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后面有人急急赶来,大呼:王姬夫人出事了!
长卫姬连连看左右,想问问易牙这是怎么回事,到哪里找易牙?他早脚下抹油溜了。鲍叔牙严厉喊道:统统回屋,等待主公发落。可怜的长卫姬刚才还很神气,突然间像烈日下的瓜秧叶,蔫下来了……
赶走了长卫姬,鲍叔牙喊上自己的卫士,朝宫门口来。
六
宫外那热闹还真不是假的。
管仲娶妓女田靖为妻的消息,国都营丘人皆知之。现在,宫中要开“女闾”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那些腰缠万贯的大户,谁都想抢得头彩!眼下,就有那么十几个人,人人带着家奴,个个衣着华丽,横行街面,莫说车辆不能通过,老鼠都窜不过去。这些人来到了宫门口,张口扬言要进去玩妓。
宫门卫士拦住,呵斥他们:大胆!这是主公的后宫,谁敢进去!
有胆大的,朝着卫兵道:你狠什么?主公在宫中开设了女闾七百,那是多少啊!我们思忖,主公把自己玩的女人都拿出来卖钱了,我们还不进去替主公分忧……
大胆!卫兵喝令他们离开。仗着有钱的大户们就是不离开,吵嚷着……
就在这时,鲍叔牙出现了。他迈着官步,慢慢踱过来,板着脸,拉着长腔,明知故问道:什么事,如此吵嚷?
卫兵认识鲍叔牙,正要称呼,被鲍叔牙暗示挡住。鲍叔牙打着官腔道:如实说来即可。卫兵便把事由一一道来。鲍叔牙没等听罢,把手朝想进宫门的人一伸:说得不错,主公说了,你们谁想睡他的女人,可以,战时杀敌立功者,灾时出钱赈灾者!
卫兵拦道:大人,不可啊!鲍叔牙一扬手:主公交代了,他喜欢与民同乐。
众人欢呼起来。鲍叔牙趁机与卫兵耳语,卫兵随即相互耳语串通……
胆大的上前近一步问鲍叔牙: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鲍叔牙把眼一瞪:会假吗?你不知道相国娶的女人就是青楼里的哩,前脚剪了前额,后脚就做了相国夫人,这年头的事说不定,你进去睡女人,一睡就睡到了正宫妃子,那是什么滋味?幸运!
胆大的问:要多少钱?
鲍叔牙的手掌亮着,声音幽幽地:十金一个时辰。
众人嚷起来,有人拉住鲍叔牙喊:金屄哩!要是一夜呢?可不是万金啦!
没错!有人愿意倾家荡产,主公何不让个女人给他?天下的女人,谁不想做主公的女人?主人用过后,或是睡个午觉的,让给你,获你千金万金,谁划算啊?说着,鲍叔牙把眼一瞪,吼道:主公的女人,不是金的?你回家看看你婆娘那儿,比比!
胆大的一咬牙,吼道:若是真的娘娘,我愿意!
旁边人劝他:你没听明白?陪主公午睡打瞌的,那也算娘娘?没下过崽的,能算吗?
鲍叔牙回身看那人:怎么的?午睡的不是妾,还是正房啊?嗯?
胆大的开始后怕。旁边人劝道:搁平时,你想正宫夫人的念头冒出来,那就是杀头的罪,更不用说是摸一摸!现在能让你胡来?说着,连连摇头……有人朝后退。
鲍叔牙见势,提了提嗓门:我透点话吧!主公打算在宫内开设七闾,后宫三千美女,七闾三十五比,每天要有一百七十五位。你们只要有精气神,天天都来,天天都是新鲜的!主公说了,每天都有一位坐镇女闾……
众人的兴奋又被煽起来,你推我搡地朝宫门口拥。鲍叔牙朝卫兵一努嘴,卫兵把枪一横:交了金子才能进去。胆大的当场掏出十金。鲍叔牙朝卫兵道:让他进去。后面的见前面进去了,也跟着交金进去。这十几个人进了平时没机会进入的宫中,还没走两步,后面一声大喝:站好!贼头乱探,小心被割!吓得这十几个人赶紧原地站住,一动不动。过来一小厮,看看他们,捂嘴直笑。众人不解何意。那小厮喊:看什么看什么?乱看,小心脑袋搬家。众人吓得呆若木鸡,小厮领大家朝前走。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朝宫中深处去,而是顺宫墙边的小径绕弯,走了半天,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胆大的突然明白过来地问身边一位:老兄,你说,开女闾,可能让小民们睡主公的女人吗?应声的回道:是啊,我也纳闷着哩。胆大的变胆小了,脚步慢下来,后面的人喊怎么停下了。那前面的小厮喊:脚头快些,前面到了。前喊后推,不想走的也只好随大流前行。就这样七拐八弯,就在大家头晕目眩之时,听得一声:到了!抬眼望去,果然是灯红酒绿的所在,花枝招展的美女云一般游来荡去,顿时把色鬼们迷得神魂颠倒,进得屋内,便入了销魂飞魄云雨世界。再出来时,抹掉脸上的汗,冷风一吹,头脑开始静下来,看着刚才享用的“美人”,也不见得比家中的女人好到什么地方去。忍不住问女人:就凭着你,真是主公的女人?女人听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早把事先的叮嘱忘了:我们哪,原本都是奴隶啊!长得有几分姿色,给大户人家收养着做家妓供客人玩的,听说国家要放开,大户就派我们来充数抵税赋啦!
