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历来都是搞基础学科研究的,是人才,即便让他们改行也不在乎,也能发挥能力做出成绩。为什么我们国家的许多人到美国都成了佼佼者?现在美国差不多没有一个科研机构没有中国人。我们培养的许多人才,都为外国服务了,这是一个大损失。经济实力要靠有才干的人,人才是首位的。二战之前,科学中心在欧洲,二战后,美国搜罗了许多科学家,包括“火箭之父”布劳恩,致使现代科学中心渐渐移向美国。美国连敌对国科学家都搜罗过来了,美国就是靠这个办法发家的呀!发展科技第一是人才,第二还要有财力的支持。中国有句古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干一件事,没有工具是不行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米”就是财力。现在科技进步,主要靠人才和创新。创新不仅靠科学技术方面,还指经营管理,我们现在最缺乏管理人才。现在许多企业家所以能成功,正是因为有创新的头脑,所以创新是科学技术的根本,是前进的最根本的动力。什么叫前进,现在比过去好叫前进:过去没有的,现在有了,叫前进。而这一切都要靠创新。创新是进步的具体表现,有创新的精神和行动,才能有社会的进步。社会进步历来是创新形成的。过去人们经常是按部就班,因循故我,固步自封,这就谈不到进步。创新精神是一个民族的灵魂,这体现了一个民族有没有改造社会的意志。今天在改革开放年代中,如没有创新意识,没有走到前面的意识,就要被淘汰。创新本质上是,一种民族的精神文明,具体来说,它在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上,是打头阵的,也是生产力的一个组成部分,好比部队的核心力量。俗活说“知识就是力量”,知识的增长要靠创新,生产力前进靠的是知识的增长。马列主义有个观点,生产力有三要素:劳动力,生产工具,生产资料。创新是生产力的重要组成,它也有三个要素:有创新头脑的人才;一定的设备投资——设备就是工具,工具是人制造的。先进的工具也是创造。资料是什么?人类的知识要无保留地被利用,这是创新所需的资源;还要有现代的工具,如图书馆,数据库,信息网络,还有一项重要的基础设施:教育。
李:对高层次人才、科技人才的培养,以及人才素质、人才教育等一些问题有些什么想法?
王:培养人才,要从实践出发,从实际需求出发。除培养知识、技能、思维方法等外,还要有精神的培养,比如艰苦奋斗精神、团结协作精神等,还有竞争意识,牺牲奉献精神,才会团结协作,才能干大事。如我国“两弹一星”的历史,由于核实验需要,许多科学家如程开甲等人,服从祖国,艰苦奋斗,默默奉献。
培养人才应靠自己的力量,多培养土生土长的人才。在我国光学事业、“两弹一星”等重大科研任务中涌现的人才。大多是我们自己培养的。这其中要吃很多苦的,不苦不行。
选择或选拔人才,应在多一些数量的人中,经过锻炼考验,择优选拔。100名人才大约要在1000名后备人员中成长出来。
在市场经济下,特别注意用正确的观念来引导、熏陶,要注意不要步入歧途,市场经济是手段,目的是为建设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服务,不要把市场规则用到一切活动中。因此,为提高全民族的素质,为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我们科技工作者要正确理解建设社会主义的崇高使命。
对学生而言,要集中在大学4年~5年的课程中学完丰富的现代科技知识,是不可能的。大学阶段只能是学习基本知识、基本技能与方法的阶段。
大学教育应当有初级大学和高级大学两个阶段,一般本科教育为初级阶段,研究生教育应视为高级大学阶段。在硕士、博士阶段,培养创造性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掌握系统的现代科技知识,进一步培养高级人才,满足现代化经济建设的需要。
