仁奎为“活菩萨”,人人敬仰爱戴。
张仁奎平和而风光的日子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1924年9月,江浙战争(又称“齐卢之战”或“甲子兵灾”)爆发。张仁奎第七十六混成旅被江苏督军齐燮元编入第一路作战序列。年近六十的张仁奎再次走上了战场。
江浙战争的起因,源于江苏的直系军阀和浙江的奉系军阀之间的权益斗争。
自从1917年冯国璋以副总统身份代理总统后,冯国璋手下的师长李纯、齐燮元相继升任江苏督军,直系军阀势力在江苏根深蒂固,张仁奎也因此享了几年福。
浙江起初标榜“浙人治浙”,给张仁奎提供了休养生息的好机会。张仁奎奉命率七十六混成旅驻防南通,任通海镇守使,嘉封杰威将军,晋升陆军上将军衔。
1917年吕公望、夏超等人内讧,北洋政府遂派遣淞沪护军使杨善德赴任浙江督军,没想到才过了两年杨善德就病死了。
1919年,继任淞沪护军使的卢永祥真是官运亨通,又继任了浙江督军。
卢永祥(1967年至1933年)原名卢振河,字子嘉。山东济阳人。皖系军阀。幼时家贫,1887年先入山海关随营武备学堂,1890年投军。1895年考入北洋武备学堂,毕业后被袁世凯聘为新军军官,在天津小站练兵时,与段琪瑞、王士珍等成为密友,后来一同成了皖系军阀的骨干。期间任淮军队官,后任武卫右军管带。1899年(光绪二十五年),卢永祥随袁世凯赴山东镇压义和团运动,任山东武卫右军先锋队右营帮带、北洋二十镇协统。因镇压滦州起义军有功,先后加记总兵、提督、副都统军衔。1902年,任左翼步兵第四营营长。后北洋常备军扩编为六个镇,历任陆军第二镇标统、第六镇第十一协统领、第三镇第五协统领,驻防奉天、锦州、长春等地。
辛亥革命爆发后,卢永祥随第三镇统制曹锟入关,奉命去山西井陉、固关地区镇压革命,因“功”加记总兵、提督衔,赏“巴图鲁”名号。
1915年拥护袁世凯称帝后,袁世凯封卢永祥“一等男爵”。后又参加镇压滦州起义和“二次革命”。
1916年袁世凯死后投靠段祺瑞归入皖系,卢永祥成为皖系军阀干将之一。
1917年1月,卢永祥升任淞沪护军使。
张勋复辟失败后,段祺瑞重掌北京政府权柄,为扩大皖系势力,任命卢永祥以淞沪护军使兼江苏省军务会办。段祺瑞决定征湘、平粤、讨滇同时并举,拟派卢永祥为湘粤方面军总司令,因遭直系势力反对,不得不将卢永祥留在上海,以随时应付长江下游的意外事变。
1919年8月,卢永祥改署浙江省督军。1920年直皖战争后,皖系势力大大削弱,卢永祥部成了皖系的主要支柱。为了对抗直系军阀,保持浙江地盘,卢永祥于1921年6月4日发表通电,主张“各省自定省宪,实现地方自治”,在浙江成立“省宪起草委员会”。
1922年6月,卢永祥又宣告浙江自行废督,自己改任浙江善后督办。卢永祥的通电,得到了南方各地方军阀的支持和响应。
1918年以来,夹在江浙两省势力对峙之间的上海,一直牢牢把持在卢永祥手中。当时,上海是全中国最大的工商业中心和金融中心,每年的关税收入高达一千三百多万元,而且有大批国内外鸦片走私运沪销售,利润更是高得惊人,仅每年从印度运进的鸦片,收入就足以养活三个师的兵力。如此膏腴之地自然是各派军阀觊觎争夺的目标,谁得了上海,就等于拥有了可以用来扩张实力的雄厚财源。
自从前文所述的上海镇守使郑汝成被陈其美派人暗杀后,段祺瑞以国务总理权力,任命杨善德为淞沪护军使,杨善德到浙江病死后,卢永祥继任,卢永祥到浙江后,则由卢永祥的部下、前文提过的何丰林继任。
淞沪地区牢牢掌握在皖系军阀手中,江苏的直系军阀、江苏督军李纯眼睁睁瞅着家门口这块肥肉却咬不到嘴里。
1920年10月,李纯突然身故。关于李纯的死因,当时就有种种流言。有人说李纯手下副官与其小妾私通,李纯捉奸时被副官击毙;也有人说李纯的帮办齐燮元为谋觊觎已久的督军之职,串通凶犯,伪造现场及推荐自己继任的遗书。而北洋政府给出的官方解释则是李纯因“忧国忧民”而自杀身亡,这话显然难以令人信服。
李纯死后,齐燮元继任江苏督军,齐燮元的野心和胆量更胜过李纯一筹,在1920年的直皖战争和1922年的第一次直奉战争中,齐燮元与卢永祥之间已经发生了数次摩擦,但仍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接受上海总商会等民众团体的吁请,表示愿意“保境安民”、“维持和平”。
1922第一次直奉战争后,直系军阀把持北京政府。卢永祥与何丰林为了保持浙江、上海地盘,与张作霖、孙中山联络,结成“反直三角同盟”。
直皖战争之后,曾显赫一时的皖系几乎大势已去。卢永祥手握的可以说是皖系的最后一块地盘。卢永祥此时深感势单力薄,四周被直系势力团团围住。所以,卢永祥这时只求力保权位不失。
起初,齐燮元向卢永祥提出淞沪护军使管辖权的交涉,卢永祥、何丰林哪肯将上海这块肥肉拱手相让,甚至当时的总统曹锟下令移交权柄,卢永祥、何丰林根本置之不理。江苏、浙江之间的纠纷由此激起,面对齐燮元咄咄逼人的势头,卢永祥也在四处寻找盟友。
恰在此时,又有一批各怀鬼胎的政客上门兴风作浪挑拨离间。
李思浩、曾梳隽等经常代表皖、奉系来浙江勾搭。
日本军官冈村宁次,也多次出现在卢永祥的秘密会客室内进行谋划。
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也唯恐天下不乱,和这些说客内外呼应,在卢永祥面前多方煽风点火。后来又发生了争夺警察厅厅长和边防军扩编两件事,进一步激化了齐燮元和卢永祥之间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