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碧霄一鹤:刘禹锡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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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刘梦得痛失爱妻

元和六年(811),李吉甫终于迎来了期望已久的敕命。正月二十五日,李吉甫复知政事,授金紫光禄大夫、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上柱国。刘禹锡喜出望外,急盼李吉甫能趁武元衡尚在西川、朝中无人阻碍的难得机遇,复召永贞罪人回京。

孰料赦罪之诏未下,却有噩耗传来。元和六年六月,王叔文之党中唯一幸免的吕温,卒于衡州刺史任上。

吕温字叔和,出生于书香官宦人家,幼学从父,二十岁师从著名学者陆贽学《春秋》,从梁肃学文章。为学刻苦,有志于世。少时应河南府试,为贡士之冠。贞元十四年(798)进士及第,次年中博学鸿词科,授集贤殿校书郎,贞元十九年(803)擢左拾遗。其行事不肯苟且从俗,胸有抱负,谈史论政,激情洋溢。其“明刑立威”“德主刑辅”之论,使士人瞩目。永贞革新之前,吕温一直是王叔文政治集团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与李景俭、柳宗元同为刘禹锡挚友,其韬略、才干无可出其右者。贞元二十年(804)冬,吕温作为工部侍郎张荐副使,出使吐蕃,至元和元年(806)使还,因此,未坐永贞革新的牵连。后王叔文之党曾有人哀叹,若吕温在朝代韦执谊之位,永贞革新必然是另一番结果,其时望之高,可见一斑。因出使之功,吕温转户部员外郎,历司封员外郎、刑部郎中。他的身上曾寄托了刘禹锡等人最深切的期望。元和三年(808),吕温与李吉甫发生矛盾,贬道州刺史,后量移衡州刺史。虽在谪籍,但吕温不在“逢恩不原”之列,以其治理衡州之显著声名,回朝之后必有入翰林之望。

可是,就在秩将满之际,年仅四十岁的吕温就带着刘禹锡之辈的希望,决然西去。柳宗元闻讯号啕大哭,哀恸悲号:“……君有智勇孝仁,惟其能可用康天下,惟其志可用经百世,不克而死,世亦无由知焉……”“……君之文章宜传于百世,今其存者非君之极言也,独其词耳。君之理行宜极于天下,今其闻者非君之尽力也,独其迹耳。万不试而一出焉,尤为当世甚重,若使幸得出其什二三,巍然为伟人,与世无穷,其可涯也。”以柳宗元之才华,犹如此推崇吕温,对其寄望之深,可以想见,对其早亡之悲,感人肺腑。

元稹与王叔文一党皆有情谊,惊闻吕温死讯,同气相悲,将哭吕温之诗寄予刘禹锡。禹锡见诗中“伤心死诸葛,忧道不忧馀”“遥闻不瞑目,非是不怜吴”等句,虽哀恸之意犹甚,却也因元稹真为难中知音而倍感欣慰。

吕温的去世,令刘禹锡之辈本就渺茫的希望又虚无了许多。刘禹锡赫然发现,昔年与自己谈笑风生、指点江山之人,渐渐开始在人生的旅途中抛下自己。刘禹锡焉能不暗自度量,计算着还能有多少时光可以去实现心中的梦想?吕温的结局焉能不令处境更忧之人心碎神伤?寂静的深夜里,刘禹锡久久不能入眠。隔壁屋里传来了儿女的梦呓,刘禹锡不禁担心,在这瘴疠横行之地,自己是否也会如吕温一般,无法亲自操办儿女的婚事?再看柳宗元和元稹寄来的字字血泪,刘禹锡凄然下笔:

一夜霜风凋玉芝,苍生望绝士林悲。

空怀济世安人略,不见男婚女嫁时。

遗草一函归太史,旅坟三尺近要离。

朔方徙岁行当满,欲为君刊第二碑。

——《哭吕衡州时予方谪居》

吕温之死不啻为一记警钟,警告着年届不惑的刘禹锡,若在朗州消极等候,必难逃脱客死他乡之命运。虽然交通权贵并非刘禹锡所喜好,但在别无他途之绝境中,投以文字略表寸心,其实亦无伤名节。作为封建士大夫,又有谁能逃脱依附权贵的束缚?无论是李吉甫、李绛,还是韩愈、白居易,更甚至是永贞黑手严绶、裴均,刘禹锡均不辞辛劳地唱和、吹捧,其中心酸无奈,只见一首和严绶与武元衡之诗便可知端倪:

南荆西蜀大行台,幕府旌门相对开。

名重三司平水土,威雄八阵役风雷。

彩云朝望青城起,锦浪秋经白帝来。

不是郢中清唱发,谁当丞相掞天才?