胆大的问:什么充数抵税赋?
大户与官府相约,我们干活,他们收费拿提成,然后用与官家抵税赋嘛,你们这都不懂?女人脸上掠过不屑一顾的表情……
七
管仲在家受到冲击的消息传到齐桓公耳中,他正准备前去看望管仲,后宫来人说王姬病危。齐桓公只好急呼甯戚先去管仲府调停,自己匆匆赶往后宫。
甯戚率二百卫士赶到相府,那位芈子正在向管仲跪求原谅。听得管仲对里长说:我一向主张宽仁。他芈子有悔改之意,能否让他以劳工一旬赎罪?
里长问百夫长此事可否。百夫长见甯戚到来,随即向甯戚汇报。甯戚听罢,过来小声问管仲。管仲重复了自己的态度。甯戚告诉大家:相国原谅了芈子,希望大家今后不要乱信谣传。相国一生光明磊落,想的做的都是替民众着想,绝无个人恩怨。就是开设“女闾”也是为了平民大众啊!
大家连连说:是啊,是啊!刚才相国都给我们说明白了,我们要全力支持。
甯戚看看没什么危险了,便对管仲说:主公很担心你,让我赶来。其实,宫中也不太平,鲍将军已经去了,我们是否立刻去宫中?
管仲一听急道:我早就预感要出事,没想到这么快!起身就走。甯戚唯恐路上再有人给管仲添乱,挥手让大家紧紧跟上。等田靖赶过来,管仲一行已经上了大路。芈子过来对田靖表示歉意。田靖脸一沉,想骂他,还是忍住了,心中暗自决定,立刻搬家!
管仲与甯戚一行刚刚跨过后宫门,就见宫女们来去匆匆,个个神色紧张。到了齐桓公所在的王姬宫前,有人向齐桓公报告管仲与甯戚的来到。齐桓公还沉浸在王姬去世的悲痛中,没反应过来,倒是一边的宾胥无提醒一句。齐桓公抬抬手:喊他们进来。
管仲进来,赶紧施礼。齐桓公站起来,叹道:仲父,你看怎么办?说着,手一指。管仲看到长卫姬与几个姬都被绑在一边,长卫姬跪在中间。管仲知道芈子与这位长卫姬是有瓜葛的,只是易牙怎么会不在这里?他想问,还是忍住了,不想马上揭穿他们,倒是想看看他们能折腾多久,干出多大的事?齐桓公走到管仲面前,头也不回地对甯戚说:把她们统统送到虎牢,喂了虎吧!
长卫姬一听,哭喊起来:无亏救我!儿啊,无亏,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甯戚上前跪求齐桓公留下长卫姬。
齐桓公慢腾腾转过身,见只有甯戚一人跪求,脸上掠过一丝不快,问道:为何只有你一人出面,而你单单要留她一人,莫非她有恩于你?
甯戚道:主公千万莫以为臣替长卫姬求情有什么私心。臣是为齐国江山所虑。
齐桓公面对着甯戚:起来说话。
甯戚起身说:长卫姬是主公长子无亏的生母,如果你杀了她,积怨无亏会乱大谋。
一边的管仲捋着下巴,暗中赞许甯戚的细致。
就为这?……齐桓公把头一昂道,即使他无亏会弑父,也是天下为公,我无语。别的我还怕什么?难道眼下这乱还不足以让齐国江山动摇吗?况且,我没说杀她,只是让她成为虎食。有这样尊贵的肉体喂了虎,那虎若放出打仗,应该天下无敌!
管仲说了一句:这理由牵强附会。
齐桓公见管仲说话了,便接过说:她将后宫搞乱,还将王姬踩死,其罪能小?
听说王姬已死,管仲震惊。齐桓公说:这个王姬,是你仲父劝我迎回的,是天子家的公主啊!周礼齐全,贤孝有德,后宫人人赞颂,不知怎么就得罪了这贱妇……然后挥挥手,示意甯戚照办。
管仲拦道:大司理在此,何不让他去处理!
齐桓公故意停顿道:仲父还想救她,你可知她如何待你?
管仲心里道,我何不知道啊!处世如果都随自己的心愿,这世界还有宁日吗?得让人处且让人。他赶紧回话道:主公常对我提及“尊王攘夷”,我以为那才是最大的目标,正是“天下为公”的最大体现。以此衡量一切,包括老朽的个人尊严都微不足道啊!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下看看齐桓公有什么反应,齐桓公脸背着大家,两肩在动。管仲明白,这正触动了他的心事,赶紧清清嗓门,补话道:正如甯将军所言,她们如此柔弱之躯,进了虎牢,那虎能放过她们?这数位都生有你的骨肉,都是公子,将来会如何,不用多想也知道啊!如果放过她们,再严加管束,不比喂了虎强吗?
