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狂饮大时代:来自中国高科技领域的最新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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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神秘大峡谷(14)

可现在的他,却躺倒在了病床上。一开始,他妻子没有告诉他真情,后来他还是知道了。他天天缠着医生,硬是说自己没病,肯定是哪儿搞错了!当医生安慰他好好养病时,他明白了,然后苦苦哀求妻子,把他送回部队去。他说,就是死,我也要死到发射场!妻子当然不会同意。于是,他每日躺在床上,望着天窗,像一位冻僵的老人,默默回忆着童年的大雪,全身的每块骨头,似乎都在发着痛苦的呻吟。他真想大哭一场,却不能哭,只有晚上捂着被子偷偷抽泣。每一行泪水,仿佛都是一条伤心的河!但到后来,他再也不闹了,也不流泪了,对死亡仿佛报以温柔的向往和默默的等待。当西昌基地的领导和战友们去看他时,他只问有关卫星和发射场的情况,别的什么也不提;甚至当亲人们用真诚的欺骗来宽慰他时,他悲哀的脸上还戴着微笑的面具。

或许,他想到了诗人斯蒂文斯的话:“死亡是美的母亲。”或许,他想到了“黑洞”物理学家的话:“没有死亡的生活,仿佛一幅画没有框架。”或许,他想到了神学家蒂利克的话:“如果一个人不能死,那他还能活吗?”当然,或许他什么也没想,惟一让他感到牵挂的,是卫星,是发射场,是他的母亲、妻子以及年仅几岁的女儿!

那是他生命的最后一个夜晚,缀满星星的夜空像个忧伤的祭坛,喧闹了一天的上海出奇地静。他的眼睛微微睁了一下,像要寻找什么。他的母亲轻轻走进他的身旁,无语,无泪,只默默地望着他,像儿时望着他熟睡在摇篮。妻子也伏下身来,拉住了他的手。可他刚一抬眼见到妻子,又忙愧疚地闭上了眼睛。他当然记得他与妻子第一次见面是在上海的冬天。那天,当他第一眼看到年轻漂亮的现在的妻子时,一下便感到自己过去的日子尽是一片荒凉。妻子是“右派”的女儿,从小很苦,刚上中学时,便开始天天替父亲写检查。15岁下乡到农场砖瓦场,干了整整7年,才病退回上海当了一名泥瓦工。结婚时,他曾发誓要给她幸福,没想到如今给她的,却是永远的痛。妻子带着女儿和父母一直挤在一间不到9平方米的小屋里,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盼望他能早点转业回去,好分到一间小房。可他为了让民族在太空争得一席位置,至死也未给妻子筑起一个爱的小窝。

这时,刚做完作业的女儿也来到了病房。女儿一见到他,便哭着叫了一声:“爸爸!”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前,抓住他的手凄凄地说:“爸爸,我一定好好听话,好好念书……”他全身猛地一阵颤抖!他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他最喜欢的,除了宇宙,就是孩子!可他每次从部队休假回家,女儿从不叫他“爸爸”。他为此很伤心,悄悄对妻子说,女儿对他没感情。现在,他终于听到了女儿那甜甜的“爸爸”声,欣喜得嘴唇发颤。但他连答应女儿的力气也没有了!

其实,女儿对他极有感情。在他生病住院的这段日子里,他不愿让女儿看到人生的残酷,所以总不肯让妻子带着女儿来医院。可女儿每晚都要搂着他的照片才能入睡,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爸爸呢?”平时,女儿最不愿听到的就是有人说她没有爸爸,只要一听到这话,女儿便总是骄傲地对人说:“等到国庆,我就有爸爸了!”因为十年来他每次回家休假几乎都选在“国庆”。可以后,女儿再也没有“国庆”了。

此刻,也许是女儿的叫声感动了死神,他本已闭上的眼睛又睁了一下,终于看了女儿最后一眼。接着,他的手在床沿摸索着,突然一下举起一张卡片!那是一张纯白色的卡片,没有字迹,没有数码,连一个细小的痕点也没有。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举在空中,像是举着一段空白的人生!

他要让女儿填写什么吗?他要女儿填写什么呢?

他去世后不久的一天,他妻子专门去了发射场。他生前曾对妻子说过:“有空了去发射场看看,到时别忘了把我的魂带上。”于是妻子去了,流着眼泪清理了他的每一件遗物——除了技术资料,妻子只发现了他留给这个世界惟一的一笔存款:90元钱的国库券!他妻子离开发射场时,留下的话是:“谢梦锦一辈子拼得太苦,现在去了阴间,应该找块地方好好歇歇了。我要专门去苏州为他买上一块墓地。不管几千元,一定要买!”她还谈到了女儿,说女儿现在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很想爸爸!不过,也许等她长大了,就什么都淡漠了,什么都忘记了。

这一切,能淡漠,能忘记吗?

