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应了一声,匆匆走了。
罗吟秋:爹,到底是咋回事儿吗?
罗晋山恼火地:我要知道是咋回事儿,还要你回来?也不知道是哪个衙门下来抓的人,什么都没看清楚,抓了就走!这叫什么世道!
罗吟秋:您别急。既然肯定是官府抓走的,少不了北京这一府二县六部四十八衙门,咱们一家家找,一个个查,总能查出乌先生的下落。现在要考虑的是:是什么人使的坏,上衙门里投状说乌先生是乱党?乌先生平日治病救人,他不可能结下仇家,我一路上在想,这一定是冲着咱们永丰堂来的!有个人很可疑!
罗晋山白眉一颤:谁?
罗吟秋:我估摸着,这事儿八成跟仇子瑜有关!
太衔农外。
海庆搀扶着仇子瑜,俩人狼狈不堪地走着。仇子瑜一脸的青紫伤痕。
仇子瑜有气无力地:海庆啊,乌少伯会是乱党?海庆:难说。读书人,都估不准。
仇子瑜:如此隐秘?我怎么瞧着,像砸明火的土匪!说是官府,你瞧各个一身黑衣黑裤,像绿林中人。你说他们是土匪?可又象是当兵的。一声号令就行,一声号令就止。真他妈把人搞糊涂了海庆突然意识到,一把捂住仇子瑜的嘴,恐惧地:仇爷少说一句,人家不是警告啦,当心身家性命!
仇子瑜马上噎回去后半句话,连连打自己几个嘴巴:
不说!不说!我这张臭嘴!
海庆:仇爷,咱说点别的分分心。
仇子瑜:那就说点别的。说什么呢?
海庆:就说就说仇爷您托付我办的那桩事?我不敢多要您的。事成之后,这个数总少不了吧?
海庆说着,伸出5个手指头。
仇子瑜:5两?50两?到底我托付你什么事啊?海庆:瞧仇爷您让吓的,自个儿的什么事都忘了。就是苏记那档子事。仇爷不是想盘下来苏记么?仇子瑜:噢!对!对!照办不误!照办不误。事成别说50两,500两也不多!
海庆:真的?
仇子瑜:海庆,你说,乌少伯真是乱党?
海庆:您怎么又提这茬儿!仇子瑜马上打自己的嘴巴:该死!该死!又认真地补上一句:今天的事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决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海庆:是啊,我倒没什么,你可就脸没地方搁了。
俩人恐惧地四下瞧瞧,狼狈地互相搀扶着走了。
麻世桐与葛连才坐在桌后。烛光照着他们阴沉的脸。蒙着眼睛的乌少伯被架了上来,士兵将他一按,他跪在地上。
麻世桐:下跪何人?
乌少伯:乌少伯。
麻世桐:哪儿人?
乌少伯:原籍浙江,迁居北京已有三代。
麻世桐:做何生意?
乌少伯:京城大栅栏永丰堂药店坐堂医师。大人,少伯行医为生,一向安分守法,不知为何将我抓来?罪名何在?麻世桐:乌少伯,有人举报你是维新乱党。这罪名还不够吗?
乌少伯大声地:证据!大人!证据何在?
麻世桐:你经常出人各会馆,结交各省来京举子,行医舍药,分文不取。可是有的?
乌少伯:有!少伯无非爱惜人才,尽一个医生的本分。麻世桐:说你还给当今皇上的老师看过病?
乌少伯:那是翁老大人看得起在下。怎么?这也有罪吗?
麻世桐:太医院多少高手,翁中堂却找你这个无品无级的坐堂医生?也得要人信!一定是你借行医为名,替维新党人暗中联络!
乌少伯: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当时,皇上图强思治,各地英才齐集北京,哪里用得着我一个小小医人从中联络?翁大人因是同乡,偶听少伯浮名,才不惜枉顾,来我永丰堂求医麻世桐:你说得这么热闹,本官却不信。我问你,你会悬丝诊脉吗?
乌少伯: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悬丝诊脉,仍不得已而为之。大人要试,又有何妨?
麻世桐:好。拿丝线来。
大人将蒙眼的这玩意儿取了。
不行。取了还叫什么悬丝诊脉?行啊。我的手总该松开吧?
麻世桐走过来,替他松开绑,将三根丝线交到他手。
麻世桐和缓地:这可关系你的性命。你要小心诊治。乌少伯一震,但没说什么,他捋直丝线,交代说:请将金丝缠绕于患者手腕之处,每根间隔一指宽,分别系于寸、关、尺。
葛连才与麻世桐将丝线小心扯了过来麻夫人王冬兰正在刺绣,一不留神,将手指刺破。丫环忙走过来看。
丫环:夫人这几天怎么了?老像心神不定?
麻夫人叹口气:突然来了个葛公公,老爷象是丢了魂儿,今天又不知道从哪儿抓了个人回来,不行。我得瞧瞧去。
麻夫人向二堂张望,看到一副匪夷所思的情景。
乌少伯蒙着眼,坐在地上,手指间牵动着三根丝线。
而三根丝线的另一头,却绑在一条长板凳的腿上。
麻世桐与葛连才注意地看着乌少伯。
乌少伯紧皱眉头:怎么像个死人?不!有搏动之象!
