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利说:“好,你抓紧联系。我这里最近破了三个大案子,干得挺漂亮。一个杀人抢劫出租车的,分局刑警大队弄了半个多月都破不开,让我三天三夜给破了。一个偷兵工厂厂长皇冠的,五天把车追了回来。还抓了个嫖娼的南蛮子大公司老板。这仨事儿,能写三篇好报告文学哩!”说着,递给胜子一张“警民联系卡”,又在上边写了自己的手机号。然后说,“我马上要去处理那个南蛮子嫖娼的事。那两个女孩子也真下贱,长得水灵灵的,晚上一块儿陪那个五十多岁的老混蛋。哎,走吧,有事再来找我。”
胜子说:“不太希望再来你这里了。哎,被逮进来半个多小时,饭也不管吗?”
王大利说:“你还没吃饭?我这儿也没饭。你自己解决吧。”又去叫来那个“黑猫警长”,说,“小周,你跟这位赵师傅去处理一下饭店的赔偿问题。”胜子说:“我自己去就行。”王大利说:“还是我们的人带你去好。万一饭店老板漫天要价,纠缠不休,你不好处理。”
王大利又说:“赔偿之后,让饭店老板写个收条,你再写个材料附上。这要入档的。不然,空口无凭,饭店来找,你厂里来问,或者群众有反映,我们不好交代。”
胜子说:“明白。”又说,“咱们‘四条汉子’,抽空得聚一下。如今不少老同学、老部队战友、老兵团战友、老知青战友,都搞聚会活动呢。老哈倒好联系,只是老大宋子林在远远的峭山兵工厂,凑一块儿不容易。”
王大利说:“你联系召集吧!宋子林来了,由我坐东。”又说,“胜子,你这事儿,别这么老跑老找,口头上反映。这样不大管用。你得写个材料,往有关部门寄寄。”
胜子问:“管用吗?”
王大利说:“你没寄材料,就知管不管用?哎,好多大案子,都是靠一封信,一个电话,解决了大问题的。”
王大利又对小周说:“哎,你安排三个人晚上去月宫影院看电影《甲午风云》,一定要去,这是政治任务,纪念甲午海战一百周年。局里还要清点看电影的人数。”
小周说:“是。”先出门发动车去了。
胜子又问,“哎,老兄这副局长的事,有戏不?”
王大利连连摇头:“绝对没有!我这个人哪,只有干活出力的命,没有升官的命。我的那个顶头上司,分局的一把手,既非常的嫉贤妒能,又非常贪。跟我一块儿进城西分局的,已经有两个当了副局长,一个当了副局级。”又说,“局长看我不给他上贡,一直压着不提我。可我这人,天生的犟骨头,偏偏就是不愿巴结他。我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对得起人民群众老百姓,对得起警帽上的警徽,就问心无愧了!”
“不过,你也别太认死理了。如果有机会,可以调调岗位。要是碰上个慧眼伯乐,你这千里马就可以驰骋万里草原了!”
“是呵,我也在考虑这事儿呢!”
临走了,胜子才想起来问:“嫂子和侄女挺好吧?”
“挺好。”
其实,王大利的妻子王瑶从第三棉纺厂下岗一年多了,一分钱的生活费也领不到。王大利给她找了个小厂干临时工,一个月挣三百块钱。大利的父母退了休,因厂子垮了台,也拿不到退休金。他是独子,现父母都跟着他。压力可是不轻。但这些事,王大利从没跟胜子说过。老哈几次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困难,他也只说没有。
胜子跟“黑猫警长”小周去了老四川酒家,冲小老板先赔礼道歉,又说要赔钱,还鞠了一躬。那饭店小老板见民警领了胜子来赔礼,想自己是个外地人,以后还要长期干下去,再说损失也不大,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不用赔不用赔!赔个啥子哟!大哥也是一时激动,不要紧,不要紧。男子汉大丈夫嘛,谁都有激动的时候。”
胜子坚持一定要赔,估摸那一桌盘碟顶多值几十块钱,就掏出一张“四伟人”大票,扔在桌子上就往外走。民警小周忙叫住他,让写个材料。胜子才又回去写了半页纸。
小周又让四川小老板写了个收条,按了手印。小老板坚持只收了三十元钱。
骑车回厂里的路上,胜子直想到了厂里先找娄传兴,揪出这小子狠狠地揍上一顿。老子长到三十八,还没进过一次派出所呢!倒叫这个娄阿鼠把自己弄了进去!又想起王大利的劝告来,才把火气使劲儿压了下去。
他去了一次厂部,挨个办公室找娄传兴。没找到。那几个办公室的人已听到他掀了厂长的酒桌被拘留的事了,又见他横眉怒目,黑脸张飞一般,谁也不敢惹他。胜子只好又回管工班去了。
班里的人都干活去了。胜子蹲在一条长凳上点着一支大鸡牌香烟,吸了半截,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就把烟掐灭,来到厂门外,找了个水果摊上的公用电话拨了几个号,但对方没人接,就又回了管工班。好不容易捱到快下班时,大牛、小贞、小杜、唐小雅、隋小兵都回来了,见师傅脸色难看,都没敢说什么。小贞叫了声:“师傅,俺走了!”徒弟们先后骑车回了家。胜子又推车去厂外那个水果摊上拨电话,话筒里连响了七次,变成了嘟嘟的声音,对方还是没人接。
胜子只好骑车回家。这才觉得肚子饿得前墙贴后墙,咕咕直叫。
傍晚,又起了沙尘暴。
胭儿用一块纱巾包住头,顶着呜呜呼啸的风沙,步履艰难地往父亲家走。白纱已被刮成了土黄色。
这个年轻少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么惨的个地步。
