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鸟歌万岁乐”是根据一种能言鸟而创作的乐舞,因为突出此鸟能言“万岁”,故深得帝王青睐。唐明皇也曾根据鸟鸣制为乐曲。明人杨慎《升庵诗话》卷十亦云:“阿滥堆,唐明皇之所作也。骊山有禽名阿滥堆,明皇御玉笛,将其声翻为曲,左右皆能传唱。故张祜诗曰:‘红叶萧萧阁半开,玉皇曾幸此宫来。至今风俗骊山下,村笛犹吹阿滥堆。’……世代虽异,声音犹存。故诗人怀古,皆有犹唱犹吹之句。呜呼,声音之入人深矣!”
宋人喜欢效百鸟鸣,后世称为口技,实际上也是一种拟禽戏。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九“闲人”条说:“旧有百业皆通者,如纽元子学像生叫声。”周密《武林旧事》卷一“圣节”条说:“百禽鸣,胡福等二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九“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条更写道:
十二日,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大起居。乐未作,集英殿山楼上教坊乐人效百禽鸣,内外肃然。止闻半空和鸣,若鸾凤翔集。
以百鸟鸣声制为乐曲的,在元代也有。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十“白翎雀”条说:“白翎雀者,国朝教坊大曲也。始甚雍容和缓,终则急躁繁促,殊无有余不尽之意,窃尝病焉。后见陈云峤先生云:白翎雀生于乌桓朔漠之地,雌雄和鸣,自得其乐。世皇因命伶人硕德闾制曲以名之。”这与唐明皇制“阿滥堆”曲颇为相似。
以仿效鸟鸣擅长的口技艺术,在明、清两代最为盛行。蒲松龄《聊斋志异·郭秀才》写东粤士人郭某,“放达喜谑,能学禽语,无不酷肖”。他能效燕子鸣、杜鹃鸣、鹦鹉鸣。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十一记“井天章善学百鸟声,游人每置之画舫间,与鸟斗鸣。其技与‘画眉扬’并称。次之陈三毛、浦天玉、谎陈四皆能之”。
清代最善于效鸟鸣的艺人有两位,一个是“画眉杨”,一个是“百鸟张”。汲修主人《啸亭杂录》卷八“画眉杨”条说:
京师有善作口伎者,能为百鸟之语,其效画眉尤酷似,故人皆以“画眉杨”呼之。余尝见其作鹦鹉呼茶声,宛如娇女窥窗。又闻其作鸾凤翱翔戛戛和鸣,如闻在天际者。至于午夜寒鸡、孤床蟋蟀,无不酷似。一日作黄鸟声,如睍睆于绿树浓荫中,韩孝廉崧触其思乡之感,因之落涕,亦可知其伎矣。
周效肃《古今怪异集成》中编卷下“戏剧类”说:
光绪庚寅(1890)五月,嘉善夏晓岩寓京师,招集同人至什刹海,作文酒之会。其地多树,为百鸟所翔集,座客方闻鸟声而乐之。酒半,有善口戏者前席,言愿奏薄技,许之。则立于窗外效鸟鸣,雌雄大小之声无不肖,与树间之鸟相应答。及毕,询其姓名,则曰:“姓张,人以我能作百鸟之声,皆呼曰‘百鸟张’。”
从战国时孟尝君门下的“鸡鸣狗盗”之食客,到宋代仿效“百鸟鸣”的乐人,再到清代的“画眉杨”、“百鸟张”,这构成了中国拟禽戏特殊的一支——仿禽鸣(口技表演)。
从周代的“羽舞”,到汉代的“五禽戏”、晋代的“鸲鹆舞”、清代的“舞凤凰”,直到当代的“孔雀舞”,这又构成了中国拟禽戏的另一支——仿禽舞(舞蹈表演)。
而从唐代的“鸟歌百岁乐”、“阿滥堆”,到元代的“白翎雀”,直到现代的“百鸟朝凤”等器乐曲,则构成了中国拟禽戏的又一支——仿禽乐(乐曲表演)。
鸟类给我们人类带来多少愉快啊!