大学培养的学生应称为“人材”,指有一定的能力和知识,但还没有为社会做出贡献,没有取得实际成绩,应当说还不是“人才”。要经过进一步的培养(毕业后院)或具体实践后,才是真正的人才。现在对大学生的培养,在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方面要提高层次,要培养开拓、创新意识,以适应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需要。
在科学研究上,不是也不可能是自由主义的,还没有在哪个国家可以为所欲为,都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只考虑个人的兴趣和狭窄的专长。人才要具有“超作用”,既要专,又要博;以适应新的需要。要提倡双专业,要具有随时按国家需要改行的能力。现在对硕士生的招收人数限制太大,这不利于科技发展,不利于满足产业化的需要。现代高新技术生产领域的工人都需要由大学生来干,创新发展工作就更需要高层次的人才。
1978年,小平同志在召开全国科学大会前,召开了一个科教座谈会,我也荣幸地参加了。那次会有个很突出的问题,就是除了拨乱反正外,还谈到高校要招生,另外还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小平同志谈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二是高校学制究竟应当是四年好,还是五年好。当时大家的意见是大学还是应当四年,因为现在知识愈来愈多,就是五年也学不完,不如干脆短一些,如果再需要向高深提高学习,可以再进研究生院。一般大学念四年,也就可以当一块材料了,从这个概念出发,大学是培养素材的,不是为了培养专家,不是人才的才,而是材料的材,或者可以说是人才的“坯子”,毕业后到社会上要学专业,可进一步到研究生院。概念上应当是在大学先学好一些基础知识,从层次上说,高教要着重培养创新意识,先上了梯子,以后再进一步向上。
1979年我到日本去了一次,那时他们也正在搞技术教育的改革,从抄别人的东西走上完全独立发展的道路,一面强调发展基础,一面强调大学出来的学生要能改行,这乍听起来很不习惯,意思是事物进展很快,学生要有适应性,要能适应社会快速发展变化的形势,具有创新意识。实际上国外并不叫研究生院,而叫毕业后院(Postgraduate College),研究生在那里进修一些前沿的知识。我们现在学位制的适应性是怎样呢?硕士就是为了增加现代科技知识,现在企业已逐步有自己的研究开发,需要有现代知识水平的人才。硕士的主要任务不是去探索自然规律。
学位制应当弄清楚怎样适应我国国情培养硕士和博士的目的。
日本称硕士为修士,以上课为主,实际上是从初大学到高大学。
我们现在培养硕士太少,这不是培养学术带头人的问题,学术带头人要从博士中选拔出来。谈到技术创新,这方面工作大量应当是在企业里,在产业里工作,涉及许多高科技,而且不是用一点时间就行了,要整夜地干,要更辛苦。在这方面,必须还有个继续教育问题,要使他们有继续受教育的机会,不然就要掉队了。这就要再去学校学习,所以高校不但要有教学、科研任务,还应当有继续教育的任务,要有这三种职能,应当明确提出高校也是继续教育的基地。企业往往不愿意他们的科技人员去做与企业不相干的事,但是应当明确认识到,这是个继续教育的问题,对于企业来说至关重要。
关于人才的素质问题。我们培养的人才,应当有献身、求实、创新、协作的精神,不要虚假,不要科学上的泡沫。有的人写论文,一下子就50篇,60篇,是不是扎扎实实呢?他们要有发现问题的能力,并且不是绕开问题走,而是靠自己的知识去创新,使问题迎刃而解。这种精神是社会进步的源泉。在知识、技术、管理和人文科学等方面都同样有创新。关于知识创新方面的问题,正像有的专家所说的那样,知识可以概括为6个W和一个Q。我把它们归纳为六个“何”,它们是:What(何事),Why(何故),How(何为),Who(何人),When(何时),Where(何地),Quality和Quantity(何益,质和量)。可以认为何时、何地、何人做什么事是知识创新的最高层次,小平同志审时度势,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是管理的最高层次创新,这也说明知识创新渗透到各个方面。