麻、葛二人惊讶地看看乌少伯,再看看绑着丝线的木凳。
乌少伯:甲乙寅卯东方木,卦象属震,四季为春,性格好动,别无异样,只是短命。
麻世桐气得一把抓下他脸上的蒙布:你胡扯什么?看看你诊的是谁?
乌少伯望望系着金丝的板凳腿,嘲讽地笑:我不这么说,怎么能看清大人的面行?我说听话音儿有些耳熟,原来还真是您二位!
麻世桐与葛连才没想到,瞠园结古。
乌少伯自己索性站起身来,傲然地:大人有权,小人有志。您要是想用这种办法,达到您的目的,那才叫南辕北辙!我可以明确告诉二位,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强权也夺不到!不管您这位病人是谁,您用这种办法把我绑到他的床前,我都不会替他治!你们趁早放我回去,不然,我一定要到你们的上司那里,告你们—个诬陷良民,蓄意绑架!麻世桐:乌先生,到了我这儿,您就得听我的。不然,您绝回不去永丰堂!
乌少伯:那咱们就试试,看最店到底谁臝!
他转身要走。冲过几个兵士将他挡住。
麻世桐一拍惊堂木:把他给我先押起来!
乌少伯转过头,笑笑:你那板凳里确有活物,不信可以劈开来看。
他被士兵押走了。
麻世桐举剑将板凳砍开,果然,从凳腿的蛀洞中,拿出了一条还在扭动身躯的白色虫子。
麻世桐与葛连才面面相觑。
麻世桐将葛连才送出屋门:您放心回去。乌少伯交给我。关他3天,他不低头也得低头!
葛连才心乱如麻地:行。我先回宫看看。实在不成了,再来找您。
麻夫人福了一福:您走啦?走好。
葛连才:哎。我是该走了。他摆摆手,牵着马走出去。麻世桐神色黯然地望着。
麻夫人:这位葛公公是伺候哪位王爷的?麻世桐:噢,他是福王爷的总管。他转身走回去。
麻夫人神情疑惑。
乌少伯倒在草堆中,昏昏沉沉睡着。
狱卒敲敲铁门:起来!开饭开饭!
乌少伯惊醒坐起,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他镇静一下心神,才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狱卒又敲敲铁条:吃不吃啊?要吃就快点儿!
乌少伯走过去,接过棒精儿粥:大哥,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狱卒懒懒地:你说什么地方?明知故问!他歪了一下脖子。
乌少伯赔笑:我昨晚稀里糊涂被抓来了,真弄不清东南西北。
狱卒:这儿用不着弄清东西南北,弄清自己犯什么事儿就成。他又歪了一下脖子。
乌少伯:您是落枕了吧?
狱卒捶捶肩:他妈的!不知怎么就着凉了。
乌少伯:您转过身儿,靠我近点儿。
狱卒眼一瞪:你要干嘛?
乌少伯微笑着:听我话。靠过来。
狱卒犹豫地将身体转过去,贴近铁栅站着。乌少伯伸过手去,用力在他的肩颈部敲击了几下。
狱卒疼得一咧嘴:你他妈他扬手要打乌少伯,忽然发现肩部不再疼痛,几乎不敢相信,又活动了一下手臂,才确信落枕真的好了,咦?好了哎?真的不疼了!
乌少伯笑眯眯地望着他。
狱卒惊叹地望着他:神了!您还有这手儿?
乌少伯:大栅栏永丰堂,听说过吗?
狱卒:那谁没听说过?我还在那儿给我妈抓过药呢。您别说,那里的药还就是地道!
乌少伯:我就是永丰堂的坐堂医师乌少伯。
狱卒更惊讶了:乌神医?您怎么上这儿来了?他们跟我说,新抓来一名乱党,叫我小心看着。哪知道是您!这是咋回事儿?
乌少伯长叹:我要是知道是咋回事儿就好了。他压低声音,哎,这里到底是哪儿?昨天审我的,是哪位大人?
狱卒为难地:乌先生,您就别问了。问,我也不会说的。不让说。
乌少伯理解地点点头:行。那就算了。
他端着碗回到草铺旁,坐下吃饭。
旁边号子里传出犯人惨痛的呻吟声和咒骂声。乌少伯心乱得一口也吃不下,他放下碗,呆呆地倚着草堆,望着透气窗中的一方夭空。
光绪靠在床头,直出虚汗。
葛连才拿丝帕小心为他揩着,嘴里念叨着:万岁爷!奴才刚刚两天没伺候您,您怎么就他不禁掉下泪来,忙掩饰地迅速擦去。
光绪喘着粗气:朕跟你说实话,朕已经3天不吃不喝了。
葛连才急了:那怎么行呢,万岁爷?龙体要紧!江山社稷要紧呐!
光绪:你不在,朕信不过李莲英派来的那些人,他们恨不得要朕的命!朕宁可饿死,也不愿意被他们毒死!所以,朕只好不吃不喝,葛连才:那药呢?太医每天熬的药?