胭儿的母亲原先是个印刷厂的工人,1981年的夏天骑自行车下班时,被一个骑摩托的撞倒,头碰在一棵法桐树上,撞昏了。等好心的行人把送她送到医院,过了一个多小时就去世了。肇事者撞了之后就跑了。母亲去世十三年了,到现在全家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父亲原在化工局下属的市化工七厂当设备检修工,三十七岁那年让水泵砸断了左腿,落下了残疾,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胭儿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父亲就退了休,让她顶替当了操作工。胭儿在厂里挺能干,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到了去年初,厂里换了个四十多岁的年轻厂长,这人胆子特别大,又买高级轿车,又去美国意大利考察,又建什么电脑中心控制系统,可产品质量却一个劲儿地下降,产品大量积压。
到了今年初,设备全停了。职工全放了假,一分钱的工资也没有。父亲的退休金开始发了两个月,后来干脆是一分钱不发了。胭儿就姊妹俩,上边有个姐姐,比她大四岁,在纺织机械厂当工人。有个男孩,五岁了。这不,打春节后,姐姐的厂也破了产。姐夫所在的区运输公司,每个月只发一百块钱,让自己找活干。姐夫现在一家个体汽车修理厂给人家当修理工,每个月也不过四百块钱。姐姐在家洗衣做饭,照顾父亲还有她一家三口。姐姐打结了婚就没房子住,一直住在父亲家。父亲家也不宽敞。一大间姐姐一家子住,半间父亲住。胭儿的丈夫叫申小强,比她大四岁。跟她一个厂,当电工。个子一米七四,长得又白生又俊气。父母就他一根独苗苗,心肝宝贝一样。他父亲原先当城北区房管局的科长,实际上是个股级干部,官不大,权力却不小。自己分了一套房,又在北四小区给儿子私下弄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在厂里,申小强看上了胭儿,一个劲儿地追,到底让他给追上了。
那年她才二十一岁,跟他刚谈了一年多的恋爱。那是个夏季的晚上,他又让她去他自己住的那套房子玩,说了一会儿话,楼外就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她正发愁怎么回家时,申小强说跟她做个小游戏,先取出一付挺精巧的不锈钢小手铐,又叫手环,反锁了她的双手,又拿过一个长条盒子,取出一条亮闪闪的金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双手捧起了她的脸。他的脸白中透红,大眼睛亮亮的,放射着炽热的光芒。当他那鲜艳的嘴唇渐渐地凑上来,吻住了她那菱形的小嘴儿时,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如电流一般迅速传遍了全身,一时她都快晕过去了。以至他一个一个解她胸前衬衣的钮扣儿,解下了她的裙子,她都不知道。直到觉得身体的一个地方有些疼痛,才半醉半醒地意识到,自己跟他已经像泥土和雪水一样融化在一起了。后来,每当她回忆起这个情景时,心就止不住剧烈的颤动。她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刻。
那一夜,申小强没让胭儿走。第二天,他就让她上他那里去住。当时她家住房挺紧张,姐姐准备结婚没地方住。胭儿想想自己已经是申小强的人了,又看厂里有几个女孩打十七八岁就跟男朋友同居,咬咬牙,就搬到他那里去了。对父亲和姐姐说,是去厂里住集体宿舍。两个人同居了两年多,胭儿觉得那简直是仙女过的日子。一个暖风荡漾万物萌发的夜晚,小院里葡萄叶蔓的影子不住地在窗帘上摇晃着。申小强给她脱去了衣服,取出一套银光闪闪的不锈钢锁具,用手环把她的一双手腕反锁在背后,双乳套上胸环,在背上扣住。腰间系一系腰链,双脚锁上脚环。最后在戴了金项链的脖子上扣上一只带链子的项环。他双手捧起她的脸,不住地吻着,又去砸她那娇小的粉红色的乳头。当他打开她的右手环后,她搂着申小强的脖子,不住地吻着他那白皙的闪烁着青春光彩的胸膛,娇声说:“我没看错人!我没看错人,我太高兴了!”以至于申小强怎么变着法儿跟她亲近,她都心甘情愿地接受。申小强最喜欢把她赤身绑锁在一架挺高级的银光闪闪的健身器上,跟她逗乐儿。她也无比的顺从,只觉得太美好太美妙了。还常常主动地脱了衣裙,躺到健身器上去,任他摆布。那一串锁具的小钥匙,就挂在健身器的摇把子上。两个人到1990年国庆节才结了婚,第二年生了女儿小鸽子。那几年虽收入不高,但小两口互敬互爱,他父母还经常给点儿钱和吃的穿的,日子过得倒不错。可没料到的是,打厂子停了产,申小强在社会上结交了几个坏朋友,人就渐渐地变坏了,又抽烟又酗酒。本来他是不抽烟的,酒也不大喝。尤其是他认识了一个郊区的无业游民,跟着那个坏蛋吃喝、打麻将赌博,后来发展到玩女人。开始她劝他,他不听,跟她吵。后来,她再说他,他就打她。她去告诉了他父母,他知道了,打她就打得更厉害。特别是他输了钱,灌多了马尿,更爱打她出气。她挨了打又不敢哭叫,还怕让邻居听见笑话。家里她和他存下的一万多块钱,还有他送她的定情信物金项链,全让他赌了喝了。她连给孩子买衣服买营养品的钱都没有。到了上个月,经申小强父亲托关系介绍,胭儿到一家商场当库房保管员,每天就是收货、发货,活不累,一个月四百多块钱,比在化工厂三班倒受空气污染要好得多。日子就这么勉强过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