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老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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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天大亮了,杨春来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玛利亚坐在餐桌前望着他。杨春来吃饱抹了一把嘴:“玛利亚,谢谢你,我得走了。”玛利亚站起来说:“等一下,昨天晚上你喝了一瓶酒,又在这儿睡了一宿,今早吃了一份丰盛的早餐,我想你应该付完钱再走。”

杨春来愣住了:“我的钱全让张富贵拿走了,等我找到他咱们一块儿算账。”玛利亚摇头:“你找不找张富贵跟我没关系,你不付钱也可以,我只能报警了!”杨春来望着玛利亚,无奈地脱下身上的皮袄挂在椅子背上,转身走了。

风雪中,杨春来穿着棉毛衫衣走在街头,他冻得受不了,只好在垃圾箱里捡了件破棉袄穿上,像叫花子一样,步履蹒跚地盲目走着。大雪纷纷的冬夜,昏黄的路灯照着街道,杨春来蜷缩在屋檐下,他啃着垃圾箱捡来的干面包。杨春来万念俱灰,他走到黑龙江江边,望着江水,一头扎了进去……

暖洋洋的阳光照在杨春来脸上,杨春来慢慢睁开眼睛,恍恍惚惚中,一个女人背对着他在准备饭菜。杨春来轻声问:“我是活着还是死了?”女人没回头说:“你已经死了。”

杨春来问:“那你是上帝了?”女人说:“我要是上帝,我就不会让自己遇到你这么懦弱的男人!”

杨春来一下坐起来高声说:“我懦弱就不来这鬼地方了!都是骗子,骗到最后连皮袄都不给我留下!”他望见了窗口挂着的白色天鹅毛的芭蕾舞服,看着女人的背影问:“你是……卡佳?”

女人转过身,真是卡佳!她端着一盘面包和香肠递给杨春来。杨春来愣愣地望着卡佳:“我怎么到你这里来了?”卡佳说:“你要感谢救你的人,还要感谢你兜里的电话本。”

杨春来问:“你父亲呢?”卡佳说:“死了。是酒害死了他。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赶紧吃吧。”

杨春来接过盘子:“你还在夜总会跳舞吗?”卡佳点头:“当然,那是我的舞台,没有人能让我离开那个舞台。”

杨春来拿起面包说:“我没钱。”卡佳点了点头。杨春来默默地吃着面包。卡佳从柜子里拿出钱给杨春来:“杨,忘了我吧,我不是好女人,可能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杨春来低着头,使劲儿地咽着面包。

杨灯儿的“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招财进宝”等各色面食又摆进商店的橱窗。“麦香坊”门口蒸气腾腾,一个横幅悬在门前:“吃馒头不花钱,仅限三天,欢迎光临!”人们拥挤着争相拿馒头。

赵老六面食店门口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赵老六和媳妇隔窗户望着“麦香坊”,媳妇说:“这招真狠,看来她们娘俩是豁出去了。”赵老六闷闷地哼了一声:“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就让她们做三天赔本买卖!”

早上,店里要进面粉了,灯儿让孙大贵去麦香面粉厂拉一车回来,直接找牛厂长就行。

下午,灯儿站在街头朝远处望着,不断有车从她面前驶过。远处一辆拖拉机驶来,拖斗里装满面粉,孙大贵坐在面粉袋子上。灯儿赶紧走到僻静处,悄悄地望着。孙大贵把面粉拉回来放进小仓房里,然后对小娥子说他出去办点事,过两天回来。

夜晚,灯儿走进仓库,她把摞得整整齐齐的成袋的面粉一袋一袋挨个检查,发现有好几袋不是正经麦香牌面粉,她把冒牌货全部挑出来另作处理。

第二天店铺刚开门,工商局的两个检查人员走过来说,他们接到举报,“麦香坊”店里的面粉有问题。

小娥子解释:“我们店里用的面粉都是麦香面粉厂的麦香牌面粉,正经货,咋会有问题?”灯儿笑着:“人家是执行公务,检查吧。”

