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场大堂上的喧哗,引出了一个人物,乃公子纠的母亲鲁妃。
鲁妃是齐僖公的三夫人。齐僖公的大夫人生下的是诸儿;二夫人生下的是两个女儿,大女儿文姜已经出嫁鲁国,是鲁桓公正室,鲁妃的嫂子。鲁妃早就知道诸儿与妹妹文姜的丑事,偏偏将此事作为一张好牌在掌心握得紧紧的,待时而动。现在,她觉得机会到了,安排使女以有急事为名,迫使齐僖公半途退朝。
后宫。齐僖公问鲁妃有何急事。
鲁妃端出诸儿与文姜乱伦的事,问齐僖公何时废太子。
齐僖公顿时怔住了。他对鲁妃的发难十分诧异!他没想到鲁妃会知道这件事,而且还提到自己曾经说过废太子的话!
在诸儿与文姜乱伦一事上,齐僖公的确说过“废太子”的话,那是他到东宫找太子说话,直入太子屋里,撞见两人正在淫乱,一时不知所措。随自己进入的是上卿竖曼,机敏的竖曼将他拉着退出。当时自己发火要废太子,正是上卿竖曼压住不让提这事儿。竖曼说:从大局上看,诸儿已成人,你也年迈,其他几个孩子都不是公孙无知的对手,废太子另立,必起祸!正说着,诸儿已经穿戴好出来,竖曼暗示齐僖公,此话到此为止。齐僖公换了语气对竖曼吩咐:快快考虑让文姜出嫁。公孙无知的父亲夷仲年出面,使文姜嫁到鲁国,成了鲁桓公夫人。鲁妃知晓此事,难道那一刻她就在旁边?或是老臣竖曼泄露……
齐僖公轻轻叹了一声:世上的墙都不隔音啊!
鲁妃见齐僖公叹气,逼上一步:周以德治天下,齐君以乱伦立于世乎?
齐僖公看看鲁妃,问:你有什么想法?
鲁妃毫不迟疑地回答,废乱伦太子,立纠。
齐僖公:你这样做,不怕诸儿与无知两人联手对付纠?你能镇住他俩吗?再说了,就算你哥哥鲁桓公能起兵相助,这齐鲁近邻成冤家,天下人怎么看?说着,齐僖公挺直了腰板大义凛然道:你嫂子婚前的不洁,你知情未报,是对你哥哥不忠!鲁桓公不予计较,倒是你来揭疤,其意何在?
鲁妃回答很干脆:道理很简单,齐国的将来不能让乱伦的人当主公。
齐僖公:你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支持你这观点吗?
鲁妃一下子无语,半天才说:朝中,还不是你说了算?齐僖公恼道:我说了算?我能说了算,是我还活着。我死了,还算吗?你数数秦国、卫国、郑国……多了,有多少诸侯国,不是主公身后乱而亡的?诸儿敢在大堂之上对我叫板,他没点本钱敢吗?我劝你,收起你这想法,丢掉,完全丢掉。要不然,你喊天不应、叫地不响的日子就落头顶了,死无葬身之地。听齐僖公这一顿教训,鲁妃顿时哑了,最后嘀嘀咕咕地提出:那就让管仲与召忽做纠的师傅,好好引导纠。到时候,纠也能有点本事对付啊!
齐僖公:这事可以做。随即着人请来管仲与召忽,正式请他们做公子纠的师傅。但是,齐僖公补了一句话:我要去听听课的,何时去,不确定!
纠从齐僖公的话里听出了点什么,他问母亲鲁妃。鲁妃告诫儿子:召忽与管仲都是当今名士,只是没人识得他们,你对他们要格外尊重。纠噘嘴道:我又不做主公,忙那干什么?
错了!鲁妃严词斥责道,你生下来,落在能做主公的人群里,你就要努力争取。这个争取就是好好读书,精通圣典,一旦机会落到你头上,你才能当仁不让!你不准备,就是机会给你,你不会做,那自然就会给别人,那一刻你还得头落地,娘也得遭殃!这就是生在公室王孙家的命运!
母亲这番话,深深地刻在纠心上。他见到管仲时,便问:能不能不做公室王孙之后啊!
管仲听明白他的意思后,开导他:任何一个人,不论你出身贵贱,都要学习,不学习就不会有好的生活质量。接着,他从纠手里接过剑,朝地上一插,问纠:你看到太阳在剑上的变化吗?纠回说:知道,现在快到中午时分了。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古人取中午竹竿影子最短的那一天,定为夏至,最长的那天定为冬至。春秋两季各有一天昼夜相等,古人就把它们定为春分或秋分……
管仲接过话:后来,人们依据这个原理,又分出了其他的一些节气,更细化地满足农事的需要。对吗?见纠点头,管仲又谆谆开导道:古人发现了这个规律,作用就是在观察天象,不误农时。老天爷对谁都公正、公平,但也很吝啬。你误了农时,再怎么努力,播下去的种子就是不长。所以,古人有“一年之计在于春”的话。古人还以此引申出“一日之计在于晨”以及“一寸光阴一寸金”的训言。
纠:师傅这么说,学生能明白的就是不管你生不生在公室王孙家,是人都要努力,才能不负上天让你来世上一回。
管仲:是啊!礼、义、廉、耻,不仅是主公与官员要做到,普通民众也是要做到的。这是维系一个人生存的根本,也是一个国家存在的绳柱。国家靠礼、义、廉、耻取信于民众,得信于诸侯!一个人也是要靠礼、义、廉、耻才能在社会上站得住脚!所以啊,“国乃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管子·牧民》)
纠诚服地看着管仲:想不到你这师傅,学问还真的很深,父亲让你与召忽师傅教我,我一定会做主公吗?