蝶舞蹁跹
一群儿童打扮成蜜蜂的模样,在花丛间辛勤地采集花粉。他们双手扇动着,模拟蜜蜂的翅膀。他们的歌词中有“嗡嗡嗡”的拟声词,模仿蜜蜂飞行时发出的声音。这是拟蜂舞。拟蜂舞教孩子像蜜蜂那样爱劳动,宣传只有劳动才是光荣的思想。
一对男女穿着宽大、华丽的舞衣,头上还装饰着两支卷曲的触角,他们在模拟蝴蝶那样飘飘欲仙的动作。这是拟蝶舞。拟蝶舞可以由一群姑娘来表演,她们在百花园里翩翩起舞,表达对自由和美好的向往。蝴蝶舞由一男一女来表演的时候,通常是为了表现爱情。戏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一场,是拟蝶舞的经典之作。
在中国民间欢庆节日的文娱活动中,除了玩狮子、耍龙灯,还有一种拟蚌戏——一个少女装成蚌精,蚌壳用竹篾和彩绸扎成,少女在两片蚌壳中时隐时现,蚌壳则一开一合。旁边通常有一青年装成渔人,与蚌精调笑盘旋、打情骂俏。这种轻松活泼的舞蹈,主要以模拟蚌的形态、动作吸引人。
在非洲和亚洲的一些地区,还流行一种拟蛇舞。身姿灵活的女演员,用她苗条的腰、扭曲的臂、蠕动的腿,配合着节奏强烈的音乐,表演蛇爬行、游动时的姿态。蛇虽然是丑陋的,但是它的动作却敏捷而委婉。当女演员用苗条身肢的波动模仿蛇的姿态时,表现出一种特殊的曲线美、韵律美、运动美。《白蛇传》故事中的主人公白素贞,其原形是蛇,也表明古代中国人对蛇有好感。
人类对于蜂、蝶、蚌、蛇一类动物的模仿,具有世界性。格罗塞《艺术的起源》第八章说,爱斯基摩人的舞蹈模拟动物的滑稽形状,这些动物中有海豹;澳洲土人的模拟舞花样繁多,他们模仿的动物有蛇、鸟、狗、蛙、蝶等。岑家梧先生在《图腾艺术史》第七章“图腾的跳舞”中说,非洲乌干达人中的蟋蟀图腾部落,在祈祷增加繁殖的仪式中,要模仿蟋蟀的动作跳舞;澳洲阿龙泰人的蛴螬图腾部族,在举行图腾仪式时则模拟蛴螬从蛹到甲虫各阶段的形态变化,作连续的舞蹈。《图腾艺术史》对此有一段生动有趣的记载:
蛴螬部族人……对于动物的模仿,尤为周到。跳舞者惯以蛴螬之发生形态的图案为身体装饰。复用盾象征甲虫寄生的地方,主祭的老人或弯曲身体,或跪或走,互相交换其动作;同时或回动其伸出之双腕,表示甲虫的羽翼。有时匍匐盾上,作甲虫飞向附着卵子的树上的模拟。舞毕,另一场所,又先置盾二件于地面,其一取曲线描写蛴螬的痕迹于上面;他一则绘一大圈子,代表甲虫的卵,或养育甲虫的种子。老人乃出现其中,作甲虫脱蛹而出的舞蹈。有时四方回动,即模仿甲虫忽飞忽止的动作。
蛴螬是金龟子的幼虫,这是一种外表并不美丽甚至有些丑陋的昆虫,但也有人模拟其生活形态进行表演,似乎不可思议。
