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仁礼边跑边回头喊:“牛有草,你追我干什么?算了吧,牛能追上马吗?”
他实在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牛有草跑过来,倒在马仁礼旁边也喘着。他推着马仁礼:“来,接着跑,我看你能不能跑到天上去!”马仁礼说:“我顶着风跑,你跟着我屁股后,没风没挡的,当然不累了。要不你在前面,我追你,不把你追拉稀我今晚不回去。”
牛有草一个骨碌爬起来:“再来跑,我看你咋把我追拉稀了!”马仁礼系了系裤腰带。牛有草喊:“三,二,一,跑!”他拔腿就跑。马仁礼追牛有草,他没追几步,转身朝反方向跑去。牛有草加油跑一阵子转头一看,也转身追上来。
马仁礼跑到自家院门口,扶着门框喘气。接着,牛有草跑过来,他也扶着另一边门框喘气。马仁礼走进院子,牛有草也要进院。
马仁礼做鬼脸:“大半夜的还想进屋吗?进屋还想上炕吗?用不用我跟乔月说一声,我搬出来给你让地儿啊?”牛有草站住:“让地儿好啊,三十年前,我牛家和你马家换了房子住,今儿个你再把我的房子还给我,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去。”
马仁礼不理牛有草,径直朝屋门口走。牛有草这才一本正经地说:“马仁礼,跑也跑了,闹也闹了,我一句话搁这儿,你要是一心想让乡亲们赚俩钱,过两天好日子,那你掉井里我都不拦着,还竖起大拇指擎着你。可你要是想着法子从乡亲们嘴里赚吆喝,要彩头,想翻俩筋斗赚个脸面,我劝你赶紧收手,要不然等你掉进井里,我还要扔石头砸你。”说完转身走了。
马仁礼进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马公社端来一杯水:“爹,您喝口水。”马仁礼质问:“小兔崽子,我让你放哨,你哪儿去了?”马公社叫屈:“爹,我眼睛瞪得比鸡蛋都大,没看见有人啊!眼下大胆叔都看见了,万一他把这事儿抖了出去,那咱家就完了。”
马仁礼摇头:“你大胆叔不是那样的人。小子,知道害怕了?你当初要是不折腾,现在能有这糟心事吗?算了,睡觉!”乔月笑着:“他爹,我倒有个主意,你去找灯儿说说,要是能把她拉过来跟你干,牛有草肯定不会把事儿捅出去。”
第二天上午,马仁礼来到杨灯儿家,趁赵有田不在,他对杨灯儿说:“我知道你是个直性子,话也就直说了。我想打鱼卖鱼,你干不?”杨灯儿寻思了一下,笑着说:“这可是干副业,上面不让干。马大队长,按往常,你哪有这个胆,咋突然胆子变大了?”
马仁礼大气地说:“我现在是麦香西村大队的大队长,得做出个大队长的样来,领着乡亲们过好日子。灯儿啊,以前我没权,想干也干不了。眼下咱有权了,就得为乡亲们多想想,你说是不?”杨灯儿点头:“倒也是个理儿,可我一个女人,上船打鱼不在行啊!”
马仁礼说:“不用你打鱼,你跑市场有经验,给我跑市场。”他看灯儿还在犹豫,就烧底火,“你别怕跑市场难,我是见识了,老黄河的鱼可好卖了,上回我们就倒腾过一次,试试水深水浅,那几筐鱼,一眨眼的工夫就卖没了。”
杨灯儿问:“那你咋不早跟我说?”马仁礼忙解释:“咱爷们儿做事得有准头,哪能轻易把你拉下水啊!干吧,高抬腿,轻落脚,长点精神头,出不了事。”
杨灯儿说:“马大队长,我就一句话,牛有草干,我就干,我这辈子就信牛有草的。”马仁礼愣愣地望着灯儿,摇头叹气起身要走。灯儿说:“马大队长,还有一句话,你要是有个马高镫短,我肯定不能抄着袖看。”马仁礼有些感动:“有你这句话,我有底了!”
武装部长拿着一封从美国寄给乔月的信递给王万春。王万春拿着信走到窗前,举起信透着阳光看,信还挺厚实。他觉得这可是牵扯着国际关系的事,也是牵扯着阶级斗争的事,他不敢做主,就立刻打电话向县里请示。县里也不敢决定,让他再等一会儿。不久,电话铃声响起,王万春接着电话点着头。
通话结束,王万春把信给武装部长说:“这事都惊动地区革委会了,说自打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来咱们中国,中美在上海签订了《联合公报》后,这几年咱们国家和美国的关系热乎了,地区革委会建议还是把信交给本人。信可以给她,不过,和美国热乎不热乎咱芝麻官儿管不着,只是阶级斗争的弦儿还不能放松。你找个空跟马仁礼说一声,就说乔月是他的人,他得看住了,要是看不住,那是他的事儿!”