那就依仲父所言。齐桓公抬腿在前面走,管仲赶紧示意宾胥无将她们带走,又招手让甯戚与自己一起随后跟上。刚刚走出门,齐桓公站下对管仲说:仲父,能否将这些贱妇押到王姬面前,让她们跪守灵堂数日。
管仲连连说好。门里的宾胥无听到,立刻答应照办。
王姬的屋里人来人往,十分凌乱,太医们没接到齐桓公的命令,仍在努力施救。齐桓公进屋后,低嘱管仲:仲父可否代我去看看?管仲点头,快步前往,俯身瞧王姬,脸容依旧,伸手试鼻下,毫无气息,再去握腕把脉,体温早无,腕臂凉透如冰。管仲伸直了腰,依周礼对王姬遗体三鞠躬,向齐桓公报告王姬已仙逝,并请齐桓公派特使向周天子报丧。齐桓公按照周礼向王姬遗体告别后,整个屋里顿时哭声一片。那一群被绑的罪妇们此刻才真正感到恐惧,慌忙跪拜,痛哭流涕……
在宫人的带领下,齐桓公与管仲一行来到旁边的屋里。这是王姬用的客厅,细端详屋里摆设,竟然极其简陋,没有任何摆件,当堂正中供桌上,是齐桓公去鲁国迎娶她时赠予的一束苞茅,插在花瓶里。管仲走过去,看了看,叶虽枯黄,依旧一尘不染,仿佛如昨天刚刚插上。他轻轻用手抚道:主公啊!王姬待您之心,臣从这束苞茅上看出来啦。
齐桓公泣诉道:仲父有所不知,王姬待我,连侍卧式样,都依周礼啊!
管仲明白,主公与女人同床,极少享有天子式。周礼道,天子招幸,王妃侍卧,必须从脚底钻入,舔脚至腹,令天子大悦,方可引港待驻。事毕乃从脚下退出,不可同卧于天明。今天,之所以能够令齐桓公有如此感叹,正是王姬一直遵循周礼,视齐桓公为天子。而长卫姬等人则做不到!管仲赶紧向齐桓公致歉:如果不是我提出设“女闾”,也不会引出这样大的事来。齐桓公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这事还没声张,后宫怎么会先闹起来?就是对后宫有什么说法,也不会把她们送去“女闾”啊!她们惊慌什么呢?
管仲故意伸义道:这就是语言的威力。所以我主张在战争中,可以不用兵力,只用对话,一样能够达到胜利的效果。这件事,表面看是后宫之乱,如果主公能清醒地看到它的利弊,也许就是一件好事。
齐桓公:好事,要开“女闾”,天下反对,后宫大闹,能是好事吗?
管仲:是好事还是坏事,要看利弊得失。利弊得失也要看你是从长远看,还是短近看。利弊之事,更要权衡。看某件事,置一个特别时段来分析,在这个时段是利多还是弊多?主公当下最为紧缺的是什么呢?
齐桓公看看他,反问道:你说哩?
管仲:应该是钱财。
是啊!齐桓公说,如果钱财丰足,我也能像姬突那样在周惠王面前显摆显摆啦!
管仲叹道:老臣知道主公想做些“尊王攘夷”的实事,不是老臣不让你做,实是我们齐国目前不具备这一实力。等几年,我们的翅膀硬了、丰裕了,你那时就可以随心所欲。眼下积聚钱财是第一等大事。开“女闾”,一来,奴隶买卖被废除后,女奴不可随便作为妓女使用,这就切断了大户们的敛财渠道。齐废奴隶,各国奴隶必然会私奔我国,我国人口就能增加,名士居我国,那可抵千军万马啊。二来,国家对青楼妓院管理,减少恶劣疾病的传播;收取税赋用于国家,补充民间减赋后的空缺。第三嘛……
这时,有人来报:鲍将军来了。
齐桓公朝管仲看看,满脸的狐疑。
管仲邀道:鲍将军此刻来,必有要事啊。
那就看看去。齐桓公起身道。
八
齐桓公与管仲站在王姬宫前的台阶上。
鲍叔牙紧步快走朝这边而来,在他的身后有支队伍,两人扛一箱,有十几箱之多。远远看清楚时,管仲明白了什么,手捋下巴,笑眯眯看着。齐桓公瞟他一眼,大惑不解地问:你笑什么?莫非你们俩事先串通好了的?管仲只是笑,并不回话。
这支队伍到面前停了下来,鲍叔牙上前行朝见之礼。齐桓公指着他身后的担子问是什么,鲍叔牙回禀道:奉相国之命,巧诈之术,从那些有钱的大户手里捞了一笔不小的钱财。接着,鲍叔牙将前后经过说了。齐桓公听说是巧诈“女闾”而得之,快步下阶。鲍叔牙忙让人打开箱子,齐桓公看到箱子里满满的真金白银,上前双手捧起一把,看着管仲,声音有些颤抖:仲父,这钱来得太容易了啊!
管仲沉着脸,回答道:那就请鲍将军赶快将这些钱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