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镛是个实在了不起的人物。早听过他的名字,后来去过几次漠河他的祠堂。他出身农民,老家在无锡。年少时他读私塾,可能相当于小学学历。和父亲开药店,开客栈。生意不错也有了些钱,但不是富豪或大款。他开始赈灾义捐,并开始捐官——说不清他拿出多少钱用于义捐和捐官。但可以大概猜出,如果他把义捐的钱也用来捐官,也许他的官职升得更快,但这有悖于他的心性。对他来说,义捐是一种忠勇,捐官则是另一种忠勇——他愿意并能够做好更多的事。对他来说,一个重要的人,家乡的“大善士”余莲村影响了他乃至后来他并不算长的一生。他自家出资办“保婴堂”,办“清节堂”;把自家的几亩田用作本村的公共坟地;自家出资建无锡运河洛社大桥、东万寿桥、西万寿桥和中桥,其中洛社大桥至今还在。
他的祠堂门,现在面向一片空旷的沙地——当年金矿的现场,是淘金汉忙碌的岗位,也是李金镛工作的地方。在祠堂附近的一个宣传牌上我看到对这片空旷沙地的一个规划图,想按原来的金矿布局建设一个“鱼”字形的原貌景观。以现在的眼光看,他是属于那种时刻听从召唤,像一块砖一样需要把他搬到哪里就随时可以搬到哪里的“优秀管理者”,也可以说是“好干部”。在边地工作,危险可以不说,辛苦可以不说,难度可以不说,寂寞可以不说,思念可以不说,单单心意已决的人生态度就足以动天地、泣鬼神。关于他,《黑龙江志稿》中有一段这样的话:“叹其忠恳之忱,临危不改,卒以身殉,深可痛伤。”
在他的祠堂前心里总会升起满满的敬意。他的祠堂建在山坡上,周围是松树林,其中也有白桦树。据说李金镛死后人们为了纪念他建过一个简陋的祠堂,后来就荒废了。现在的祠堂是地方政府和李金镛的后人捐资建成的。李鸿章说他:血性忠勇且不避艰险——这是个很高的评价。他是在给皇帝的奏折里说的。如果需要补充一点的话,应该加上一句:他心性向善。他精明、精细,而且具有外交能力和治业本领。
他官至漠河金矿总办不容易。据说大清朝捐钱买官有明文规定,看来不像潜规则一样若明若暗。经李鸿章举荐他参加过淮军。其时他25岁,算是步入仕途。他戴上花翎——因有孔雀翎扎在后面,所以叫花翎。看似一顶帽子至今仍与仕途相关。后来经过十次捐官他得到“同知”衔,大概相当于现在县长助理级,负责管理督粮、赈灾、江防,还有水利事务。他任过西征粮台,也有过到外省候用的信息。但他不清楚要到哪个省,他也不清楚去干什么。他更不清楚的是直到两年之后才获批准。他在往海州、沐阳、武清等地查放赈款期间深得民心,当地四万多户百姓自发捐款,于景州东陡门建“秋亭公生祠”,里边设有他的牌位——他曾几番阻拦,但他无法拦住。
他曾被派往吉林酌量使用。所说酌量就是看着办的意思。能干什么干什么,甚至干什么都行——而他如一条鱼儿游进大海。他曾前往严杵河三次、双城子和海山崴交涉中俄双边事项。其时这三地已不再是中国领土。往黑顶子、图们江口勘定界址并立界碑——他的额头已出现了沧桑感,脊背也不像过去那样挺直。在他任长春厅通判时他的随从们不得不一路小跑跟着他。他更加投入但也明显消瘦。在书院考场上,他与宋小濂相遇——宋小濂是他的学生,也是后来为他在挽联中写下“八年知遇,两载相随”的那个金矿提调。
他不是诗人但偶尔写诗——其中有“塞草红”、“遥望难”、“浮尸处”、“卷暮涛”等句。自江东六十四屯被割走后,似乎他心里清楚上面是怎么想的。但他只能做他的事。为创办金矿他几乎一夜白头。从此他进入了民间传说。采金人说一个深居地下的镇山金碾盘因他一句话而不得不浮出地面,并得“金圣”之名。至今在开矿前,采金人都要面对一根木棍上飘动的红布条伏地跪拜——那是他保佑他们的灵魂。他被神化了。他是创造神话的人。
边塞十年,不论走出多远,他每一步实际上都走向他的内心和他内心的善。他内心的光芒本应该穿透历史和尘霾,照耀更多的人和更多的地方。然后让我们看到后来的一些人也能成长为他那样——这也许不是一个过分的愿望。1890年8月14日,他病逝于漠河金矿,时年56岁——临终前,他说:苍天不借给我年华……
现在李金镛的名字不再像过去那样陌生了。从他的祠堂里能大致了解他的一生,包括他的智慧、业绩、为人和才干,也包括他的得力的团队。关于他的资料和传记也陆续出版,但还是不够。他的品质中的光芒本应该照耀更多的人,更多的地方。然后让我们看到后来的一些人也成长为李金镛那样——然而这是不是一个过分的或不现实的期待,我不敢想。我最近一次去漠河老金沟李金镛祠堂是2010年9月,这个祠堂是后来重建的。据说当年建了一座,后来被毁掉了。但当时的祠堂不在现在这个位置。祠堂里有当年李金镛用过的原物,看上去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