科技人员要有献身精神,也要有协作精神,在市场经济中竞争是核心,但必然又有联合,这是辩证的关系。学校培养人才的素质,要从娃娃抓起,这点非常重要。要从小就特别注意精神文明教育,培养新一代爱国主义精神、为人民服务精神、牺牲奉献精神,否则长大了弄不好会为外国服务的。1997年3月我和一些同志到漠河去观看日全蚀,当时不少小学生找我们这些院士签名。当我在一位十一二岁女孩的日蚀纪念封上签了字后,何泽慧院士问了她一句:“小朋友,你为什么要让我们签字呀!”小女孩竞毫不犹豫地朗声回答说:“有你们的签字,这个纪念封以后就值钱了。”这回答使我非常震惊,没有想到,我们一生的追求,竞被一个孩子用一个“钱”字便轻而易举地给简化了。
去年北京举行中学航模比赛,提倡鼓励创新精神。在参赛的十所学校里,竟没有一所重点中学。娃娃是种子,在思想意识上如果不好,就很难培养成真正的人才。有的时候他们可能在技术上是很好的苗子,在聪明智慧上是很好的苗子,但是他们不为你服务,而是最大的势利眼。从这点上说,学校当然也要注意这个问题。大家知道清华大学的水平是硬的,十年前,有一次他们物理系举行欢迎会,欢迎当年入校的新同学,也请我参加了,会上主持人自豪地说他们物理系招来的新生都是全校考分最高的学生,但是我说他忘了一点,往往考分最高的学生,还要别人为他铺床呢!我在会上讲的这番话,后来校友会在刊物上登载出来,被台湾的学校看到了,说我讲得好。这反映出教育体系中的问题,特别是怎样抓面向的教育问题,在建设物质文明同时还要注意抓精神文明建设,这是在整个教育体系中都要注意的问题,是要十分重视的问题,否则怎么能适应进入21世纪的要求呢!
李:那么您认为人才到底应该怎么培养呢?
王:最主要还是要通过实践来培养,只有在实践中才能深入理解并体会到当中最微妙的地方,也才能进行创新,做好这些,自然才能做学术带头人。不是仅仅听老师讲就能体会到的。看中几个苗子固然重要,但环境和实践锻炼则更加重要,培养真正好的带头人,国家和人民是要花本钱的,机遇也很重要,有的时候学问很好,智力也不错的尖子,只是因为讨了一位不合适的妻子,倒把他毁了。此外甚至还有由于遗传因素或某些不治之症如癌症的危害,使人才受到损失是难免的,总之,不是选出一个苗子就准能出一个尖子人才,而是要花本钱筛选的,这些因素都应当估计进去。至于谁是尖子,我自己培养研究生的体会是牧羊而不是喂羊、放羊。他所做的工作要比我预期的要好,因为他是做具体工作的人,我作为导师只是从旁边进行指导指导,在一些细节的问题上,他应当比我理解研究得更清楚。
对人才不仅要利用,更要培养。欧洲有些开明国家,如英国,用一个人工作的同时,也不断给机会让这个人不断上进:还有美国的教育机构也是如此,一个教师或者教授,教四年书就要去进修。所以资本主义国家一些先进东西,我们应该注意学习,要注意保护我们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在私营企业中,有许多是以单纯赚钱为目的的,不注意保护人才。对人才不仅要保护他们的健康,还要保持他们的智力不退步。如果一味地工作不学习,就会落后。在科技人才上,必须把使用和培养结合起来,这本身对工作也是有利的,要把这个作为一个政策。
现在是学生物学跟大分子,跟物理、化学结合起来,这方面会有很大发展。我们的留学生到国外,考试比别人好,实际工作起来,就不如别人了,什么原因,创劲儿差。外国学生有时基础不是很好,但创新精神好。国外开会时随便讲,讲错了也没关系。我们国内有时开会不敢讲话,思想上不解放。现在我们从中学、大学念书时就养成抠书本的习惯,不注重互相讨论,思想上僵化。希望年轻这一代好些,因为过去受到政治的影响,多说话不如少说话。现在没有政治原因,要鼓励讲话,讲真话,多思考。孔夫子有语:“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李:另外,请您再谈谈关于科技自主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