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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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白狼黑狼:善与恶的较量(11)

这一天,乐工奏起《八声甘州》曲牌,一群浓妆艳抹的舞女迈着轻轻的舞步翩翩起舞,教坊司乐师臧贤唱起了小曲:

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好句有情怜夜月,落花无语怨东风。

马文升已升任都御史,看到此景,立刻站起来,指着他们当庭怒斥:“新天子当知稼穑艰难,岂能以此渎乱圣聪?”宴会在尴尬中不欢而散。

马文升随后便以“渎乱圣聪”为罪名弹劾刘瑾。

新朝新气象,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想树立一个寡欲俭朴的新政风。刘瑾就这么撞在了风口浪尖上。刘瑾被打入大牢,等待处决。弘治皇帝本来对刘瑾就有好感,另外为了体现宽仁,赦免刘瑾的死罪,将他贬为茂陵司香,去给成化皇帝守陵。

弘治元年,王守仁十七岁,已经成长为一名英俊高大的青年,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黑色长发被松松地绾起,加上一身得体的锦袍,显得风华正茂。

这一年秋天,王守仁遵照父亲王华的吩咐,前往江西南昌迎娶表妹诸氏为妻。其实,王守仁心中想娶那个活泼可爱的蒙雅丹为妻。他知道这不现实,便遵父亲之命,前去娶诸氏。

诸氏是王守仁的舅父、江西参议诸养和的女儿。

前往南昌途中,王守仁连续两晚做梦,都梦到了达延汗女儿蒙雅丹。梦中,蒙雅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不断向王守仁微笑。这微笑,就是初时相见时的那种甜甜的笑。王守仁醒来后,喃喃说道:“要是我的新娘子也有这种笑就好了。”

结婚那一天,王守仁与诸氏相见,诸氏羞羞答答,全然没有蒙雅丹的活泼开朗,更没有那不断出现在梦中的甜甜的笑。王守仁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王守仁是个志向远大之人,虽然他遵从礼教,但他并不把新婚当成太大的事。新婚之夜,他信步出行,至南昌城中铁柱宫,于殿侧遇一道士,庞眉皓首,盘膝静坐。

王守仁问道:“请问道长,如何称呼您?”

道士答道:“自幼出外,不知姓名。人见我时时静坐,呼我无为道长。”

王守仁记下了,又问道:“道长何处人?”

无为道长对道:“四川人也,因访道侣至此。”

王守仁问其年龄几何,无为道长对道:“贫道七十六岁了。”

王守仁见其精神健旺、声如洪钟,疑是得道之人,请教解除苦恼之术。

无为道长道:“解除凡世苦恼,无过一静。老子清净,庄生逍遥,唯清净而后能逍遥也。”

王守仁听得津津有味,无为道长便教王守仁静坐之法。

王守仁便与无为道长闭目对坐,如同一对槁木,不知不觉一晚过去。

新婚之夜,诸氏不见新郎官入洞房,羞怯不能对人说。到了凌晨,还不见新郎前来,便担心起他的安全,于是急切告诉父母。诸养和忙命人到处寻找。

家人寻到铁柱宫,见二人还在静坐。家人急请王守仁回府,王守仁便与无为道长作别。临别时,王守仁取出一锭白银相送。

无为道长道:“珍重珍重,贫道是不需要银子之人。倘若二十年后再相会,定将银子奉还。”

王守仁并不回话,认为这是无为道长的客气话罢了,便与家人回府。

署中蓄纸最富,王守仁每日取来,练习书法。王守仁仍不断练习射箭。书法、射技不断上进。闲暇之时,王守仁就在南昌城里转。王守仁是个热爱军事之人,自然留心南昌的地理、人文、城防。这南昌城,最大的官府便是宁王府了。

宁王府规模宏大,气势雄伟,金碧辉煌,四周围绕高大的城垣和四个城门,城楼上覆以青色琉璃瓦,大门饰以丹漆金涂铜钉,俨然是北京紫禁城的缩影。

明太祖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大封子弟,分藩就国。诸王在封地,没有治民之责,却有统兵之权。各王府都配有护卫三千至二万人。当地驻军调动,还须有藩王令旨。朱元璋又严令各藩王,不得对皇权存有二心,不得与京中官员相互勾结。

当今宁王是朱觐钧,他是明朝第三代宁王,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七子朱权后人。宁王府的护卫因为骚扰地方,天顺年间,便被朝廷革除。朱觐钧因护卫被革除,心里总不是个滋味,老对家人发些牢骚。

王守仁围着宁王府转,偌大的宁王府,总让人觉得有股杀气。

第二年,王守仁与诸氏同归余姚。

行至江西上饶县,王守仁特地前去拜谒儒学大师娄谅。娄谅曾师事儒学大家吴与弼,注重“静时涵养,动时省察”,终生以“存天理、灭人欲”为念,所著《春秋本意》流传较广。娄谅有个小女,虽然只有十岁,但南昌的宁王朱觐钧慕娄谅大名,托人说媒,与自己十一岁儿子朱宸濠订立了婚约。娄谅人称神算,但此事失察了,这是后话。