——《江陵严司空见示与成都武相公唱和因命同作》

君可见诗中有一言不恭敬?君可见诗中有一言不奉承?君可见诗中有一言诉苦楚?君可见诗中有一言求相助?苦也!这是说不尽的屈辱,这是诉不完的哀恸!以一人之好恶,而令贤良无建功之门,正是封建社会最令人发指的罪恶!

元和六年(811)末,宪宗有感于李吉甫复相之后对旧日仇怨多有挟嫌报复之意,为求制衡,便引户部侍郎李绛入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善于奉迎圣意,而李绛耿直,常御前相争,宪宗优许而常从之。不论李吉甫与李绛有何争斗,但之于刘禹锡而言,武元衡在外不能为阻,有李吉甫、李绛二人居于相位,再有同居相位的权德舆和大司徒杜佑,四人之力当足以救沉拔溺。

李吉甫归朝之后,经过一年的人事调整,逐渐站稳了脚跟,复引刘禹锡等人提上了他的议事日程。所幸上天垂眷,元和六年(811)天下无事,岁丰人安,竟有斗米只值两钱之地,恍然间似有盛唐光影,宪宗焉能不洋洋自得,以为直追太宗之功绩。趁此良机,李吉甫在朝中多方散布言论,朝臣之中对永贞士祸牵连之人多有怜悯之色,宪宗见八司马中率先起复的程异确实任劳任怨,功勋卓著,亦动宽宥余党之念。

发现朝中舆论风向有变,年高久病的杜佑随即致书刘禹锡,告而慰之。刘禹锡如获至宝,伏案细读,如沐春风。但是,杜佑信中所言“浮谤渐消”,可知仍有固执阻止之人。况且,皇帝有诏在前,起用程异已是破例,若再将其余人等起复,岂非扫了金口玉言的颜面?

因此,刘禹锡在回复杜佑的信中,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和担忧:

一自谪居,七悲秋气。越声长苦,听者谁哀?汤网虽疏,久而犹诖。失意多病,衰不待年。心如寒灰,头有白发。惕厉之日,利于退藏。是以弥年不敢奏记。近本州徐使君至,奉手笔一函,称谓不移,问讯加剧。重复点窜,一无客言。忽疑此身,犹在门下。收纸长想,欣然感生。寻省遭罹,万重不幸。方寸之地,自不能言。求人见谅,岂复容易?伏蒙远示,且曰浮谤渐消。况承庆宥,期以振刷。方今圣贤合德,朝野多欢。泽柔异类,仁及行苇。万族咸悦,独为穷人。四时平分,未变寒谷。自同类牵复,又已三年。侧闻众情,或似哀叹。某才略无取,废锢是宜。若非旧恩,孰肯留念?六翮方杀,思重托于扶摇;孤桐半焦,冀见收于煨烬。伏纸流涕,不知所言。谨启。

元和七年(812)中,刘禹锡在朗州的生活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相伴刘禹锡多年的老友董颋和顾彖相继病故,在痛失知己的悲辛中,刘禹锡接连为二故友写下墓志铭,以寄托深深哀思。刘禹锡不知,这样残酷的诀别,究竟是预示着自己将要离开朗州,还是预示着自己亦将化为朗州的泥土?

