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山村美纱
六点半钟,夜色笼罩着这个城市,笼罩在一群建筑上。在众多的同一样式的建筑中,演员真田美的家显得格外富丽堂皇。芦川夕子站在了门口,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芦川夕子抬手按了门铃,随着一声“来了”的答应声,真田美本人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开大门。她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儿,二十岁上下,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我是芦川的妻子,想要和你谈谈。”
真田美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她递过了一双拖鞋,说:“请进来吧!”
这间西式客厅大概十二张草席大小,芦川夕子注意到地上铺着天蓝色的长毛绒地毯,房间的一角摆着一架白色的钢琴,钢琴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插着红玫瑰的花瓶,一阵阵清香不时地飘过来。
坐在沙发上的夕子还没开口,真田美便抢先说道:“初次见面,我就是真田美。经常请您丈夫教我钢琴,真是太感谢了!只是因为太忙了,否则我应去府上致谢的……”
夕子心中暗想,恐怕他不仅仅是来教你弹钢琴的吧?看来真田美想要掩盖她与丈夫之间的特殊关系。
夕子没办法,只好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多少也会弹一点儿钢琴。你学到哪儿了,‘拜尔’还是‘彻尔尼’?”
“啊,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老师总训斥我,因为我根本不怎么会弹。”
真田美一边说,一边扭动腰肢走到钢琴旁,用右手,像开玩笑似的随意点了几个音节:
“321l765|456S|432|3l2|”。
##
听了真田美的弹奏,夕子带着一种优越的口气说道:“真不简单呀!你弹的是‘彻尔尼’作品第六号吧。”
她自己可以弹到“彻尔尼”作品三十号了。
真田美不安地问道:“今天一会儿还有钢琴课,芦川老师难道不来了吗?”
她想,夫人都找上门来了,看来是两人的事情暴露了,今晚的钢琴课要吹了。
“不,我想他会来的。”
“是吗?”
真田美听了这话,表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然后她用火辣辣的目光直逼夕子,想要审视她的真正来意。
夕子一边打量着房间各处一边继续随意地问着无关紧要的话题:“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没错,就我一个人。”真田美边回答边作出一副希望夕子赶快离的表情。“从中午会来一个帮忙的佣人,晚上六点有走,现在她已经回去了。”
这时,正在四处打量房间的夕子,目光忽然被一个用来装饰书架的木雕小象所吸引。它原来是丈夫从泰国买给女儿的礼物。当时三岁的女儿高兴极了,整天抱着它到处跑来跑去,可还没过三天,丈夫就硬把它从女儿手中抢走了,说是没有礼物送给校长。那只象的周围摆放着壁挂、银别针、佛像形状的金色瓶起子、泰国舞蹈娃娃等,也几乎是丈夫从泰国买回的礼物。夕子再仔细一看,真田美那件当夜礼服穿的白地天蓝色刺绣的长筒裙也是她丈夫从泰国带回来的。
“这些礼物几乎全都是我丈夫去泰国时买回来的,你还能说你与我丈夫只是学钢琴的关系吗?”夕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还说什么拿去送给平常一切不错的朋友和要分别的人了,原来都拿到你这里来了!要是一两个也就算了,你要了这么多,也太过分了!这些要是折合成钱的话,可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啊!这难道还能说只是一般的关系吗?”
“这不是我从老师那儿‘要’的!”
“胡说!那条裙子明明是他买给我的,我可记得很清楚!”
“那是老师认为我比你年轻,所以穿在我身上比给你穿更合适!”
夕子被真田美这一顿抢白,一下子怒火万丈。她今年已经三十岁了,比二十八岁的丈夫大两岁,这也是她常常会记起的一块心病。确实,真田美才二十岁,比起她来整整小了十岁!今天当着面被情敌这么一攻,她简直要气疯了!
真田美继续说:“我再说一遍,这些里面也有我自己花钱买的,并不全是从老师那儿要来的。”
“自己买的?难道……?你是说……”
“没错,是老师约我一起去旅行时买的,他还说这算是我们新婚旅行。”
夕子和她丈夫根本没有做过什么旅行,当然也别说是新婚旅行了。
然后她们便开展了对彼此激烈的对骂,
真田美骂了好一阵后说道:“你快滚回去吧!你是他的正式夫人吗?!根本就没有权利来这儿和我谈论他。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我们才是正式夫妻!”