娄谅家前院后,生长着旺盛的竹子,青翠欲滴,在微风的吹拂下,细长的竹叶相互交错,发出“沙沙”的声响。

王守仁进见娄谅,相谈十分契合。

娄谅对王守仁道:“发展儒家思想的法宝是格物致知,简易说就是朱熹夫子所讲的借物参禅。譬如竹子,它屈屈伸伸,雪压千层犹奋直;潇潇洒洒,风来四面又何妨。有人根据这,总结出大丈夫要不屈不挠,有凌云壮志。”

王守仁认真听讲。

娄谅接着讲解道:“竹子还有一项特性:百年常青。春秋时,孔夫子的好友、卫国贤大夫蘧瑗根据竹子百年常青想到竹节滑顺,又想到做人要减少缺点,方能挺拔、高立、长寿。”

王守仁非常熟悉蘧瑗——

蘧瑗被奉祀孔庙东庑第一位,是位年逾百岁的寿星。他自幼聪明过人,饱读经书,能言善辩,外宽内直,生性忠恕,虔诚坦荡。他是卫国三朝元老。在孔子周游列国的十四年中,有十年在卫国,其中两次住在蘧瑗家,前后达九年。尤其是孔子第二次从外地回到卫国,蘧瑗已年高隐退,孔子再次在其家设帐授徒,二人更是无事不谈,充分交流思想。蘧瑗的政治主张、言行、情操对儒家学说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他的言行合乎儒家学说的基本观点,为以后儒家学派的最终确立,奠定了坚实基础。

王守仁接着娄谅的话说道:“蘧瑗的‘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的著名典故,也是格物致知的结果吧?”

娄谅点了点头,又说道:“南方有一种毛竹,在播下种子后,前五年几乎看不到小苗的生长,但到了第六年的雨季,小毛竹苗的周围会蹿出许多竹笋,像有了魔法一样,以平均每天一人高的速度向上生长,旋即超过了所有高大的树木。在开始的五年里,虽然地表上看不到毛竹苗生长的迹象,但土壤里,它的根系却在不停地壮大和蔓延,也就是不断积攒能量,蓄势待发。一旦时机成熟,毛竹定会拔地蹿天。”

王守仁大为信服。

娄谅说道:“圣人必可学而至。如果你格物致知,学习毛竹气度,沉得住底气,耐得住寂寞,俯下身子,站稳马步,一定会成为圣人。”

王守仁不由起身敬礼。

自此,王守仁更加敬慕圣贤之学,发愤研读南宋朱熹等诸儒著作。

学子们读朱熹等诸儒著作,勤政的皇帝也不例外。

再说弘治皇帝即位之后,励精图治,黜佞任贤,升翰林院的刘健、李东阳、谢迁为翰林学士,入阁办事,重开了经筵侍讲,与内阁大臣们探讨治国和儒家学问。弘治皇帝又起用前南京兵部尚书王恕为吏部尚书;升礼部侍郎徐溥为礼部尚书;升贵州提学副使彭韶为刑部尚书。万安、尹旻、张蓥等“纸糊阁老、泥塑尚书”全部清理出了朝廷。

永乐皇帝朱棣迁都北京后,仍然保留了南京的都城地位,并保留了一套中央机构。南京和北京一样,设六部、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等机构,官员的级别也和北京相同。北京所在府为顺天府,南京所在府为应天府,合称二京府。南京的六部是安置闲散或者被斥的官员的地方,多无职权,但也有几个职位是例外。比如南京兵部尚书,权利就很大,主管南京城以及南直隶一带防务,有兵权。北京六部尚书可以进入内阁,担当首辅,因此北京六部是大明朝的统治中心,而南京六部属于闲职。

在奉天殿,弘治皇帝问诸臣:“唐太宗曾经说过:‘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如今朝政紊乱,各位爱卿说,我朝应该怎么办?”

吏部尚书王恕奏道:“鉴于前朝宦官、特务机构专权乱政的教训,应该对宦官和特务机构严加管束。”

弘治皇帝点头称是,下旨宫中太监以及东厂、锦衣卫不得任意行事,只能奉守本职。

此后,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广等人贪财稍稍收敛;东厂、锦衣卫大致都能执法公允,用刑宽松。

弘治皇帝又问:“成化年间,暴乱不断,有几次声势还相当大,应该怎样预防内乱?”