管仲:你为什么老是想着要做主公?一个人,先要把自己的身体调养好,精力充沛地生活,再把多余的时间用来想着做主公。如果这样,那多好。这样的主公领导的国度里,就少了许多整天想打仗、想着算计别人的人,而多了谦谦君子。世界都这样,人与人就真的都是兄弟,那就可以不用打仗了!
纠:能做到吗?
管仲:应该可以的吧。古人说“一年之计,莫如种谷;十年之计,莫若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就是这个意思。大家一起努力,从自己做起,人人都有成为圣贤的可能,到那时,当然就会出现世界大同。
纠:世界大同?
管仲:是的。黄帝经历了许多战争,他目睹民众受难,提出世界如果能够大家都同在一棵树下纳凉吃瓜,笑哈哈,该多好啊!……
啪啪啪——一阵击掌声。随着击掌声,树后面出现了齐僖公与鲁妃。原来,鲁妃听了纠的话,心里很是担心,赶紧去找齐僖公。齐僖公在管仲与召忽离开后,正要去安排小白的师傅事,两人一路过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齐僖公这下明白找管仲做纠的师傅是找对了,激动地走了出来。
二
齐僖公请鲍叔牙做小白的师傅,鲍叔牙想也没想地拒绝了。
见鲍叔牙没任何理由地拒绝,齐僖公诧异之余,也很尴尬。毕竟是君主,这点气度还是有的,很快摆正了情绪,婉言道:你别忙立刻说这话,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正式决定了,再来告诉我,好吗?鲍叔牙见处处都显出铁腕的齐僖公也有柔情的一面,只好答应。
鲍叔牙拒绝做小白师傅的话,有人立刻飞报鲁妃。
鲁妃在鲍叔牙回去的半路上拦住他,问原因。
鲍叔牙说:现在朝中,除了有人可怜那个早早没母亲的孩子,还有谁会想这个孩子长大了能做什么?教他也是白教的,还不如让他吃好些,把身体养好,将来能够种地做工,有门养家糊口的绝技,那是正道。
鲁妃听了鲍叔牙这话,心里乐开花,连连拍掌叫好。现在,两个好师傅教我儿子纠,只要纠有点滴长进,我就让老头子私下立遗嘱。老头子一死,我守在他身边,我让我私下知己的朝中大臣过来宣读遗嘱,看他们能怎么样!不成,万一有变怎么办?不如早早使人把诸儿与无知灭了,以绝后患。对,就这么办!鲁妃想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无法一蹴而就,便慢慢等着、寻着机会!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援弓而射之。鲁妃开始做美梦,那援弓者也按捺不住摩拳擦掌啦!
鲍叔牙拒绝做小白的师傅,并称病不再到朝堂参政。消息传到管仲耳里,他急了,与召忽商量一起去看鲍叔牙。
出门时,蕊香拦住了管仲。
蕊香是何人?为何拦管仲!
自从齐僖公正式召见管仲后,召忽搬出了客栈,住进单独院落的房子。管仲与鲍叔牙也分别措屋安排。召忽安顿好家眷后,见管仲与鲍叔牙迟迟不将家眷接来一起生活,心存疑虑。管仲看出了召忽的疑虑,要鲍叔牙把家眷接了过来。鲍叔牙问:我接了家眷,那店交给圉人母女行吗?管仲想了想,便去与召忽告假。召忽知道管仲与鲍叔牙一起去接家眷,当然支持,并上告齐僖公。齐僖公听说管仲与鲍叔牙一起去接家眷,立刻准允,并给了一笔费用。召忽告诉管仲说主公拨了款项让你安家。管仲却把那钱退还给齐僖公。齐僖公诧异,要管仲说明原因。管仲只好把自己与鲍叔牙和圉人的关系说了。齐僖公听罢,兴奋地站起来,扬臂疾语道:我齐之大幸也!先生有此胸怀,我齐之大幸也。与管仲就席细叙,详问管仲的想法。管仲说:我想去看看,如果她们能够经商,我有两个选择。一让叔牙带家眷回来,鲍夫人不再经商而改作内贤,助叔牙后援之勤。
齐僖公连连赞同:好主意。还有呢?
