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神速发展是表现在多个方面的。对于热爱艺术的人来说,建筑领域的发展绝对是其中最振奋人心的。中国是一个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东方国家,这要归功于从未失传的道的哲学思想的贡献,也就是人与自然的基本统一,而西方已经完全失去了这个概念。那些传统的建筑体现的是有限空间的建筑物完美地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然而今天却为了能在大都市密集布局中挣扎生存。如何能将我们的建筑文化遗产融入未来呢?如何将人性化特点融入当代建筑,使它更好地为人服务呢?如何避免只为建造建筑物而失去了与真正主体,在那里生活与工作的人的接触的负面效果呢?
这些问题在世界上任何一个高速全球化的国家里都不可避免,当然在中国这样一个正在神速发展的国家就更加明显。为了揭开这些问题的答案,我约见了一位意大利专家,在中国生活工作了十来年的建筑师赛尔乔·乔孔蒂(Sergio Giocondi)。我在北京建外SOHO的工作室里见到了他。
乔孔蒂建筑师喜欢拿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来比较今天的北京:北京是一座大实验室,在这里,任何可能的想法都有可能实现,是一块能使设计师拥有无限机遇,能充分发挥想象力的宝地。但是佛罗伦萨不仅有文化,有远见,还有历史发展的价值,因为中世纪后的人文主义开始兴起。然而这里的现实体现在数量与强度上。北京转变了城市性质——从古老的传统向类似于美国大都市的现代化、高强度生活转变。
乔孔蒂建筑师拥有国际经历:毕业于罗马,在洛杉矶取得硕士学位,在中国工作了十来年。1995年他的两位中国朋友邀请他来北京参加一次公开竞赛,他来了,留下了。乔孔蒂在北京的公司工作了两年,1998年到1999年间,他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一年前工作室有近20名员工,但考虑到工作室现在主要从事项目的设计及完成初步阶段,其他部分是由本地的中国工作室完成,便只留下了8名员工,同中国建筑师一起发展项目。这也是出于预算的考虑。在中国的西方建筑工作室都必须与中国工程实验室合作。西方人负责项目的策划与结构组织,然后需要与本地的一家一级工程工作室对接,完成整个工程的执行计划。尽管如此,到最后,中国顾客一般都会询问西方建筑师的意见。
建筑工作室都做了些什么呢?乔孔蒂说:这些年,我在艰苦的环境中工作,强度非常大,但我很享受。除了北京,我们在武汉有一个酒店以及湖上会展中心的项目,我还在沈阳、大连、香港和温州工作过。这里的市场是如此之大,我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是几千平米的小项目,还是百万平米的大酒店和会展中心。我们在北京标得的第二个项目是80万平米的项目,70%的住宅和10%的办公楼。建筑师路易斯·康(Louis Khan)说,对于一个建筑师来讲,重要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一生中有三件作品足矣。我已经完成了数个作品,但没有一个称得上人生中的三件作品。其实有两三件作品我还是很满意的,它们都非常接近我的初衷,当然因为社会经济原因,还有项目完成的进度等方面原因,总是缺少点什么。这里的变化总是太快,但我们总会拥有理想的作品。