刑部尚书彭韶奏道:“臣在地方从政多年,知道百姓如果能吃上、喝上,就断然不会造反的。”

弘治皇帝点头称是。

礼部尚书徐溥接着奏道:“要想让百姓吃上、喝上,皇宫和大臣们就应该力求节俭,减少开支与供奉,不大兴土木,不浪费钱财,这样就会缓解天下百姓的负担。”

弘治皇帝点头说好,便一再下诏,禁止宗室侵占民田,鱼肉百姓,又多次下诏减免一些地方的夏税、秋税。

弘治二年,弘治皇帝采纳了给事中孙需的意见,追赠于谦为太傅。

五月,开封黄河决口,弘治皇帝命户部侍郎白昂领二十五万人修治。未久,黄河又于张秋决堤,由汶水入海,漕运中绝。

自永乐皇帝朱棣迁都北京之后,漕运特别重要,沿漕河所有州郡都设有通判一员,每县设专管漕河的县丞一员,专任漕河事,受工部都水司的直接管辖。但到了明成化年间,这些专职官员,多被各省委以兼杂,或因治理河道差事既苦又难于升迁,多不尽其职。整个漕务,日益松弛,甚至无人过问。

针对此情,山西太原人、工部都水司郎中王琼奏请朝廷:“核实人员编制,革除地方所谓兼差,责令专司河道本职。”弘治皇帝采纳。

王琼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年少时就显露出才能和胆略,二十二岁中举后,在平定州游冠山时,写下这样的诗句:“丈夫生而果有志,何必临渊去羡鱼。”二十六岁中了进士后,不久便升迁为郎中。

因为漕河治理,官府每年向民间征集扫草数量巨大。官吏通过征集,从中大量贪污。同时,每年所征扫草陈新积壅,腐烂无稽,百姓负担逐年增加。

针对此情,王琼带领陕西临洮人、工部都水司主事彭泽,亲自组织稽查、核对。

王琼、彭泽先将各州、县所积扫草数量统计核实。经过计算,发现足够数年之用。然后量裁征数,做到草不积腐,民不困征。接着又采取了年征十分之三、折银储官的新办法,竟盈银三万两。

不少州县随便动用河防木材移作他用,并从中贪污。

王琼奏请皇帝下旨:“沿漕河州、县,不得动用河防专用木材,违者严加议处。”这样便保住了河防资财的专用。

经过整肃,漕务出现了新局面。

弘治皇帝命王琼整治漕运的同时,命浙江布政使刘大夏前往治理黄河,经两年时间治理,黄河自开封往东,不再向东北入山东流入渤海,而是向东南经徐州,由洪泽湖北汇入淮河,夺淮河河道入黄海。筑长堤三百六十里,基本上抑制了黄河水患,此后漕河上下无大患。

不只天下趋于平静,在北京城中,弘治皇帝对臣下宽厚平和。

早朝的时候,弘治皇帝亲御奉天门,大臣们言事,要从左右廊庑入门内面君而奏。有的大臣因地滑,行走失仪,弘治皇帝从不问罪,奏本中有错字也不纠问。官员说了错话,弘治皇帝还宽慰数句,不使其慌恐。

到了冬天之夜,弘治皇帝在宫内觉得天气寒冷,就问左右身边太监:“现在大臣们有在路上的吗?”

身边太监回答说:“有。”

弘治皇帝说:“如此凛冽且昏黑,倘若廉贫之吏归途无灯火照明怎么办?”

弘治皇帝传下圣旨,命今后遇到在京官员夜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由锦衣卫校尉执灯相送。

由于幼年生活的坎坷,弘治皇帝一直身弱多病,但弘治皇帝却勤于政事,不仅早朝每天必到,而且重开了午朝,向群臣咨询治国之道。弘治皇帝常召内阁大臣们至文华殿。这文华殿虽是太子视事之所,但经常是皇帝便殿。在文华殿,弘治皇帝让内阁大臣们共议众大臣的奏章,写出批词后,自己再批改颁发。

李东阳高兴地说:“天顺以来,三十余年间,皇帝召见大臣,都只问上一二句话,而现在却是反复询问,讨论详明,真是前所未有啊!”

朝臣们欣喜,宫中太监们气焰就不旺盛。在这些太监中,最心急的是太监张忠,因为宫外的石彪、银珠、张茂等着他来实施“大业”呢!

弘治皇帝婚后,张皇后一直未孕,张忠觉得是个机会,便将百两黄金全部送给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广,求他举荐。这李广得到石彪、张忠父子的厚礼,自然用心,小小张忠破格担任司礼监的监丞。

张皇后婚后三年没有生育,不只张忠着急、张皇后着急,大臣们更是着急,纷纷上疏请求皇帝选妃以广储嗣。弘治皇帝一一回绝,但心里也是有些着急,就和张皇后在宫中斋醮求子,一连三个月。

要想实施“大业”,还要取得张皇后的好感,张忠琢磨再三,便想用小曲来勾引她。

万岁山高耸峻拔,树木蓊郁,风光壮丽,鹿鹤成群,生机盎然,极富自然野趣。山下遍植花草、果木,有“后果园”之称,当然万岁山更是紫禁城的“镇山”。皇帝、后妃常来此登山观景,是一座优美的皇家花园。

正是初夏,张皇后在众宫女的陪伴下,来到万岁山赏花。一只硕大蝴蝶飞来飞去,年轻张皇后正在凝神捕捉之时,忽然不远处的丛林中传来半男不女的唱曲声——

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