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去处理男的了。那个喉咙被他捅过的男人应该放到老头的地方,那个老头正在吃蜡香肠和蜡泡白菜,被他身后的女人把刀捅进了他的喉咙。既然那个老头是坐着的,格里夫就把他放到衣帽间的厕所马桶上。这费了格里夫15分钟的时间。看到老头坐在马桶上,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叉,喉咙还在流血,格里夫靠在门上,放声大笑起来,真是太好笑了,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被人听见,因为实在太滑稽了,就是被人抓住也值得。
下面该轮到那个小矮个了。格里夫四处打量了一下,眼睛落到伍德罗·威尔逊身上。一个蜡像坐在一张巨大的桌子后面,正在签什么东西。这个场景描绘的是1918年停战协议签字仪式。他想,那地方对于一个脑袋几乎裂开的男人真是太合适不过了。格里夫费力地从蜡像手中抽出笔,然后把它搬到衣帽间里,放在办公桌边。他见蜡像僵硬的手仍然是写字的姿势,就把一支圆珠笔塞进了他的右手。格里夫发现自己的上衣沾满了点点血迹,不过到目前为止,他的裤子上还没有血迹。现在该做最后的工作了。
格里夫把第二个男人搬到伍德罗·威尔逊的展台,想要把他塞到椅子里。但是他的头总是向前倾倒,倒在蜡做的纸上,他的手软绵绵的也抓不住笔。不过,好歹搞定了。格里夫向后退了一步,看了看,露出了欣赏的微笑。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非常累,心脏跳得非常快,于是就坐在一张椅子上休息了几分钟。没错,他现在已经拿到钥匙了,就可以锁上门,先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再精力充沛地回来看热闹。
格里夫从一个蜡像身上剥下一件毛衣。因为蜡像的胳膊没法弯曲,他只能把毛衣扯到蜡像的脚下,从那里剥下它,这样一剥,毛衣的领口就被扯开了,现在,蜡像的胳膊和胸口就赤裸裸的了。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格里夫把自己的上衣团成一团,四处擦拭他认为留有他指纹的地方。擦完后,他关上灯,小心翼翼地走到后门,然后锁上门,把钥匙扔到后门的台阶上。他在一个垃圾箱里发现了几张报纸,就拿出来裹住自己的上衣。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他看到另一个垃圾箱,就把手里的一包东西塞了进去。
那天晚上他母亲问:“买了一件新毛衣?”
“这是利奇给我的。”格里夫说。
格里夫太累了,那天晚上他睡得像个死人,连梦中看到那个老头坐在马桶上时,都笑不出来。次日早晨,格里夫站在蜡像馆对面等着。快到9点30分时,售票员来了。9点35分时,只有四个人进去,但格里夫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了。他穿过马路,买了一张门票。售票员现在既要顾着检票,还要告诉参观者:“今天早晨每个人都迟到了,就直接进去吧。”
售票员走进门里,打开灯,然后一路过去打开每个展台的灯。售票员竟然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连衣冠楚楚地坐在马拉浴缸里的米兰达都没有注意到。格里夫就跟在他后面,觉得非常滑稽。
其他参观者还包括一对男女、一个孤独的男人和一个14岁的孩子。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米兰达,好像并没有觉得这个有何不平常。那个脸埋在蜡香肠和蜡泡白菜上的男人也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格里夫的心在开始的时候狂跳不止,几乎透不过气来,接着就有点失望。
又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走了进来。
最后,伍德罗·威尔逊的展台前终于有了反应。
一个女的挽着丈夫的手臂问:“停战协议签字时,有人被枪击中吗?”
那个男人含含糊糊地回答:“我不清楚,但是应该没有吧。”
格里夫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赶忙转过身,努力控制自己。当时,那真的鲜血从桌子上流到下面,已经变得很暗淡。他觉得自己真是无所不知。
在展厅的另一侧,也就是米兰达的那一侧,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有个男人笑了,但是非常短促。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不光一个女人在尖叫,一个男人也在喊:“天哪,这是真的!”
格里夫看到一个男人凑了过去,仔细看了看把脸埋在蜡香肠上的尸体,叫了起来:“血是真的!这是一个死人!”