检查人员检查半天,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很客气地说:“大姐,不好意思,打扰了。”检查人员走后,小娥子问:“娘,咱家怎么总有事呢?您知道是谁举报的?”灯儿笑道:“有事好啊,有事尾巴就露出来了。娘想回家一趟,店里的事你多上点心。特别注意姓孙的。”

灯儿背着布包走出来,她路过老六面食店。赵老六媳妇问:“大姐,你这是去哪儿呀?”灯儿说:“回家看看麦苗,一年的口粮啊,可不能大意,用不了几天就回来。”

天黑了,街头静悄悄的,“麦香坊”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孙大贵从老六面食店里闪出来,他朝四周望望,走到“麦香坊”敲敲窗户说:“我回来了,孙大贵。”小娥子打开门,孙大贵穿着破棉袄钻进来说:“事办完就赶紧回来了。”

小娥子说:“锅里有馒头,赶紧吃吧。”孙大贵念叨:“上回着急,面袋子摞得东倒西歪,我去再码码。”他打开小仓房门走进去,关好门拉亮灯,刚一转身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来灯儿坐在仓房里正望着孙大贵。孙大贵惊恐地望着灯儿。

灯儿走到孙大贵面前叹了口气说:“老爷们儿一个人过日子就是不行,你看看这棉袄大窟窿小眼子都露棉花了,挡不住风啊,你脱下来我给补补。”灯儿坐在椅子上,给孙大贵缝补着棉袄。孙大贵坐在对面低着头。

灯儿开导着:“衣裳不怕破不怕露,就怕不收拾。破了露了补补就好了。人也是这么回事,只要心眼正,犯点错不算啥,缝缝补补认个错还是好人。怕就怕明知道犯错还咬着死理儿,那可就不是好人了。大贵啊,你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以后有针线活就吭一声,大姐不光会蒸馒头,针线活也拿手。”孙大贵知道栽赃陷害的事情露馅了,一下子跪在灯儿面前:“大姐,事情都是我干的……”

翌日,杨灯儿拎着篮子走进老六面食店,她把篮子放在桌子上,掀开篮子盖,拿出一道道菜,有炝土豆丝,有炒白萝卜,有炖白菜,有小葱拌豆腐,有炸麻团,还有两瓶酒。

赵老六问:“大姐,你这是啥意思?”灯儿笑道:“邻里邻居地处了这么久,眼瞅着快过年了,请你们吃顿饭。”

赵老六客气着:“请客请到家里来了,这顿饭得吃,请坐。”灯儿稳稳当当坐在饭桌前。赵老六也坐了。老六媳妇刚要坐,被男人支走了。灯儿打开酒瓶,倒了两杯酒,举杯说:“老弟,大姐敬你。”赵老六也举杯:“哪能你敬我,你比我年岁长,我得敬你呀!”

灯儿问:“这杯酒怎么讲?”赵老六直说:“就为了咱们门对门,顶着牛做生意的缘分!”

“讲得好,干了!”灯儿又倒两杯酒,“这回得大姐敬你了吧?”赵老六摆手:“不行,还得我敬你,就为了咱们一个商店抢地方摆柜台的缘分!十二属相馒头就是我的。”

灯儿又倒了两杯酒。赵老六端杯:“大姐,我还得敬你。为了你的‘麦香坊’别总出乱子,平平安安发大财。”灯儿接上:“这酒得喝,也为了你的面食店生意红火赚大钱!老弟,别光喝酒,吃点菜吧。”

赵老六拿起筷子,刚要夹小葱拌豆腐,灯儿拿筷子挡住赵老六的筷子,指着醋炝土豆丝:“先吃这道。我做的菜有讲究,先吃哪个后吃哪个乱不得。这醋炝土豆丝吃了开胃。”赵老六夹起土豆丝吃着:“不错,又酸又脆,好吃!”