十一月,杜佑病逝的消息传至朗州,刘禹锡更觉惊骇,不意新近通信,竟成绝笔。虽然杜佑居相位近十年,未能维护永贞革新,亦未能为刘禹锡之辈援手,但禹锡毕竟是杜佑门下旧吏,既有教导之惠,又有知遇之恩,虽然远在朗州,禹锡仍遥设祭坛,以尽门吏之仪。

窦常调任朗州刺史之事颇令刘禹锡感到意外。窦常与刘禹锡可谓渊源甚深。刘禹锡当年为杜佑淮南幕府掌书记时,窦常正任节度参谋,两人曾多年共事,相处融洽。此方杜佑逝世,禹锡更念故人,便有窦常来朗州为刺史,直令禹锡有上天垂怜之感。

刘禹锡与窦常之渊源,在经历了永贞革新的惊涛骇浪之后,又不只是同僚之谊。窦常正是弹劾刘禹锡“携邪乱政”的侍御史窦群之兄。窦群在元和初年由武元衡、李吉甫召为吏部郎中,因占抗拒王叔文“功臣”之名,私心极度膨胀,竟因李吉甫未能立准其保奏之人而恩将仇报,借元和三年(808)“贤良方正科”之案弹劾李吉甫公报私仇者便是此人,及吉甫出镇淮南后,窦群变本加厉,诬构吉甫,欲置其于死地。而后东窗事发,宪宗本欲诛杀此人,却有李吉甫出力相救,只将其贬往黔州做了刺史。

因窦群之故,刘禹锡并不敢将窦常引为知己之交,只做诗酒唱和之友足矣。日日欢宴,高谈阔论,倒也似乎有时光逆流、青春重现之意。但这类酬答之诗只论风月,无关大志,纵有千篇万篇,亦不足一道。

元和八年(813),武元衡在治川多年之后,携累累政绩回归长安,复入中书知政事,兼崇玄馆大学士、太清宫使。见此老冤家入朝秉政,刘禹锡几乎感到了绝望。

果如刘禹锡所预感一般,李吉甫筹谋一年,终于勉强获得宪宗首肯,下诏以刘禹锡等为远州刺史。虽然治郡偏远,毕竟得获量移,假以时日,必可渐续用之。但诏书到中书省时,却被武元衡扣下。武元衡已认定,以刘禹锡为代表的王叔文余党绝不可用,于是邀集十余名言官觐见宪宗,言辞恳切,几以死谏。

宪宗心中其实亦对刘禹锡等人心怀忌恨。且不说当年谣传刘禹锡主谋另立东宫,近些年来刘禹锡所作诗文偶有传入宫中者,宪宗览之,往往觉有讽刺之意。若非李吉甫、李绛等人力主召回,宪宗宁可朝中无一贤才,也要令王叔文之党贬死在外。而今武元衡等人进谏,正合宪宗心意,于是顺势取消诏命。

李吉甫愤恨不已——武元衡初返长安就如此与自己作对,却也的确对这样的功勋贵臣毫无办法,只得致信刘禹锡,告之以详情,并再次劝说刘禹锡,一定要亲自上书武元衡,求其谅解。武元衡素爱示人以惜才大度之貌,若禹锡直言求助,或许武元衡为求善名,尚可争得一个奇迹。

消息传到朗州,刘禹锡已无力愤怒,只能将胸中怨愤化为一长串沉重的叹息。虽然权德舆年初罢相,但居相位之三人中,仍有两人为刘禹锡所善。去年,朗州有公差去往成都,归来时奉命带来了武元衡赠送的蜀锦和几句还算温暖的问候,这曾经令刘禹锡以为与武元衡的关系冰雪消融,谁知,一切都只是假象。

面对如此面善心硬之辈,刘禹锡心中焉能无有鄙夷和愤恨?但这种负面消极的心理,对身陷罗网之人又能有何裨益?想到男儿功业,想到家中老母,刘禹锡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能再次鼓起勇气,以完全卑微的语气,写下一封求武元衡高抬贵手的书信:

去年本州吏人自蜀还,伏奉示问,兼赐衣服缯彩等。云水路遥,缄滕贶厚。恭承惠下之旨,重以念旧之怀。熙如阳和,列在缃简。苦心多感,危涕自零。惊神驿思,若侍颖杖。伏以圣上注意理本,锐求国桢,念外台报政之功,追宣室前席之事。重下丹诏,再升黄枢。群情合符,和气来应。况八柄所在,三人同心。叶台座之精,膺俊杰之数。谈笑于规随之际,从容于陶冶之间。物皆由仪,人识所措。某久罹宪网,兀若枯株。当万类咸悦之辰,抱穷终恸之苦。清朝无绛、灌之列,至理绝椒、兰之嫌。此时不遇,可以言命。