然后,另一个男人咚的一声晕倒在地板上。
售票员冲进来问:“这儿出了什么事?”
“这是真的尸体,是尸体!”
售票员看着浴缸里的米兰达,大吃一惊,“天哪!我的天哪!这是米兰达!”
“还有一个!”
“这儿还有一个!”
售票员说:“我的天哪,快,赶紧去叫警察!”
一个男人和女人匆忙离去。但其他的人都留了下来,他们非常震惊,同时也非常好奇。
电话就在衣帽间,售票员冲了进去,格里夫听到他发出一声大叫。当然,他看到了桌子上马拉的半身蜡像和桌子边的蜡像。
格里夫想自己得溜了,他从前门走出去,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他们都想进来,但是都只能站在门前向里张望,因为售票员不在。
格里夫想,非常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一切都非常顺利。本来那天他不想去上班,但突然之间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去请个假。他用手捂着肚子,装出一副很虚弱的样子,西蒙先生一听格里夫说他身体不舒服,就很不高兴,但是也只能准他的假。格里夫离开杂货店时随身带上所有的现金,大约23美元。
他意识到,如果售票员想起他常去蜡像馆,或者他记起格里夫昨天晚上也去过,那么怀疑肯定会落到自己身上来。格里夫想乘长途汽车到什么地方去,但他并不是因此而想离开。他只是出于一种渴望,一种难以抵制的渴望,才去乘长途汽车的。他买了一张西行的车票,花8美元。晚上7点时,他来到印第安纳州的一个城市,他并没有去留意这城市叫什么名字。
格里夫下了车,车站边有一个酒吧,旁边是报摊。现在,格里夫很想知道报纸上有哪些报道,就走了过去。
许多报纸的标题是:
“蜡像馆三人被杀”
“蜡像馆大屠杀”
“神秘杀手出没:蜡像馆三人被害”
格里夫最喜欢第三个标题。他买了三份报纸,然后站在吧台边看边喝啤酒。
“今天上午9点30分,蜡像馆售票员弗兰德和几位参观者,在蜡像馆的展台上看到了三具尸体。被害人都是蜡像馆的工作人员,他们分别是:41岁的米兰达,43岁的乔治和37岁的理查德,女的是被人扼死的,两个男的则是被撞击和刺死的。谋杀发生在昨天晚上10点左右,那时三个工作人员正准备离开。凶手可能是9点30分闭馆前最后一批参观者,也许当晚就藏在蜡像馆的某个地方,一直等到其他参观者离去才现身。现在警察正在全力搜查线索……”
格里夫一边微笑一边喝啤酒,心里乐开了花。他趴在报纸上,似乎不想让其他人分享他的快乐,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几分钟后,格里夫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人在读这一报道。两个男人在看报纸,但他们的报纸是折起来的,所以格里夫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看关于他的那些报道,
格里夫点了根烟,仔细地翻阅了三份报纸,想看看有没有报道提到他。没有,根本没有。一份报纸上特别提到说,弗兰德昨天晚上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进馆。
“……警察认为杀人凶手是一个心理变态者,因为受害者被摆放的位置非常奇怪。电台和电视台警告那一地区的居民说,房门一定要锁上,上街要特别注意。”
心理变态的杀手!格里夫咯咯笑了起来。他为这三位记者的报道中缺乏细节而感到遗憾,认为他们缺乏幽默感。坐在马桶上的老头,或者签字仪式上的那个男人,那些都是他的杰作,为什么他们不欣赏呢?怎么不写写呢?
等格里夫喝完啤酒,走到人行道时,路边的灯都亮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看着这个新城市,又看了看商店的橱窗,感到非常愉快,接着,又走进一家汉堡店。
格里夫要了一个汉堡和一杯咖啡。身边是两个戴着宽边帽,牛仔打扮的男人。其中一人紧挨着格里夫,他的手肘不停地碰到格里夫。格里夫想,他们会不会是警察呢?但是,他们讨论的是土地的事。格里夫又拿起了一份报纸,报纸靠在面前的餐巾纸架上开始看。
一个男人伸手拿餐巾纸时碰了格里夫一下。
格里夫友好地微笑着说:“你读了关于蜡像馆谋杀的报道吗?”