灯儿说:“再尝尝这炒白萝卜条,顺气。还有这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接着再吃这道清炖白菜。”

赵老六伸着筷子望着菜:“怎么讲?”灯儿解释:“白菜白菜,菜就是财,吃了这道菜,就是发明明白白的财,赚明明白白的钱!”

赵老六放下筷子:“大姐,有话直说吧。”灯儿不再绕弯子:“老弟,一锅馒头该出锅了吧?你姐姐我叫杨灯儿,是灯儿就得亮着,就看不得灯下黑。你姐姐我六十多岁,活了大半辈子,不容易,啥罪都遭过,啥苦都受过,啥鸟都见过!大姐要是哪里得罪了你,有话当面讲,背后捅刀子不是爷们儿干的事!”

赵老六问:“谁背后捅你刀子了?”灯儿直言:“我让孙大贵去买面粉,你跟孙大贵咋接的头,到哪儿换的面粉,我都摸得清清楚楚。我能让那些不合格的面粉留在我店里,等你叫人来查吗?老弟啊,这事儿你清楚,我也清楚,就不多讲了。我今儿个来,就想求个和字。出门做生意不容易,想赚钱得拿出真本事。大姐我就求你抬抬胳膊,让过一阵风去,好不好?”

赵老六乜斜着眼:“我要是不抬这个胳膊呢?”灯儿不再客气:“你要是想一条道走到黑,我陪着你!你要是敢撒泼,你卸胳膊,我敢卸腿,你豁上死,我豁上埋!今儿个咱俩要是非躺下一个,你就亏大了。老娘没人孝敬了吧?媳妇没人疼了吧?孩子没人管了吧?可我不怕!这辈子的酸甜苦辣我都尝过,看见的风景比你多,吃的咸盐豆子摞起来比你高!”

赵老六哈哈大笑:“你不用吓唬我,我赵老六不吃这一套!既然你讲到这了,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人是我的人,事儿是我琢磨的事儿,我这么干都是你逼的!城里这么大的地方,你非得在我家对面开店吗?你抢了我店面的生意,还抢了我商店的生意,你让我不好过,我就让你过不好。这些话你都听清楚了吧?可你听清楚也没用,告我得有证据,你有吗?别指望孙大贵能给你作证,我早把他打发走了。”

灯儿还想争取:“桌上还剩一道主食炸麻团,这道主食叫一团和气。老弟,大姐再求一回和,你要是能把这道主食吃了,那咱们从今往后搭着膀子做邻居,和和气气做买卖,你看行吗?”赵老六梗着脖子:“我今儿个就把话放这儿,有能耐你就拿出来,我陪到底!不把你‘麦香坊’挤出这条街我不叫赵老六!”

灯儿站起来:“你把自己看高了,好,你不是非要把我挤出这条街吗?那我就睁眼看看你咋个折腾法!”

这时,孙大贵走进来说:“今儿个我得把话讲明白,要不我吃不香睡不着,净做噩梦。我把老底儿都跟她们交代了,她们要是真告咱们,人证物证一个都不少。”跟着进来的老六媳妇望着孙大贵:“大贵啊,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调炮往里揍啊!咱们是亲戚,你咋能把亲戚卖了呢?!”说着抡起巴掌。

孙大贵上前一步:“堂姐,你要打就打吧,打我我心里也舒坦。往人家面袋子里塞蟑螂,灶台边投死老鼠,进不合格的面粉,把人家逼得又被贴封条,又交罚款,大冷天儿的,晚上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有。人家发现这事是我干的,没说去告我。她们是好人,咱们不能亏着良心祸害她们啊!”

赵老六夫妻望着孙大贵沉默。灯儿趁热打铁:“老弟,大姐还是那句话,求个和字,你吃了这麻团咱们就是一团和气。”赵老六问:“还能和气得了吗?”