关帝庙的修复为我带来了机遇。这个项目奠定了我在这里的职业基础,以最高质量的标准来完成,这是有别于其他千百家企业的行业标准的。这是一次没有妥协元素的工程,客户是香港的一位欧洲人,他允许我自由发挥,将阴和阳和谐地融合,由此也为我赢得了声望。我还接手过其他的修复项目,但都不是能够自由发挥的。一年半前意大利东方中心这个创意在意大利一直备受推崇,第一笔资金也已到位,但最后意大利投资方拒绝了市政府划拨在东四环的地块,于是就搁置了,但这是一次错误的不理解行为。在那个中心里,本来应该都是意大利的大品牌,它也将会是那个地区的一个亮点。西方人看中国实际并非它本来面貌,只有在这里生活,才能真正了解中国的实际情况。不过我们还在努力,因为朝阳区很看好。事实上,北京的其他项目都没有本地特色,放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可以,因此没有受到北京人的认可,但我们的项目不同,虽然是西方人的设计,但这是在对中国文化进行了详尽的分析之后,再用现代方式表达出来的。
我相信中国还能产生很多新事物,因为我相信社会经济的变化发展是能带来音乐、建筑和文学方面的新发展的。我本身是个爵士乐迷,爵士乐并非是坐在桌子旁突发奇想而来的,而是由非洲美洲的律动音乐,融入美国的乡村音乐以及欧洲的古典音乐,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积淀才形成的。这样类似的故事也会在中国出现。闭关了一段时间后重新开放,每周有几千架航班,来往于世界各地,将西方的建筑文化与中国的实际、标志性文化环境等相结合,成为了一种甚为有趣的实验,这样可能会创造出建筑设计的新意,也正是积极地追求适合人类需求的一种创意。
一个建筑师的任务是畅想什么是与未来能够和谐共存的,我已经生活在未来当中,想着还不存在的东西,这是我的职业中最美妙的地方。要想象到未来人们的需要,必须不停奋斗,因为现代人很容易接受新事物,一个月后的现在,许多东西就已经变旧了。
在我的项目中,中国元素不是那么多,也有一些。文艺复兴时期,经过一段中世纪的沉寂后,古典主义又重新焕发光彩,但并不是纯粹地复制古希腊的柱顶或是装饰元素,而是根据当时的理想、技术需求重新演绎,结果是辉煌的。所以说,今天我们也没必要一定要把一片中国式屋顶复制到一栋现代建筑上。我们需要明白今天和明天的这片中国式的屋顶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件困难的事。要把装饰重新创意,这对于中国这个世界上具有唯一性的国家是一次挑战,同时也是一次机遇。但是今天的世界并非如此,建筑师们都在寻求创造新鲜的、令人惊奇的作品,只要去努力实现,最后一定会是意义非凡的。现在的西方处于枯萎期,因为已经非凡了,他们再没有视野去发现建筑的主要理念,那就是创造生活的和谐,创造在建筑里生活的乐趣,这是衡量一个建筑师造诣高低的标准。这里有一些外国建筑毫无激情,既不能给人以视觉的享受,也不实用,只是一种西方建筑者理念的阐述。
希望中国建筑师们愿意学习西方的建筑思想,西方建筑师们也能了解在中国做项目的意义。我认为自己的想法还是比较客观的,我不是论战型的,不偏袒西方,也不偏袒东方。我们的职业是具有全球化性质的,但必须因地制宜。
之后乔孔蒂还评价了北京的现代建筑:并没有太多值得一提的建筑,那些大型建筑集群大都是商业运作的产物,但有些通过大赛产生的融合中西方风格的,比如国家大剧院和CCTV新址确实是行业中的先锋作品,当然也不能算是最高水准的。北京并没有太多令人激动的建筑。我个人比较喜欢沙尔庞捷(Charpentier)的上海歌剧院,现代又不失东方神韵,并非简单地将中国装饰强加于西方结构上,后者是其他一些建筑通常使用的方法。最近的四五年里在设计方面已有明显的改善。比如说奥运会会场,鸟巢,成为了北京的坐标。但今天的西方建筑师只想着要一鸣惊人,这不是一种积极的态势,应该给那些使用建筑的人更多惊喜。CCTV新址的设计师非常棒,但也不是他的顶级作品。我喜欢比较罗曼蒂克的建筑,与背景环境之间少一点突兀感,尽量融入背景环境。应该为人们的生活和工作给予更真实,更适合的创意,我认为目前大多建筑物都是城市背景下一个冰冷冷的物体,缺少与本地文化的很好融合。这是我的观点。今天因为有了电脑,已经不存在技术和结构的问题了。CCTV新址的电梯是斜的,但外形必须根据它真实简单的功能来确定,不能将其复杂化。
