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G·K·切斯特顿
故事梗概:
花园惊现断头尸体,身首异处,鲜血淋漓。正当警方追查嫌疑犯时,嫌疑犯的头颅却在第二天凌晨被人抛至河中,惨不忍睹。真正的凶手究竟是谁?又是什么促使他下此狠手?
(一)
这是一座矗立于塞纳河边的奇特老房子,华丽而恢弘,而且附带一个精美的大花园,一个由高墙围筑、铁蒺藜捍卫的花园。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庄园只有一个进出口——前大门,并且这个门的大厅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整个房子的设计可以称得上极为封闭和森严,由一个名叫伊凡的仆人时刻巡察。这大概是与它的主人阿尔斯蒂德·瓦伦丁的身份有关。作为巴黎警察局局长,若没有一个这样的庄园,的确很难与那些时刻想置他于死地的罪犯对抗。
此时房子的客厅中正宾客云集,这其中有性格狂躁的英国大使加洛韦勋爵及他的家人,黑眼睛的蒙特·圣·米歇尔公爵夫人及她的两个女儿,戴眼镜的法国西蒙医生,埃赛克斯的布朗神父,以及法国外籍军团的指挥官奥布赖斯。
奥布赖斯正在向勋爵的家人鞠躬,他身穿军装、佩带军刀、高个子、蓝眼睛,本是爱尔兰人的他,在童年时代就认识加洛韦一家,与勋爵的女儿玛格丽特更是青梅竹马,后来因债务破产告别了爱尔兰。当上了指挥官后,他时常流露出闯劲十足却又忧心忡忡的神情。指挥官的殷勤似乎没有得到勋爵家人的重视,勋爵夫人身材瘦削,有着孤傲而敏感的脸,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她向奥布赖斯敷衍地弯了一下腰作为回应。而玛格丽特年轻貌美,发色古铜,脸色稍显苍白,面对童年玩伴的鞠躬问好,她径直把身体转向了别处。
宾客已经差不多到齐了,而客厅中却不见主人的身影。仆人伊凡告诉大家,主人瓦伦丁局长由于要处理死刑的工作,不得不晚到十几分钟。伊凡的固定岗位便是巡察并守护那个满布武器的进门大厅,他年纪挺大,胡须都已全部灰白,而他那张同样灰白的脸上,横着一道显眼的伤疤,他是瓦伦丁最为信赖的亲信家仆。
十分钟后,主人瓦伦丁终于出现了。局长身着黑色晚礼服,与灰黑的胡子相得益彰。不过他并没有在客厅逗留,而是直接来到了房屋后面的书房,书房对着花园,相通的门此刻并没有关闭。他收好了公文箱,又来到敞开的门口对着精美的花园静静凝思。今晚的天空乌云满布,是暴雨的前兆,他望着天空怔怔地出神,这对于平日理性严谨的局长来说是很少见的。不过他很快就结束了这种冥想式的凝望,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迟到的主人。
瓦伦丁匆匆赶到客厅,幸好当晚最重要的贵宾尚未到来,也就是他在美国执行公务时认识的亿万富翁朱利叶斯·布雷恩。这位布雷恩先生德高望重,因曾向小宗教团体捐赠巨额捐款而扬名,除此之外,他还热衷于资助未出名的学者,他说他一直在等待美国出一个莎士比亚,虽然这比等待鱼儿上钩还需要耐心。没有人知道他的信仰情况,不知道他到底是无神论者还是其他宗教的信仰者。他盛赞美国诗人惠特曼,却推崇巴黎的卢克·皮·坦纳比惠特曼“进步”。他喜欢“进步”,却不愿意让别人这样认为自己。
不久,这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贵宾终于露面了,客厅的气氛立即变得不同起来。布雷恩身材高大肥胖,头发全部花白,如同德国人一样把白发往后梳得整齐而服帖,一张胖脸红彤彤的,表情却十分严峻,下巴上有一小撮向上翘起的黑色尖须,有点像戏剧《浮士德》里的魔鬼梅菲斯特。他身穿一身黑色晚礼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由于他已迟到,在大家的注目下,他挽着加洛韦夫人的胳膊进了餐厅。
而加洛韦勋爵此刻正在努力偷偷观察他女儿玛格丽特是否挽着奥布赖斯的胳膊,幸亏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看到女儿挽着西蒙医生的胳膊,端庄大方地走入了餐厅,对此他感到非常满意。
(二)
突然,年老的英国勋爵加洛韦在花园中发出一声打破宁静的惊呼,然后发疯似的边跑边叫,一路冲进书房,西蒙医生听到叫声匆忙赶到。只见加洛韦勋爵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声音嘶哑,以致西蒙医生花了一段时间终于听清了勋爵哭喊的话:“花园的草丛里……有一具……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而在此之前,他还在宴会上一副左右逢源的外交家风范。到了抽雪茄的时候,稍微年轻一点的西蒙医生、布朗神父,以及被冷落的奥布赖斯一下散开,混入了女人堆当中,或是到暖房中吸烟去了。这使得大使勋爵很是不安,他老是有一种直觉,认为那个无赖奥布赖斯此刻正与自己的女儿玛格丽特待在一块,这个直觉令他痛苦无比。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坐到餐桌旁喝咖啡。在餐桌上的还有布雷恩和瓦伦丁,前者是有神论的美国富翁,后者是无神论的法国侦探,他们正在激烈地辩论,此时已陷入了焦灼状态,因为谁也不愿意改变立场,加洛韦一开始还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辩论,后来就逐渐厌倦。于是他起身离开,在会客厅外的过道上他听到了会客厅里面传来医生尖利的声音和神父低沉的回答,大使觉得里面的人大概在进行一场关于科学与宗教的辩论,便低声咒骂了一声。然而当他把门打开的一瞬,警觉地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无赖奥布赖斯和自己端庄高贵的女儿玛格丽特同时不见了!