15.发射即将来临

1983年8月12日,发射中国第一颗通信卫星的第一次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会议最后决定:1983年底至1984年4月初,在西昌发射同步通信卫星19月8日,国防科工委向国务院、中央军委正式递交了关于发射卫星的请示报告。10月9日,胡耀邦、赵紫阳、邓小平、杨尚昆、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等审阅并批准了这一报告。为确保发射成功,西昌基地很快成立了发射现场指挥部。发射指挥长就是西昌基地的司令员王世成。

王世成是西昌基地的第二任司令员,由于几十年来一直拼命奔波于各个发射场,搞得心脏就像一部长年不停的发动机,心血管早就累出了毛病。几位著名的心血管专家几次将他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后,为他诊断的三条病因是:高原缺氧;长期疲劳;睡眠不足。所以他人还未到西昌,专供他使用的氧气瓶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可他一到西昌,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满发射场地跑,搞得小护士只好抱着氧气瓶跟在他的后面一个劲儿地追。

1983年9月13日,“长征3号”火箭和“东方红2号”通信卫星从北京安全抵达西昌。王世成代表西昌基地正式办理了接交手续。10月27日,张爱萍从北京飞往成都,听取了有关人员的情况汇报。10月28日,张爱萍又亲临发射场检查工作,并反复告诫参试人员说:“一定记住,淹死的,不是不会水的!”

12月底,卫星和火箭相继完成了在技术阵地的测试工作,共排除了卫星方面的故障25个,火箭方面的故障89个。1984年1月1日9时,“长征3号”火箭转到发射阵地。当日下午,指挥部在发射架下举行了隆重的誓师大会。两天后,“长征3号”火箭便高高地屹立在了发射架上。于是,人们关注的目光,开始集中在了发射场。

负责发射系统工作的,是副指挥长侯福。侯福是西昌基地的副司令员。火箭卫星抵达发射场后,他的觉就睡不安稳了。

现在,火箭卫星又转到了发射阵地,患有心脏病的他,把救心丸都随时放在了身上。

在中国走向太空的路上,侯福称得上一位名副其实的老兵了。他5岁便随父亲一路要饭闯关东,16岁便当了骑兵。在一次战斗中,他不幸负伤,左脚成了残废。1958年夏,从朝鲜战场回国后不久的他,被送进北京一所秘密学校指挥班学习发射导弹。1959年秋,学业期满后,他一瘸一拐,去了酒泉发射基地,担任了发射团的副参谋长。1966年,为了发展中国的中程导弹,上级决定由他负责在东北建立一个新型的竖井发射场。他二话没说,当即便迈动残腿,率部踏上了长白山那千古洪荒的冻土地带。那正是中国历史上的多事之秋,漫天的红色风暴席卷全国,“卫星上天,红旗落地”的谬论泛滥成灾,正常的科研秩序已被完全打破。可他一走马上任,便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没房子住,他就住进一间猪圈里,顶上用牛毛毡一盖,地上用稻草一铺,四周的墙壁用稀泥一糊,被子一扔,倒下便睡。长白山的冬天,气温低达零下43摄氏度。猪圈四面透风,犹如冰窖,他常常睡到半夜就被冻醒。冻醒后干脆再也不睡,点燃蜡烛看图纸。

一次,一队红卫兵冲进了正在施工的工地,硬要施工的人员去“闹革命”。他闻讯后赶到工地,拨开人群一步跳到车上,大声问道:“谁是红卫兵的头头?”“我就是!”一位小白脸挺胸站了出来。“我是这儿的最高指挥官,”他拍了拍胸脯说,“我现在宣布,从今天起,任何人不得跨越这儿一步!若是有人胆敢违抗,我就打断谁的腿!”说完,“刷”的一声,竞拔出了锃亮的手枪!从此,再也没人敢去工地“闹革命”了。

三年后,一座新型的竖井发射场大功告成。然而,就在1969年深秋的一天,有人却突然跑来通知他:速回戈壁参加“清队学习班”。这一年,美国的“阿波罗号”宇宙飞船发射成功,三名宇航员登上了月球。他却一脚跨进了牛棚。在蹲牛棚期间,他们的伙食常被管理人员贪吃。他为此十分恼火,找到管理员说:“我们要自己成立炊事班!”对方冷冷一笑:“好啊,谁来当班长?”他胸脯一拍:“老子来当!”结果,他真的当了炊事班长。