如果蛴螬也值得模仿,那么,螳螂就更值得模仿了。螳螂的矫健的动作,凌厉的攻势,挥舞双臂的威风气概,接近敌人时的机智行为,都更像人类的武士。因此,中国武术中有一种模仿螳螂的拳术,就叫“螳螂拳”。“螳螂拳”是中华武术宝库中一朵绚烂的奇葩,它是一个特点鲜明、风格别致、自成体系的拳种。“螳螂拳”一称“螳螂门”,其中分太极螳螂拳、梅花螳螂拳、七星螳螂拳、六合螳螂拳、光板螳螂拳等。梅花螳螂拳在发力上刚柔相济、螺旋协调、长短兼备、对立统一,并以手法灵活、招式连贯见长。它动如闪电,静如泰山,兼有太极拳的沉着轻实、以刚济柔、刚劲非顶、柔亦不丢的特点。发劲时四肢要达到最大限度的长度,静止时四肢要屈而不展,故有“张如驰、缩如球”之说。练功时讲究意集神发,发力于腰,根基于脚,枝摇于手,长打于手脚,短打于膝肘,有“七长八短”、“八刚十二柔”之说,强调腰活、步活、身活、手活和眼活,枝摇根固,以意为先。在技击风格上,以灵活快速、勇猛有力、刚柔兼备以及招之即打、不招亦打、连招带打而出名。六合螳螂拳以六合为根基,融合螳螂技法的真意,吸收众多拳种的优点,经过两个多世纪数代人的演练,现已成为螳螂拳系中一个重要流派。与其他螳螂拳流派相比,六合螳螂拳流传并不十分广泛,主要因功夫多在民间,其习练者素以强身自卫为目的,亦不轻易示人。旧时学武“师傅言传身教,徒弟洗耳恭听”,非有德、智、能、仁、孝、义者难学此艺。而且师傅不到万不得已如年老或选不准继承人时,是不会轻易传艺的,故精此拳者不多。有一部电影《螳螂拳》,写明朝嘉靖年间,大太监庞德海得宠,对外勾结倭寇,对内陷害忠良,并联合东厂高手,诬陷当朝太傅王文政卖国,致使王家一百二十余口惨死。王文政之子王郎为报血海深仇,弃文习武,遍求名师。一日偶遇一螳螂与蝉搏斗,螳螂进退有序,擒纵有度,长短兼施,似一武林高手。王郎由此顿悟,遂创七星螳螂拳。后在好友郑韦乔、韩映雪等人的帮助下,决战东厂十八名高手,最终诛杀仇人庞德海,并成为一代武术宗师。“螳螂拳”应该是拟虫戏在中国武术中的典型表现形式。
从广义上说,拟虫戏不仅包括拟虫的舞蹈、戏剧和武术,还应当包括其他所有拟虫的、供人娱乐的形式。例如,模拟昆虫的玩具,等等。
把玩具做成昆虫的样子,并起一个昆虫的名字,这并不罕见。我们在少年时代,曾动手用竹片制作“竹蜻蜓”。这种利用螺旋桨原理的简单玩具,居然也能够像蜻蜓那样飞上天,这曾经给孩子们带来莫大的愉快。
在具有工艺价值的玩具中,昆虫是常见的题材。《扬州画舫录》卷十一记载,扬州人“取西瓜皮镂刻人物、花卉、虫鱼之戏,谓之‘西瓜灯’”,这是一种很别致的工艺品。顾禄《桐桥倚棹录》卷十一说,苏州虎丘有玩具市场,“虽俱为孩童玩物,然纸泥竹木治之皆成形质”,其中有“泥禽、泥兽、泥虫、泥鳞、泥介”之类。
中国传统的风筝,常常取形于动物。古代的风筝又称“纸鸢”、“纸鹞”,可见一斑。到清代,风筝种类繁多,但蜈蚣、蝴蝶、蜻蜓等仍是风筝的重要形式。《扬州画舫录》卷十一说:
风筝盛于清明,其声在弓,其力在尾。大者方丈,尾长有至二三丈者。式多长方,呼为板门。余以螃蟹、蜈蚣、蝴蝶、蜻蜓、福字、寿字为多。
关于清代放飞风筝的情景,嫏嬛山樵《补红楼梦》第三十六回中有这样的描写:
先是贾蕙放起一个大螃蟹来,桂芳又放起一连七个雁儿来,月英放起一个大蝴蝶来,祥哥儿便放起一个美人来,安哥又放起一个蜻蜓来。桂芳又有个蝴蝶儿送饭的风车,上面安着碰弓,是将竹片儿做成的机括。将蝴蝶儿两翅分开,穿在手内放的风筝线上,那风车儿便两翅凌风旋转,由线而上,直至那风筝的顶线。那上面便有疙瘩,将竹弓儿一碰,触动机括。那蝴蝶儿便收闭了,不能得风,便依然由线而下。到了面前,将碰弓儿机括仍然分开,便又凌风由线而上。当下,探春、惜春、平儿、宝钗、巧姐、秋芳等也都过来,在跟前仰面观看,都说这东西做得很巧,也亏人怎么想出来的。
可见虫形风筝发展到清代,已达到很高的工艺水平。
中国民间的灯彩,也常常取表于动物。《后红楼梦》第十八回,写贾府诸女郎为迎元宵佳节,自己动手扎起花灯来,并且互相比胜。这些花灯中,有一半是人物,有一半是动物。动物灯中,有麒麟、孔雀、鱼,而“入画扎了个五色罗浮蝶”。《补红楼梦》第三十四回,写大观园里举办灯会,其中属于拟虫类的灯彩颇多:
那沁芳桥下,水中一带,都是荷花莲房各样花灯,浮在水上;各桥边皆是各色龙灯,也是浮在水面,头在桥边,身绕桥内;以后便是各样鱼灯,虾、蟹、鳖、蚌、螺蛳、青蛙等类各灯,皆浮水面。两岸树上,便是各色花灯,柳树上有蝉灯,松树上有松鼠灯、猴儿灯,枝头挂印灯,树根下有灵芝灯。各树上有各种禽鸟灯,夹着各种花灯,又有蝴蝶、螳螂、蚱蜢、蜻蜓等样各灯,飞舞枝上。山上便是各样走兽,鹤、鹿、狮、象、虎、兔、獐、獾等类各灯。稻香村一带,水中便是鹅、鸭之类各灯,岸上是鸡、犬之类各灯,又有各种瓜、茄等灯,皆在地上。
在中国的正统意识里,“雕虫小技”是一般正人君子不屑一顾的。但事情又往往不那么简单,譬如儒家也主张“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而在高雅的书法艺术中,“虫书”被列为秦书八体之一。所谓“虫书”就是模拟虫形的一种书法艺术。这一类的书法,又有所谓“蝌蚪书”、“蚊脚书”。“蝌蚪书”以头粗尾细如蝌蚪而得名,起于汉魏之间;“蚊脚书”以笔画纤细下垂如蚊脚而得名,唐人列为书体之一。用虫形拟书体,古人似乎并不认为是“小技”。
虫虽小,但它却给了人类以种种有益的启示,其功并不小。唐人李公佐在《南柯太守传》中曾描写了一个蚂蚁的王国,在这个小小的虫国里,一切也竟同人类社会一样,有功名、有利禄、有战争、有爱情。作者是不是想说,人类也是一种虫呢?
在外国,有人说“蚂蚁是一种小人”。
在中国,也有人说“禹是一条虫”。
那么,人是虫吗?
忽然从网上看到一篇题为《化蝶》的短文,写得十分凄美:
雨在一滴滴地打入人间。一只被打湿翅膀的美丽蝴蝶正在风雨中挣扎,痛苦地挣扎,她曾经绝望地想就此消逝……
喜欢她的路人看到了,拾起她,捧着她,小心翼翼地,给她温暖,给她鼓励,陪着这只蝴蝶晒着太阳,注视她慢慢恢复着生机,期待着她的翅膀渐渐轻盈,等待着她再次脱胎换骨,再次破茧而出,化为那只斑斓美丽的蝴蝶……
蝴蝶的一生是短暂的,长的能存活一年,短的只有两个月,除去卵、幼虫、蛹三种状态,它们展现美丽的时间仅仅十几天。如流星划过的蝴蝶,生命脆弱得不堪风雨一击。但蝴蝶虽然会死去,它们的美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