爱女心切的老勋爵立刻转身返回,他要马上找到女儿,不让她被那个爱尔兰流氓纠缠骚扰。加洛韦此时心急如焚,他又一次穿过了过道,当走到房子后面的主人书房时,突然见到一个人影快速闪过,脸色苍白,神情轻蔑,正是他的女儿玛格丽特。勋爵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她是否曾跟奥布赖斯待在一起,而奥布赖斯如今在哪里?玛格丽特又急着往哪里去呢?
为了搞清楚真相,加洛韦勋爵决定继续往后走。在黑暗中,他摸索着找到一个通向花园的入口,皎洁的月亮拨开乌云,将银光洒在了花园上。加洛韦突然看到一个蓝衣服的高个子男人正快步越过草坪,他穿过了书房的落地窗,进入了屋内,那不是别人,正是指挥官奥布赖斯!加洛韦勋爵气愤至极,脑海中涌现出各种臆想的画面,此时此刻,那个逃走的爱尔兰人仿佛变成了他的情敌。被优雅月光渲染的美丽花园,此时更是激起了他的满腔怒火,他想象着在这样一个如童话仙境般美丽的花园中,有一个无赖曾向自己的宝贝女儿纠缠求爱,这使他无法再容忍,他决定追上奥布赖斯与他进行一场谈判,以终止他对女儿的骚扰。于是他快步向前,却踩在草丛中类似石块或木头的东西上,他不耐烦地朝下一望,却发现了那具恐怖的尸体。
情绪稍微稳定以后,勋爵终于把刚才在花园中所见的一切告诉了医生:“我们要马上通知瓦伦丁局长。”这时,瓦伦丁局长也因为听到尖叫声来到了书房。得知了事情的具体情况后,出于职业本能,瓦伦丁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警惕起来。
“我曾经在世界各地破案无数,没想到今晚还要在自家的花园里做这件事情。”瓦伦丁带领着人们进入花园,“加洛韦勋爵,请带我们去现场吧。”
勋爵此刻依然战战兢兢,并且由于河面上有雾,穿越草坪变得不那么容易,不过最后大家还是找到了那具深埋在草丛中的尸体。可以看出,死者是个身材魁梧的男性,尸身俯仰,隐约可以看出他身穿黑衣。死者前额已秃,几缕褐色的头发搭在头骨上,猩红的血正在从俯着的脸向外汩汩流着。
“从穿着来看,他好像是要来参加宴会的。不过,从面相上看,又好像不是我们交际圈里认识的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西蒙低沉地说。
“先别说这些,你快先检查一下,确定他是否真的已死。”瓦伦丁用命令式的口吻对医生说。
医生俯下身子摸了摸尸体,说:“虽然尸身还没有很冷,不过估计还活着的可能性不大。我们先把他抬到一边去吧。”
当人们小心翼翼地把他抬高了大概一英寸时,人们惊恐地看到尸体的脑袋滚了下来,与身体完全分开了。即使是经验丰富的瓦伦丁此时也有点诧异:“凶手只有像大猩猩一样有力,才能残忍地把死者的脖子完全割断。”
西蒙医生托起那颗掉落的脑袋仔细观察,这是一张陌生而又水肿的黄色脸孔,鹰钩鼻,有着一双厚厚的嘴唇,有点像罗马或者中国的皇帝。脖子和下巴部分都有刀伤,而脸部却完好无损。
人们又把尸体抬起翻转,大家能看到死者穿着华丽的白衬衣,胸前却满是鲜血,从衣着看来,西蒙医生先前的猜测是对的,死者确实是要来参加宴会的人。
瓦伦丁局长匍匐在地上,专业熟练地检查着附近二十码的草丛,医生和勋爵也学样地跟着帮忙。他们找了一会,却似乎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和收获,只发现了几个被折断或者斩断的短树枝。
瓦伦丁郑重地说:“短树枝,还有一个被砍头的陌生人,除此以外这个草坪上什么也没有。”大家相对默然了片刻,突然加洛韦又尖声叫了起来:
“花园那边是谁?”