在这段他人生中最痛苦的日子里,他的神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常常在晚上对着夜空拼命吸烟,仿佛人间的辛酸苦辣,他都要全部吸进肚里。他还成天骂人,骂鸡骂狗,骂天骂地,有时睡到半夜,也会突然坐起,张口就骂。有时闲着无聊,他便提着一个菜篮上街买菜。可等他提着菜篮在街上转了一圈之后,提回来的仍是一个空空的菜篮。也许是他当过骑兵的缘故,他还喜欢靠在墙根一边晒太阳,一边掌鞋。一把锤子,一盒钉子,整天敲得当当响。不管是好鞋还是烂鞋,他都要拿出来敲打几下。

像一名待命的将士,随时作着远征的准备。以致当有人问他小女儿:“你爸在部队是干什么的?”女儿回答说:“掌鞋的!”

直到1974年,他这个所谓的“特务”才终于接到了平反通知书,去山西的一个发射基地担任副部长。等三发导弹一上天,他又于1976年来到了西昌。他对部队的管理一向很严,对西昌发射部队的管理就更严。因此,西昌基地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相当严厉的人,而且脾气大得吓人!一位老干部说:“侯副司令发起脾气来,像一门冲天大炮!”他的老伴说:“文革中,他一发起脾气来,见了石头都要踢两脚;要是骂起人来,连老天也能骂个窟窿。”他女儿说:“我爸发起火来,一拳都能将电话砸烂!”他自己也说:“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脾气厉害。不过,我的脾气是有历史的。”

在朝鲜战场上,一个连长晚到了5分钟,他让这个连长在坑道里站了整整一个通夜;从朝鲜回国不久后的一天,一个地方的干部骂警卫员是“土匪”,他上去一拐子就将那人打翻在地。为此,他挨了个记过处分。他到西昌后发现一个团站因管理不严,翻了车,死了人。他让连以上的干部直挺挺地站在火辣辣的太阳下,进行集体训话。几十个干部除了呼呼的出气声,没人敢吭一声。事后,从团到连,他一家伙就撤掉了好几个。一位团职干部在机关大院采摘黄果兰时,竟连花带枝一起折断。被他碰见后,他先将这个干部狠狠训斥一顿,然后再罚这个干部在太阳下站了一个小时。在选择西昌一级火箭的落点区时,视察的飞机必须贴着云雾缠绕的山顶反复盘旋,因而危险性很大,下属们坚持不让他上飞机。他一下就火了,手中的笔记本一甩,说:怕个尿!死了不就100多斤肉!说着,推开众人,登上飞机,将背包带往自己腰上一系,然后一边趴在舱口察看地形,一边用手抠着脚丫。

然而,厉害只是侯福的外表。一位跟随他多年的秘书说:

“侯副司令很像美国的巴顿将军,带兵严,用兵狠,但爱兵真!”真正熟悉了解他的人也说:“别看侯副司令外表厉害,其实,他是关公脸,菩萨心!”事实的确如此。你若与他聊天,他会亲手递给你一个苹果或者一个橘子,说:“吃,不吃白不吃!”你若与他同在食堂吃饭,或者一起散步,他会笑呵呵地问你:“老家地瓜够吃吗?”

“昨晚又想媳妇了吧?”一次,他老家东北来了人,说家乡收成不好,想请他想法帮忙买几十吨化肥。他说:“我是搞导弹的,又不是造化肥的。你们当领导的是干什么吃的?”可第二天他就到处托人找门路想办法,还是给搞到了化肥。去年的一天,他在发射场处理一个紧急情况,已过中午1点了,一位战士给他送来一碗水饺。正忙得焦头烂额的他一下火了:“吃什么屁水饺?去去去!”第二天,他突然想起了这事,忙给那个连队的指导员打电话说:“请一定转告那个小战士,就说我昨天的态度不好,向他赔礼道歉,请他原谅!”所以,他给官兵们的印象是:既可亲,又可怕!

现在,火箭和卫星全都转到了发射阵地,侯副司令员那本来就缺少笑容的脸上就更显得严峻了。他和参试人员一起,经过约20天的紧张工作,终于完成了火箭卫星的测试检查,并对出现的49个故障做了妥善处理。

至此,卫星发射前的所有工作全部准备就绪。于是指挥部决定:1月26日晚正式实施发射!

16.远离发射场的女人

1984年1月26日,无疑是西昌发射场所有人员最为关注的一个日子。而以另一种感情和另一种方式关注这个日子的,还有那些远离发射场的女人!她们虽然都不在发射场工作,甚至大多数人连发射场看都没看过一眼,可她们所付出的心血,应该说与西昌基地的官兵们具有同等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