管仲:圉人遗孀已改嫁过一次,如果她想留在徐国那里经商,也不是坏事。日后,我们还有个落脚之地……
齐僖公:我想让她们到这里来经商,好不好?
管仲:好则好,但弊大于利。
齐僖公:你为何如此说?
管仲:她们在这里经商,人必知是我的关系。我与鲍叔牙在朝中做官,国家复兴大事、利益得失均与我俩有关。在朝中,我与鲍叔牙秉公而断,退朝后,他们去找圉人遗孀疏通,以达到目的。我等是碍于圉人遗孀的情面而放弃原则呢,还是坚持原则得罪圉人遗孀?小则无碍,大呢?涉及国家与公室利益之事,我等在朝堂上还能挺直腰杆为主公办事吗?为君计,为国利,下官还是不接她们过来。
齐僖公想了想说:那就依你的话,让她在徐国经商。我听说,那圉人是位忠义之士。好地育好苗,好种出好才。他的女儿如今也长大成人,一定是位好姑娘。我让召忽随你去,为你提亲,免你单身孤独之寂,也让她这样的好姑娘有个好的归宿。你意如何?
管仲:圉人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照顾他遗族是天经地义之责任。如果我娶他的女儿,妥不妥啊?
齐僖公笑道:你说妥与不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选谁都能做妻,她嫁谁都一样为人妇。况且,你们早早相识,你的为人,她也略有所知。她嫁你,其母心也安,九泉之下的圉人自然也放心啦!来人,唤召忽大夫。召忽应唤而至。齐僖公让召忽随管仲等人去见圉人遗孀,并将所赠管仲而不受的千金,由召忽作为聘金,交给圉人遗孀。
召忽依齐僖公的吩咐,随管仲鲍叔牙一起出发。经过数天跋涉,来到鲍叔牙家乡。在城里,他们很快找到了那家南北货栈。鲍叔牙的夫人在那次鲍叔牙回来后,又给鲍叔牙生了个儿子。见到鲍叔牙,让他喊爹爹,他还腼腆。管仲看看,见少了一个人,便问圉人遗孀,你女儿哩?圉人遗孀回礼后说:当年那个瘦猴,早已出落成大姑娘了。这几年啊,没少人来提亲,可她就是不允,还说什么……
管仲与鲍叔牙急切要问其故,倒是召忽把那圉人遗孀拉到一边说话。圉人遗孀不高兴地说:管叔、鲍叔待我母女胜过亲人!你要说什么话,俺们可别背他俩!
召忽:有的话,你得背着他们。你刚才说,你女儿说什么来着?你女儿的私话,自然得背着他们。让我掂量掂量后再告诉他们。
圉人遗孀想想也对,便告诉召忽。女儿说,梦中她爹爹再三叮嘱,要她嫁给夷吾,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敢问客官,他叔夷吾可曾娶妻?召忽心头一乐,但也不必马上说话,而是故意叹道:娶倒是娶了几房,也不知这小子怎么回事,至今没落下一子半女。好在像他这样的男人娶个十七八房妻,都养活得起,没愁的!再说了,国君的正室还废啊休地换,他管大夫的正房也可以给你女儿留着啊!
不可!圉人遗孀正了正脸色道,我女儿好歹也是官人之后。养马的官儿也是官。想当年,我这身上可是绫罗绸缎,头是头,脚是脚,上哪都有一辆与邑官差不离的牛车哩……
召忽打断她的话头,问:你想说什么,那就快快说。
圉人遗孀:我想问问管叔,他是否想娶我女儿。如果他想,我女儿也愿意,那就成。她进入管叔家门后是过什么日子,我可管不了,她自作自受的!说着,转身冲到管仲面前大声问:他管叔,你可否想娶我女儿?你娶我女儿是中午陪你午睡,还是隔三差五填你那偶尔空一空的被窝?
管仲被问得莫名其妙,看着大家,不知说什么是好。
圉人遗孀不等管仲说话,上前一步,欲用更加严厉的话语刺激管仲。这时,从后面出来圉人的女儿,扑上前来,大声说:母亲大人,你说什么话呢?不管他夷吾已经娶了多少房妻室,他家中总还是留着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就是我的!我一定要随他而去!此意已决,请你们不要拦我!
圉人女儿此话,落地铿锵,把大家都镇住了,也更弄得管仲与鲍叔牙云里雾里,不明其因。两人上前问她何出此言。圉人女儿咬着嘴唇不语。召忽赶紧上前相劝。圉人遗孀拦住召忽想把管仲拉到一边说话,圉人女儿对母亲说:您不要拉夷吾到一边说话,有话就在这里说。鲍叔牙夫人诧异地问:蕊香,你怎么能这样称呼管大夫?你应该呼管叔!
蕊香:不!他在我的心里,就是这个名字。
圉人遗孀要赶女儿离开:大人说话,你一个孩子如此无礼,成何体统?传出去还说你家没教养哩。还不回房去!
蕊香不走。
鲍叔牙的夫人劝道:蕊香,你是闺房淑女,不能这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