只见一个矮小的人,顶着一颗和身体极不相称的大脑袋,向他们走来,样子有点滑稽,在暗夜里却给人几分恐怖阴森的感觉。当他走近时,才被认出原来是客厅里待人友善的布朗神父。
他怯怯地说:“不是并没有其他的门通往这个花园的吗?”
瓦伦丁很讨厌见到黑色的教士服,但他得承认,神父的话并没有错。
瓦伦丁开口道:“的确,关于在遇害前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确实是一个谜题。大家现在请认真听我说,在我们今晚的来宾当中,有绅士、淑女,还有外国大使,都是声名显赫的人物,如果我们现在把这件事公开,就必须当做罪案来处理,对大家的名声恐怕都不会有什么积极的影响。但是作为警察局局长,我有一定的处理权限和权威声望,我可以暂时为这件事保密,并且我也很愿意为我所邀请的每一位客人澄清。然而为了各位的声誉,在明天中午之前,请各位不得离开这所房子半步,屋里有供各位休息的床。西蒙医生,请你帮个忙,到前厅找我的仆人伊凡,让他马上到这里来,并叫其他仆人替岗。加洛韦勋爵,请到会客厅告诉各位女士所发生的事情,用委婉的说法告知她们也不得离开。布朗神父,请跟我一起留在这里看守尸体。”
瓦伦丁就如一个队长发号施令一般,大家马上就按他所吩咐的去做了。西蒙医生找到了可靠的伊凡,忠心的老仆如同忠心的家犬一样飞快地跑出房子,越过草坪来到了主人瓦伦丁面前。当得知了这件发生在花园中的凶杀案后,他的眼睛突然闪现出异样的光芒,那张苍老而惨白的脸上焕发出光彩,他迫不及待地请求到现场附近搜索证据。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你就在现场搜索证据吧,”瓦伦丁侦探说,“我们要在屋里研究案情,搜索时间别太长!”
“这,这不可能,”伊凡惊恐地说,“这怎么可能,你们认识这人么?这人怎么可能出现在我们这里?”
“不认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还是商量下一步怎么处理吧。”瓦伦丁冷静地说。
瓦伦丁和他的仆人把尸体抬到书房,然后一起来到会客室。
(三)
刚来到会客室,瓦伦丁局长的眼神就变得冷酷无情起来。他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然后捧着本子转向其他人说:“大家都在这儿吧?”
“奥布赖斯不在,”加洛韦勋爵用嘶哑的声音说,“在我发现尸体之前,我看到他在花园里走动。”
“布雷恩先生也不在。”西蒙望了望四周说。
“伊凡,”瓦伦丁局长说,“去把布雷恩先生和奥布赖斯先生找来。布雷恩先生刚刚还在餐厅里抽雪茄,至于奥布赖斯,你去花园或者暖房找找吧。”
伊凡迅速地从会客室跑向餐厅,紧接着,瓦伦丁依然用他严酷的眼神看着大家继续讲下去:“大家刚刚也都看到了,这个尸体的头部和身体是分开的,脑袋被干净利落地砍了下来。大家说,要割断一个人的喉管到底要用多大的力气?或者什么凶器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把一个人的脑袋砍下来呢?”
“我只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用刀干的,”西蒙医生痛苦地说,“刀绝对不可能那么干净利落。我猜,可能是战斧或者是古代刽子手用的斧头,要不就是一把重剑。”
瓦伦丁局长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告诉我,”他对着西蒙医生认真地说,“有没有可能是法国骑兵的长军刀?”
每个人都被瓦伦丁的话问得无言以对,既而露出惊恐的表情,大家身体中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只等待着西蒙医生的答案。
“军刀,我想,有这个可能的。”西蒙医生勉强地回答道。
此时,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进来吧,伊凡。”瓦伦丁轻声说道。
门被推开,伊凡和奥布赖斯出现在大家面前,现在就剩下布雷恩不在众人的视线中了。
奥布赖斯指挥官手扶门框,站在门口处,对着瓦伦丁局长挑衅地说:“你要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是不是有把法国骑兵的长军刀?”瓦伦丁微笑着问奥布赖斯,“它现在在哪里?”
“军刀?我把它放在图书馆的桌子上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瓦伦丁问及军刀,奥布赖斯显得有些紧张。
瓦伦丁向伊凡微微看了几眼,伊凡就离开了会客室,走向了图书馆。
“奥布赖斯,”瓦伦丁说,“你在加洛韦勋爵发现尸体之前离开花园,那你在花园里都做了些什么呢?”
“赏月嘛,接近大自然!”奥布赖斯紧张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故意提高音量回答道,像在给自己壮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