灯儿挺大度:“老弟啊,大姐抢你们的生意在先,你们怨恨大姐在后。说到底,是大姐先对不住你们,大姐今儿个就给你们道个错。”赵老六怯怯地说:“大姐,你不告我了?”

灯儿笑着:“邻里邻居的,撕破脸皮好看吗?不让大伙儿笑话吗?老弟,大姐不想打官司啊,要是能讲个和字,大家拉拉手,满天乌云就都散了。”

赵老六满脸羞愧:“大姐,我不是人!”灯儿拿起麻团递给赵老六:“老弟呀,做生意赚钱得靠真本事,本事不够就学。你要是觉得大姐的面食做的还行,大姐就教你,保证你做的跟大姐做的一个味儿。”

赵老六抬起头:“大姐,我错了,这笔账就记在我身上,你要是哪天遇到难事,只要你动动嘴,我就是跑断腿也得帮衬你。”灯儿笑着一拍手:“这话真烫心哪!行了,一条街上两个店,你卖你的,我卖我的,我这儿卖一个馒头,你那儿卖两个,有钱咱一块儿赚,有甜头咱一块儿尝!”

快过年了,到处都是喜气洋洋。一个大布包摆在“天蓬乐园”前空地的大桌子上,旁边站着牛有草和麦花。牛有草戴着獭兔皮帽子和墨镜,旁边的小桌前坐着会计。三猴儿、牛金花、马小转、尹世贵等众村民望着牛有草。

牛有草清清嗓子问:“老尹叔,闻着啥味儿了?”瞎老尹说:“钱味儿!”

牛有草一把拉开布袋口,一捆捆钱露出来。他说:“乡亲们,云彩扯开了,见着亮了。话不多讲,发钱!”众人欢呼起来,他们排队领钱。牛有草默默地望着众人,眼泪从墨镜底下流出来。

与此同时,“天蓬食府”门前同样热闹非凡。马仁礼喊:“大家别着急,排好队一个个来,该拿的都有份!”领到钱的有人闻着钱,有人沾着唾沫数着。

杨灯儿和小娥子从城里回来了。小娥子拎着两个寿篮,后面跟着牛有草、马仁礼、马公社。小娥子满脸喜庆:“大胆叔,仁礼叔,明儿个就大年三十了,我娘给你们一人做了一个寿篮。”

牛有草逗趣:“还喊啥仁礼叔,叫爹多热乎!”小娥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灯儿笑着:“别放下牛橛子你就把不住嘴。”

“就这么点事儿,早叫晚叫都一个样,我家小肉包早就管我叫爹了。”牛有草说着打开自己的寿篮,里面有六个大寿桃,还有个牛属相馒头。牛有草又打开马仁礼的寿篮,里面也有六个大寿桃,还有个马属相馒头。

马仁礼说:“小心眼病又犯了,少你的没有?”牛有草说:“少了一匹马。”马仁礼说:“那我这还少了一头牛呢。”

灯儿乐和着:“你俩要是嫌少,我把牛马都收回来,你俩就一样了。大胆哪,你儿子年前来信儿了,说在那边干得挺好,过年就不回来了。”

牛有草摇头:“干得再好也得回家过年,外面再热乎能有家里炕头热乎?”灯儿说:“孩子都那么大,别操心了,你要实在惦记就给他打个电话。”

牛有草挠头:“我……灯儿,要打你打。我这辈子就舞弄不住俩人,一个是那牛犊子,一个是你……”

都说铁汉柔情,大过节的,牛有草想起儿子,心里一阵难过。他不知道,杨春来在俄罗斯遭了罪,险些将命搭上。杨春来要啥没啥,穿着破棉袄像个叫花子,他实在混不下去了,听着耳边的鞭炮,看着美丽的烟花,钻心地想起了娘。他在黑河市街头的一个电话亭往村委会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