她说着,从书包里得意地掏出一张纸给夕子看,夕子一眼就看到了“结婚证”这三个大字。在真田美与芦川睛彦的名字旁边,还盖了一枚印鉴,那是丈夫每天都带在身上的印鉴,夕子认出来后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随即蹲在了地上。
真田美像是在欣赏什么杰作似的看着夕子。她突然想起洗澡水还开着,浴室里面确实响着流水声,便惊叫了一声向里面跑去。
我要杀死她!夕子心中杀气腾腾。竟然去爱别的女人!又不顾一切地抛弃了妻子和幼小的女儿同那个女妖精结了婚!她愤怒地冲到真田美的浴室去。水流声使真田美没能注意到夕子从背后扑过来的声音。等她关上水龙头回过头时,夕子已经举起了放在架子上的吹风机,向她的头砸了过去。
“嘭”的一声,真田美应声倒地,夕子并没有停下手,继续向她乱砸。真田美完全断了气,夕子的手和吹风机上都沾满了鲜血,她低着头呆呆看着尸体,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二
等夕子回过神来时,心中一阵恐怖。空阔的房间一片寂静。她想立即起身逃走,可是有人知道夕子在这段时间里到过这里,夕子来时因不知道路,曾向住在这所房子附近的一家药店的老板打听过。药店老板当时还特意到外面指给她看。要是就这么逃走的话,很快就会被抓住的。
思索几分钟后,夕子终于下定决心,不能这么逃脱。她开始把真田美的衣服脱干净,然后把她赤裸的身子泡入粉红色的浴池中。灌满了水的浴池因为尸体的放入而开始“哗哗”地向外流水。接着,夕子把镜子旁边的柠檬切成片,泡在浴池中,然后又用肥皂在毛巾上打出泡沫,搭在浴池的瓷砖上。在旁边的盒里也灌上了一点儿水,最后点燃了煤气。
夕子除了喜欢弹钢琴外,还喜欢看推理小说,所以对“推理”一类的情节十分熟悉。她是这样设想的,真田美的尸体大概要到明早之后才能被人发现,警方看到打着肥皂的毛巾和漂浮在水中的柠檬片,一定会推测她是在洗澡时被杀害的,所以肯定会从四十度左右的水温开始推算其死亡时间的。现在把水烧热,明天就会变凉的,而实际上现在的尸体是浸泡在冷水中,因此他们会把死亡时间往后推上一两个小时的。这样一来,她的死亡时间就会出现两个小时的误差。
夕子处理完尸体后,小心翼翼地把有可能沾上自己指纹的地方全都一一抹干净,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大门。出门后,她回头望去,真田美的家依旧一片灯火通明,比其他人家显得更加明亮,明亮的住宅向人们显示着一种安静的和平景色,谁也想象不到这家主人已经死亡。
夕子来到那家药买了一点感冒药,并对店老板为之前的热情指路表示感谢。
这位四十岁左右的老板穿着白大褂儿,一边忙不迭地递过感冒药,一边又热情地问道:“她家很大、很好认,你很快就找到了吧?她在家吗?她可是个忙人。”
“谢谢您,我已经见到她了。”
夕子答应着,打开提包正准备付钱时,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高中时的朋友次子。
次子笑眯眯地说道:“嗬,这不是夕子吗?”
“哟,这不是次子吗?怎么,你住在这一带吗?”夕子非常不安地问道。
“是啊,五年前搬来的。你这是……?”
那个老板在一旁插嘴道:“啊,她是去拜访那边的真田美的。”
“是的,我丈夫教她弹钢琴。”
“这么说来,今天你是替丈夫来教她钢琴的了?你的钢琴弹得也不错嘛!”
夕子本来想顺着话题说下去,可转念一想,不能如此。真田美的尸体明天就会被发现,那时自己与丈夫不和的事情也会被公开的。为了不致怀疑,还不如现在自己就把这件事挑明了呢。
于是她压低了声音说:“要是那样倒好了。你知道,我丈夫与她的关系有些不正常。”
次子果然对这类话题十分感兴趣:“不正常?是不是男女私通?”
“所以我刚到她家吵了一架。”
“后来呢?”
“她说自己早有了未婚夫并准备结婚了。我说她撒谎,她说她在明天这个时间把她的未婚夫带来让我看,还说让我把丈夫领来也行。我就姑且相信了她的话,然后告辞了。哎,要不明天你也和我一块儿去看看吧?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明天先去看看再说,怎么样?”
“行,我跟你一块儿去。她老在半夜里弹钢琴,还招来一帮朋友大声喧哗,吵得大家都不得安宁。别看她人在电视上笑眯眯的,可住在这附近的人没一个说她好的,前几天大家还一块儿去她家交涉呢!”