嗟乎!一身主祀,万里望枌榆之乡;高堂有亲,九年居蛮貊之地。从坐之典,固有等差;同类之中,又寻牵复。顷在台日,获奉准绳。指吏途于桉谳,遵文律于章奏。藻鉴之下,难逃陋容;炎凉载移,足见真态。自违间左右,沈沦遐荒,岁月滋深,艰贞弥厉。缅想受谴之始,他人不知。属山园事繁,孱懦力竭。本使有内嬖之吏,供司有恃宠之臣。言涉猜嫌,动碍关束。城社之势,函矢纷然。弥缝其间,崎岖备尽。始虑罪因事阙,宁虞谤逐!迹生智乏周身,又谁咎也?

伏以赵国公顷承顾遇之重,高邑公夙荷见知之深。虽提挈不忘,而显白无自。盖以永贞之际,皆在外方。虽得传闻,莫详本末。特哀党锢,亟形话言。自前岁振淹,命行中止。或闻舆论,亦愍重伤。伏遇相公秉钧,辄已自贺。傥重言一发,清议攸同。使圣朝无锢人,大冶无废物。自新之路既广,好生之德远形。群蛰应南山之雷,穷鳞得西江之水。指顾之内,生成可期。伏惟发肤寸之阴,成弥天之泽;回一瞬之念,致再造之恩。诚无补于多事之时,庶有助于阴施之德。无任恳悃之至。谨启。

华美褒赞之辞,刘禹锡不知写过多少,至此已然麻木;真诚自白之言,刘禹锡不知书过几回,不知何人见怜?此时,刘禹锡已不敢在书信中提到自己的志向,他只能说桑榆之思,说白发在堂,说他所期盼的,只不过是能“改过自新”。须知,对于内心仍然坚定秉持永贞革新积极精神的刘禹锡而言,提“自新之路”已是十分难堪的折节自辱之举。

武元衡固持己见,将刘禹锡等人视为洪水猛兽,只有永远镇压在宝塔之下,才能保大唐平安。在他看来,留其一条性命已是法外施恩,与其通信论些风月已是怜其文才,至于“自新”“再造”之类,绝无可能!

刘禹锡作此伤神极深之文章时,当对武元衡的心理洞若观火,深知其无以为望。所幸尚有布衣之交李绛居于相位。元和八年(813)授远州刺史之诏,正有李绛之力,向其致书,既是感谢,更可复求其再施援手,侥幸成功亦未可知。毕竟李绛乃刘禹锡旧日知交,情谊颇深,此时虽是云泥殊路,有天壤之别,信中同有恭维话语、自白之词,但相比与李吉甫、武元衡之通信,更多几分自由与真诚,亦更显毫无掩饰之悲伤:

去年国子主簿杨归厚致书相庆。伏承相公言及废锢,愍色甚深。哀仲翔之久谪,恕元直之方寸。思振淹之道,广锡类之仁。远聆一言,如受华衮。伏自不窥墙仞,九年于兹。高卑邈殊,礼数悬绝。虽身居废地,而心恃至公。

伏以相公久以谟,参于宥密。材既为时而出,道以得君而专。令发於流水之源,化行犹偃草之易。习强伉者自纳于轨物,困杼轴者咸跻于仁寿。六辔在手,平衡居心。运思于陶冶之间,宣猷于鱼水之际。然能轸念废物,远哀穷途。嗟哉小生,有足悲者。内无手足之助,外乏强近之亲。为学苦心,本求荣养。得罪由已,翻乃贻忧。扪躬自劾,愧入肌骨。祸起飞语,刑极沦胥。心因病怯,气以愁耗。