武装部长办事利索,很快就把乔月的美国来信交给了马仁礼,还把王万春的警告原原本本地转告马仁礼。
晚上,马仁礼看马公社睡着了,才把美国来信交给乔月。乔月看着信,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看过信,把信递给马仁礼说:“仁礼,你看看吧……”说罢,抚摸着马公社的头,擦着眼泪……
马仁礼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半天无语,他拉过一件衣服缝补着。乔月一把抢过马仁礼手里的衣服。马仁礼又把衣服抢过来说:“我自己缝吧,正好练练,省得往后没人给缝了。”他缝着衣服说,“你舅舅被国民党拉去当兵,后来到了台湾,又去了美国,这顿折腾,不容易啊!现在人家在美国有了农场,洋房大院,牛马成群,好日子过上,比咱家强多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的心思我明白。你舅舅不是说有机会就过来探亲吗?我不能给你丢脸,你说吧,酒啊菜啊怎么个备法,八荤六素都上什么,冷热拼盘怎么摆放,这房子用不用重新盖,这院子用不用好好收拾收拾,我用不用到乡亲们家借点牛,借点猪,再弄一大窝老母鸡撑场面……”
乔月听着眼泪又哗哗流淌下来……
社员们聚集在大队仓库里,围着马仁礼等着分卖鱼的钱。马仁礼让儿子东西南北都安排人放哨,然后他清了清嗓子说:“这段日子,咱们为了打鱼,三更半夜的忙活,没睡多少觉不说,还得提心吊胆过日子,不容易。眼下,钱到手了……”
马公社忽然跑进来说:“有车来了!”马仁礼赶紧让大家撤!
马仁礼往家里走,一辆车停在他身边。武装部长下车说:“马大队长,公社王书记叫你去一趟。”马仁礼说:“哦,那我换身衣服就去。”武装部长拽住马仁礼:“书记等着呢,去晚了菜该凉了。”
马仁礼蹑手蹑脚地走进书记办公室,王万春没抬头,看着报纸说:“这胆子是真大呀,什么事都敢干,这号人,非抓起来砍头不可!”马仁礼吓坏了:“王……王书记,乔月的信我看了,是她舅舅给她写的,没别的,就说了点思乡心切的话。您放心,这事包我身上,她要敢有个风吹草动,我打折她的腿!”
王万春一把推开报纸,抬起头,望着马仁礼,指着面前的椅子:“坐。”马仁礼刚坐下又站了起来:“王书记,您还是先说吧,您不说,我坐不稳当。”
王万春板着脸:“坐不稳当就是心里有鬼。”马仁礼赶紧坐在椅子上:“这话让您说的,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是坐吧。”
王万春故意绕弯子敲打:“现在有些人哪,就是看不清形势,给点春风就冒出头来,给点雨点就急着翻跟头,给点阳光就灿烂!你看这报纸上写的,投机倒把,占国家的便宜,多气人哪!”马仁礼松了一口气:“原来您说报纸上的事啊,我还以为说咱麦香岭的事呢。”
王万春目光直视马仁礼:“咱麦香岭有这样的事吗?有敢干这样事的人吗?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你能当上麦香西村大队的大队长不容易,可千万得竖起耳朵,睁大眼睛,把社员看好了,像乱搞副业、投机倒把、违反政策的事,可千万不能发生!我现在是书记主任一肩挑,担子重啊,你们可别给我添乱子,这要是被逮到了,别说是你,就是我这位子也不稳当啊!”
马仁礼知道王万春是在敲打他,忙表示决心:“王书记,您就放心吧,谁要是敢动这心思,我马仁礼肯定第一个站出来挡着!”王万春点头:“这我就放心了,仁礼啊,时候不早了,在社里吃点饭?”马仁礼急忙起身告辞。
武装部长走进来,建议再去调查马仁礼他们打鱼卖鱼的事。王万春摇头:“这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被上面知道了,弄得鸡飞狗跳,都不好过。不如来个敲山震虎,让他们知难而退,悄悄收手,大家相安无事。”
马仁礼回到家里对儿子说:“小子,你听着,这事不能再干了!”马公社不甘心:“爹,甜头刚到舌尖上,口水都流出来了,哪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马仁礼认真地说:“说不干就不干,小子,你别坑你爹了,真出了事我可担不起!”乔月劝着:“儿子,娘知道你心高,总想做出点带动静的事来,可这事咱家担不起,你爹担不起,娘也担不起,你把心收回来,好好念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