那个男人怔了一下,回答说:“看了,看了个标题。”
“瞧,那里有三名工作人员被人杀了。”报纸上放着一张照片,拍的是三具并排放在地上的尸体。但是格里夫不很喜欢,因为他喜欢坐在浴缸中的米兰达。
那个男人应了一声:“哦。”然后就转过脸去,好像他不喜欢格里夫。
格里夫说:“尸体就像蜡像一样被放在几个展台上。他们在报纸上是那么说的,但是没有照片。”
“嗯。”那个男人又应了一声,继续吃他的汉堡。
格里夫觉得很沮丧。他凝视着报纸,似乎感到自己受了侮辱。他的脸有些发热。实际上,他越来越觉得气愤,心脏也越跳越快。但他装出一副笑脸,再次转向他左边的男人。
他用手指了指照片上的尸体说:“我之所以提到它,是因为那是我的杰作,这事是我干的。”
那个男人漠不关心地说:“小伙子,你听着,我们没有打扰你,你也别打扰我们。好吗?”
他笑了一声,瞥了他的同伴一眼。他的朋友正盯着格里夫看,但当格里夫看他时,他马上就移开了视线。
格里夫掏出钱,付了饭费,然后向外面走去。
格里夫听到其中一个人说:“说不定那家伙不是在开玩笑。”
格里夫转过身说:“我没在开玩笑!”然后就走了出去。
格里夫晚上在基督教青年会过了夜。第二天,他以为会有警察来抓他,但是没有。他乘车去了另一个城市,离他的家更近了些。但是当天的报纸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也没有提到什么线索。那天晚上,格里夫和两个小伙子在一家酒吧进行了几乎同样的对话,他们也不相信他的话。格里夫觉得他们实在愚蠢透顶,甚至怀疑他们那副不相信的样子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格里夫搭车回到家,向警察局走去。他在16岁时曾偷过一辆汽车,当时他母亲对警察说:“格里夫在他父亲离开后就变了。格里夫14岁就不停地问我:‘我到底是什么人?’和‘我是个人吗?’”我知道他需要一个男人作为自己的榜样,但是没有。现在,要是他的母亲知道了他的事,她一定会重复同样的话。他很好奇,不知道警察会怎么说。
格里夫对警察局的门卫说:“我有事要坦白,是很重要的事情。”
门卫让格里夫到一个办公室去,态度很粗鲁。办公室里坐着个老警官,胖乎乎的一头灰发。格里夫把所有的一切都跟他说了。
“格里夫,你是在哪所学校上的学?”
格里夫说他在西蒙杂货店工作:“我18岁了,我已经不上学了。”
老警官说:“格里夫,你确实有问题,但跟你刚才说的是两回事,”
格里夫不得不在一间房子里等待,一个小时后,来了一位心理学家。跟着,他母亲也来了。他们说他是为了引人注意才这么做的,是典型的虚假坦白。他母亲不停地提到过去他问的那些问题,“我到底是什么人?”和“我是个人吗?”的那些问题。她的话更加证实了心理学家和警官的观点。格里夫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了。
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格里夫必须一星期去看两次心理医生。
但格里夫勃然大怒。他拒绝回西蒙杂货店工作,但是他需要钱,而且他自行车骑得很快,又从来不私吞零钱,所以很快就另找了一份送货的工作。
格里夫问心理学家:“是不是还没有发现凶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你更傻的家伙!”
心理学家平静地说:“孩子,你这么跟人说话,可一点好处也没有。”
格里夫说:“印第安纳的一个普通人都比你要明白,他还说:‘说不定那家伙不是在开玩笑。’”
心理学家笑了。
格里夫心里气愤极了。现在,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他的话,那就是伍德罗·威尔逊的领带,它依旧挂在他的衣柜里。但是,这些混账不配看到领带。格里夫又开始准备计划了,不管是看电影、送货,还是在跟他母亲吃饭时,他都在转动自己的脑子。下一次,他要做一件更轰动的事,比如说炸毁一栋大楼,或者用机关枪扫射行人。至少要杀死100人,甚至1000人。到那时,警察就不能不把他当回事了;到那时,他自己就会成为恐怖蜡像馆中的一个展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