“近来倒是不带朋友来了,但她说弹钢琴是她工作需要,怎么也不能停下来。”药店老板在一旁又搭了腔,“最近好像弹到十二点就不弹了,可我们都是十点就睡觉呀!这样的话,躺下之后还是被吵得睡不着。”
老板为了生意本不应该说别人的坏话,但还是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就她弹得那样,也能叫弹钢琴?!”
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
夕子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然后告别朝家走去。回到家后看了看表,正好七点半。
三
一到家,夕子就开始不停地忙碌。在八点钟丈夫回家之前,她先仔细地翻阅了所有有关真田美记事的杂志,知道了她的一些生活习惯,比如为了美容她每天要买回十个柠檬,她在晚上睡觉前必须洗澡等。杂志上是这样写她关于学钢琴的事情的:真田美在一年前开始学钢琴,弹得还不是太好,可是现在已经学完了“拜尔”,开始进入“彻尔尼”。她在最新的一期杂志上回答记者提问时说:她的钢琴已经学到了“彻尔尼”的第六号作品。夕子想,她今天也确实是这么回答自己的。
夕子拿出“彻尔尼”的乐谱,细细地查看第六号作品,想要找出真田美当时信手弹出的那一小节:
“|32|l765I456SI432I3l2I”。
##
夕子看到“彻尔尼”第六号作品中间的一节时,不由得喊出声来:“啊!在这儿呢!”
夕子今天把女儿寄放在了姥姥家,所以家中十分安静。她把乐谱放在膝盖上,不用钢琴手指开始在空中练习。
没错,她现在学的正是“彻尔尼”第六号作品。今天夜里我得去她家弹一遍这个作品,这样就能证明她在那时还活着,她的死与我六点半钟去她家就毫无关系了。
虽然夕子已经很久没弹钢琴了,但是她的手法依然自然熟练,于是放心地把乐谱放进了手提包里。
丈夫芦川果然在八点多回来了。他每天都是这样:八点多钟回到家,默默地吃完饭,九点钟赶去给真田美上钢琴课。
今天,夕子在他正吃饭时主动搭话说:“真田美刚才打来电话,说她今晚突然有工作,让你明天再去给她上课。”
芦川不信任地看了夕子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去拨电话。他手拿着听筒等了半天都没有人来接,这才满腹疑惑地放下电话,打开电视。他仍像前一阵那样,坐在那里,一边喝威士忌一边看电视,不与夕子说话,到了九点半钟就独自去睡了。
威士忌酒中稍稍掺了一点儿安眠药,这一点儿足可以使芦川暂时昏睡过去。等他熟睡之后,夕子便悄悄地走出家门,手里拎着装有“彻尔尼”乐谱的手提包。
她骑上自行车,小心翼翼地避开人们的耳目走了有三十分钟。来到真田美家后,她把自行车藏在不远的一个仓库的角落里,然后穿过房屋后面没有上锁的厨房门,轻手轻脚地摸了进去。
厨房的桌子上已经备好了面包干儿、西红柿及牛奶,那是她的晚饭。夕子想起刚才在杂志上看的文章:真田美最近有些发胖,现在为了减肥,每餐只是吃些面包和牛奶以及蔬菜。大概是在六点钟自己来时,她正要吃晚饭吧。要是她已经吃过晚饭的话,那么警方只要解剖了尸体,从胃中发现的面包之类的食物那里推测出死亡时间。幸亏她还没有吃晚饭。
想到这儿,夕子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她赶紧把牛奶倒进水池,放水冲洗干净,然后把杯子泡进水盆里。又把面包与西红柿装进塑料袋,放入自己的手提包中,再把盘子也放入水盆中。这样一来,就可以说明她是已经是吃过晚饭又过了好长时间后再死的了。
出了厨房,夕子直奔浴室。她面色苍白,心脏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几乎都停止了跳动。毕竟在没有人的房间里,深更半夜地去“见”一具尸体可不是件好事。更何况那是被自己杀死的尸体。但是如果不再亲眼看一下尸体,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因此她努力控制着自己,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走去。
到浴室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来对了,如果这一趟她没有来的话,就会造成极大的失误。
原来在她之前离开浴室时顺手关了电灯。夕子打算把现场伪装成洗澡时被杀的场面,可哪有人关着灯洗澡呢!如果让警方看到浴室里一片漆黑,指不定还会引出多少麻烦的事情来呢!差一点把全盘计划打乱!为了不再留下指纹,夕子小心谨慎地把电灯开关轻轻地推了上去。
尸体仍像原来一样浸泡在水里,湿漉漉的长发紧贴在浴盆的壁上,真实得不可思议。夕子咬了咬牙,把手伸进水里试了试水温:和她原来计划的一样样,煤气是开着的,但水已经变冰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