光绪微微一笑,将黄缎的床围一拉。
葛连才一看,床底下湿了一片,显然,他把每天的药汤全泼掉了。
葛连才急得站起来:奴才这就给圣上熬粥去!
光绪:连才,葛连才猛地回转身。
光绪深情地看着他:你回来,朕就放心了。
葛连才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他赶紧回头奔出殿去。
澈台复官,涵无启外日外。
李莲英带着小太监走来。
葛连才一见他,连忙站住,小心地:葛连才给李总管请安。
李莲英笑笑:你回来了?差事办得怎么样啊?没等葛连才回话,就扭头对小太监,我们说会子话。你上那边儿遛遛去。
小太监走开。
葛连才:回总管的话,小的买了四瓶六必居的酱菜,三瓶王致和的腐乳,都是皇上平日爱吃的,李莲英:我没让你报账!我是问你,皇上吃了以后,是不是进得香?
葛连才:小的正要去膳房传膳,让他们给皇上熬些米粥。
李莲英:那还愣着干嘛?快去呀!
葛连才:喳。
李莲英:回来。
葛连才站住。
李莲英:你就给皇上买了些吃的?没买别的什么?比方说药?我瞧着皇上这病起色象是不大似的。
葛连才试探地:太医院不天天开着方子吗?
李莲英一哂:你还不知道咱们太医院?老百姓编了四句歌词儿,说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荼汤,太医院药方,总之一句话:好看不顶使。魏元骏这个猴儿崽子,平时看着像还可以,如今不知听了什么风儿,我看他给皇上治病老像不大上心似的。你走这两天,皇上进食很少,眼看着瘦了。怪让人心疼的。怎么说,也是咱大清国的皇帝吧!行了。你回来就好了。不就是熬个米粥吗?我看,干脆拨点儿好米,你就在这儿给皇上熬得了。现熬现吃,又香又热又洁净,还省得你跑来颠去的。你说好吗?
葛连才喜出望外,感激地跪下:谢谢李总管。他试探地,总管,要不,哪天我再出趟差,给皇上寻摸点儿药来?李莲英:腰牌不还在你腰里吗,你去就成了。有空儿,劝劝皇上,吃不下,也得勉强吃点儿,别的都是假的,身子要紧。这个节骨眼儿,千万别垮喽。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太后老佛爷已经颁诏,立端王的儿子为大阿哥,搬进宫里住。这个局面,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葛连才愣了。
李莲英看看他叹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农官瘃官某严嗡空飧日外。
井四陪着大阿哥在看小太监摔跤。
看得出来,小太监们并不大愿意从事这种游戏,所以,他们虽然也在摔,完全是一种表演的性质。
大阿哥火了:停下停下!会摔跤吗?来,井四儿,咱摔一个给他们瞧瞧。
井四正要挽袖子上场,见李莲英走了过来,只好上前请安。
井四:总管好。
小太监们都停下手,一起打千儿请安:给总管请安。
李莲英先走到大阿哥前,打了个千儿:大阿哥吉祥。然后站起身来,对太监们笑笑,全都起来吧。
大阿哥不耐烦地:快点儿!井四,陪我玩儿!摔个像样儿的让他们开开眼。
李莲英伸手抓住大阿哥的胳膊,朝井四笑笑:大阿哥说着玩儿的,你还真上场啊?大阿哥千金之体,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着?
大阿哥将他的手挣开,红着脸冲他嚷:你管得着吗?
李莲英和气地:您说对了,大阿哥,我还真管得着。
井四笑着:李总管,没事儿,在府里,我们经常摔着玩儿。
李莲英脸一沉:在府里摔着玩儿我不管,在宫里不行。要练,得呈报太后老佛爷知道,从善扑营挑了人来,一招一式从头学。就这么胡摔乱摔,摔出个好歹,谁担着?
大阿哥不服气地要冲他嚷什么。井四一拽他的衣裳,大阿哥憋住没吭声儿。
李莲英谦卑地:大阿哥要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大阿哥:哼!
井四:总管请便。
李莲英带着小太监走去。
大阿哥骂道:没毛的老狗!什么东西?
井四板起脸,对小太监们:你们都散了吧。
小太监们散去。
井四将大阿哥拉到一扇关闭的红门前,借着给他檫汗,小声地:你怎么又忘了?我早给你说了,他是太后老佛爷跟前的红人,你现在千万不能得罪他。等废了皇上,日后你当了皇上,抓过错儿,把他撵出去不就得了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出水才看两腿泥呢。
大阿哥似懂非懂地听着。
他们没想到。此刻,在大红门的另一边,隔着门缝,正立着李莲英。他们的悄悄话,被这位老太监听得清清楚楚。他无声地冷冷一笑。
这儿依旧开张营业,从外表看,一切如常。但仔细看,却可以看出伙计们的神色都有些异样,不如往常从容镇定。
乌少伯诊室坐着位面目陌生的大夫,但无人应诊。病人们都围着罗晋山。
罗晋山唇焦舌燥地解释道:真不骗你们。乌先生昨晚突然病了。
病人们吵吵着:他怎么能病啊?他病了,我们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