关于中国建筑使用绿色材料的情况,很多建筑师认为不是很多。乔孔蒂说,你必须了解这里究竟发生着什么:这是一个人口大国,大城市,政府正在为推动如此一个大国的发展努力工作,过去使用绿色材料有点问题,现在好多了。
在这里,困难和行业规定与其他地方都是不一样的,这就需要控制一下激情,控制一下完全畅想的状态,要把自己的能力、信念以及新的游戏规则很好地结合起来,以全新的意志重新开始职业生涯。
说到最喜欢的中国传统建筑,乔孔蒂说:我喜欢中国建筑并不是从它的美学角度。实际上,中国建筑的美学观点不是因为建筑技术没有多大改变,而是因为由此产生的触及到人们灵魂深处的象征意义,那体现在紫禁城里因为辛勤劳动、人类文化所渗透出的绝对的纯净,因为这里曾经发生了许多大事,这就是每个建筑最有魅力的特点。重要的是这是经过风霜洗礼的人类建筑。由于使用的是木头材料,因为可能发生火灾,还有易损性,中国的建筑如同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的建筑一样,大部分都难以保存很长时间。
我很了解风水,这也是我做项目的基础。它所蕴含的是象征意义的根本,我没有太束缚于原始规则,有时候甚至还会和现代居住特点相反。总之,我以自己的方式来运作、诠释。在意大利也有类似的原理。中国的传统住宅必须是朝南,也是因为这样采暖效果更好,直到今天还是基本如此,人们在冬天的时候喜欢开窗取暖。但应根据现在的情况有所改变,而不能成为了一种陈旧的迷信思想。设计在建筑领域变得越来越通用化,但中国是个不太相同的环境,在这里,项目设计是如此重要的一种挑战,因为环境因素,也是因为象征意义的原因。但现在所有的都相同了:从前,建筑因为存在于世界的不同角落而不同,因为没有大众传媒,没有飞机,有文化差异和不同的观念,可获取的材料也只有这些,然而现在却可以随意搬运,一切都改变了。但中国还是这个星球上特别的一颗行星,因此要创造能够代表未来的建筑,对于我们,本地或是西方的建筑师们,机遇与挑战并存。
对于正在北京及其他中国城市的中心城区进行的大改造,许多人提出了疑问:怎样可能将过去与未来和谐地结合在一起呢?乔孔蒂有着自己的见解:我们所有人都想保存好北京古城文化,就像处在台伯河湾的中世纪的罗马,曾经是一片没有卫生条件的矮屋,没有任何城市规划,而这个地区后来因为文艺复兴及巴洛克时代的到来而不复存在。这里也发生着同样的事。很遗憾,北京的老城区正在逐渐消失,但是我们必须现实起来,要保存那些值得保存的,而那些如中世纪罗马的破旧房子地区应该发展起来,建设成一个未来的北京城。罗马之所以美丽、吸引人,是因为城市的不同地区代表着这座城市经历的不同历史时期,罗马时期的,巴洛克风格教堂等,不同时期的混合积淀,重新利用的旧建筑物,等等,这就需要有足够的能力去忘掉那些不值得保留的,充分利用那些地区来畅想城市的未来。
但是这里缺少的是对人类历史记忆的敏感性。就像这里另类的修复艺术:古老的建筑用油漆重新粉刷,变成了现代建筑。将来人们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事情,后悔没有控制好城市的发展。我已经有些中国化了。今天的飞速发展以及对现状的管理与原本应该做的却毫不相干。原本是可以花一些资金来创造一座古老和新兴结合、传统和现代共存的神奇城市的。
我非常同意梁思成在50年代提出的在北京西部建造一座新北京城的设想。虽然无法想象自己仍然住在胡同那些破旧房子里,但也是不容忽视的观点,将古老与现代融合起来,就像罗马那样。中国需要高度敏感性,要清楚地明白保存有代表性的建筑,利用其他建筑创造未来,新旧共存,同时也如同阴阳文化,是相反的,但是却制造了新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