近者否运将泰,仁人持衡。伏惟推曾、闵之怀,怜乌鸟之志;处夔、龙之位,伤屈、贾之心。沛然垂光,昭振幽蛰。言出口吻,泽濡寰区。昔者行苇勿伤,枯骼犹掩。哀老以出弊,愍穷而开怀。无情异类,尚或婴虑。顾惟江干逐客,曾是相府故人。言念材能,诚无所取。譬诸飞走,庸或知恩。呜呼!以不驻之光阴,抱无涯之忧悔;当可封之至理,为永废之穷人。闻弦尚惊,危心不定。垂耳斯久,长鸣孔悲。肠回泪尽,言不宣意。谨启。

“否运将泰”,果然只是刘禹锡美好的愿望。元和八年(813),薛氏陪伴刘禹锡走过从辉煌到落寞的十年人生路,恋恋不舍地撒手人寰。薛氏以一官宦小姐之养尊处优,不以刘禹锡仕途绝望而怨之弃之,甚至在父亲与禹锡政见不同时,义无反顾地站在禹锡一边。薛氏陪伴禹锡在朗州八年,备尝艰辛。居于沅水畔招屈亭附近之陋室,为禹锡照顾年迈母亲,养育三个幼小儿女。她以温情和坚忍默默地支撑着刘禹锡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岁月,是禹锡心中最温暖的一抹亮色。

政治迫害之苦,亲人失去之痛,现在相依为伴的妻子又离他而去,留下三个孩子,还有一个需要赡养的年近八旬的老母,禹锡更是苦不堪言!

望着数日前与妻子薛氏论起孩子名字时写下《名字说》“欲尔于人无贤愚,于事无大小,咸推以信,同施以敬,俾物从而众说,其庶几乎……”的文字,妻子话语宛在耳边:“孝始于亲,终于事君,所以都称臣。”禹锡手抚长子信臣、次子敬臣的头发,望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不由大放悲声:

叹独处之悒悒兮,愤伊人之我遗。情可杀而犹毒,境当欢而复悲。人或朝叹而暮息,夫何越月而逾时……心伊郁兮将语谁?坐匡床兮抚婴儿……以无涯之情爱,悼不驻之光阴……

刘禹锡笔墨和眼泪相和,写下《伤往赋》,痛悼爱妻。赋前引言:人和禽兽相比,尊贵之处就是重情,当然那些放诞之人不可理喻,不在其列!妻子英年早逝,痛苦不已,作赋纪念,就是要世人看重夫妇之情!

赋文“责怒”妻子太狠心,怎么能将他抛下,让他过着孤苦伶仃的生活?埋怨妻子,怎么像初升太阳,很快就隐去光辉;怎么像木槿,朝开暮落;像蜉蝣,朝生暮死。虽“川走下而不还,露迎阳而易晞”,但“恩已甚兮难绝,见无期兮永思!”刘禹锡用“我行其野”“我复虚室”“我入寝宫”,睹物思人,极尽怀念之情。尤其回到家里,因为妻子不在,满目凄凉,惨不忍睹。坐在床边,抚摸婴儿。母亲走了,谁为孩子洗头擦身?孩子每天都在长大,衣裤不合身了,谁替他更换?谁为孩子在手臂上系挂香囊,让他清爽?孩子尚幼,不懂这些,然父亲知道,母爱是父爱所永远无法代替的!看着床上被褥,柜中衣物,它们就在那里放着,能够认得出来,但是,衣服的主人啊,你不想回来吗?庄子豁达到夫人去世了能够鼓盆而歌,禹锡怎么也做不到,只有独自永无止境的叹息!

悒悒何悒悒,长沙地卑湿。楼上见春多,花前恨风急。

猿愁肠断叫,鹤病翘趾立。牛衣独自眠,谁哀仲卿泣?

郁郁何郁郁,长安远如日。终日念乡关,燕来鸿复还。

潘岳岁寒思,屈平憔悴颜。殷勤望归路,无雨即登山。

——《谪居悼往二首》

长歌当哭,愁肠寸断,思念无期,憔悴容颜!可惜,可叹,薛氏离去了,就在久盼的那一缕曙光即将来临的前夜。从此之后,刘禹锡再未续弦,孩子只有交给家中女佣泰娘代为抚养。泰娘感恩刘禹锡夫妇厚爱,努力地给孩子们温暖和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