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古应国访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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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敲开古国大门(1)

肩负国家的重托,满怀探索的激情,我们来到千年前。用“洛阳铲”探寻地层深处的秘密,叩开神秘古国的大门!

一、“洛阳铲”带来的惊喜

我们这次远道而来,主要是为配合砖瓦厂的生产,进行古墓葬的勘探与调查。对于我们的到来,六个砖瓦厂主都十分热情,照顾得十分周到。薛庄乡砖瓦厂刘松林厂长特意将他的办公室腾出来,用作我们临时办公与暂时居住的地方。这是三间临时性房屋,红砖砌墙,屋顶为两面坡式,用青瓦覆盖,屋内有梁无柱,木椽粗细不一,也不很直,房坡上铺垫的是用高粱秸秆编织而成的席笆。大概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到了下雨天,屋内漏雨不止,我们就用脸盆放在下面,接着雨水,听着那有节奏的“嘀哒”、“嘀哒”声而沉沉睡去。在我国“改革开放”政策实施不久的百废待兴的年代里,就这已经算是砖瓦厂里最好的办公场所了。我们从薛庄乡一个国营旅店租借了三床被褥,就这样住了下来。

当天晚上我们与各厂厂长开了个会,制定考古勘探的工作计划,安排砖厂配合的相关事宜。第二天刘松林厂长为我们找来了附近村子里的一批民工,于是我们就从滍阳岭南端开始,依次向北对每一个砖厂取土区进行钻探。

我们使用的是一种考古专用工具,名叫“洛阳铲”,相传在很早以前是由盗墓者发明的。它由一截铁铲头与一根白腊木细杆套合而成,其中探铲头上端有一个圆形銎孔,与白腊木杆相套接,末端为带有锐利刃部的半圆筒形。进行钻探作业时,技术员们要用力地将探铲垂直向下投掷,利用其本身的惯性将铲头送入土壤中,当取出探铲时,半圆形铲头就会从下面带上来一些土,通过填土的不同情况,从而判断这里是否为墓葬所在位置。

在没有接触过考古工作的人们看来,文物勘探十分神秘,他们不知道我们是怎样用一根短短的探铲来探知深埋于地下的墓葬的,而且大都认为要想确定墓葬位置,必须探至墓的底部,其实并非如此。在任何一个地方,我们只要能够判别“生土”与“活土”,就可以知道“活土坑”的范围大小与平面形状是什么样子的,再结合土壤结构及其坚实程度,进而断定这究竟是不是一座墓葬,乃至什么时期的墓葬。

对于有些墓葬,如果有必要了解其深度,那就要在墓葬的中央向下打探一个深孔,其做法是:在探铲末端的杆头系上一根细绳,然后将探杆从探孔使劲地向下投掷,通过探杆的自由落体式撞击,将铁质探铲头插入探孔底端的填土内,最后用力地提出探铲,察看探铲中带出填土的土质与土色,一直到达“生土”上为止。

滍阳岭南端土岭地势很高,相传清代晚期这里曾经建有一个学校,名叫“义学”,因此当地人一直称之为“义学冈”。这里的土质含沙量极大,其中水流冲积沉淀的痕迹非常明显,可以毫不费力地分出若干层次,每一层都十分清晰。可以看出,这是由河流泥沙的层层积淀而造成的沙丘,那么它究竟是如何隆起而形成现在这个模样的呢?这个问题多少年来一直令我困惑与迷茫,虽百思千虑而不得其解。

孔子曾说“古者墓而不坟”,也就是说古代即春秋以前的西周时期乃至更早,人死后埋入墓穴,用土填平即可,墓上没有封土;春秋晚期以后葬俗变了,人们有意从其他地方运来大量土壤,在墓上堆积为坟丘,而且地位越高,坟丘越大。根据这些年来滍阳岭上发现的青铜器和玉器来看,这些墓葬都是西周时期的,地面上不可能堆有封土,这给我们的古墓葬勘探工作增加了难度。

一天,我们在一个砖厂取土区的一面断壁上,发现了一个上口略宽、下部渐窄近于梯形的“活土区”,无论是土质、土色还是土壤结构,与两旁相对比都迥然不同,“活土”中还夹杂有少量残破的白色蚌饰与海贝。根据考古学常识,我意识到这是一座西周时期的贵族墓葬,因为像这样的海贝与蚌饰只见于商周时期的大中型墓葬。据观察,眼前这座墓,实际上是被砖瓦厂从墓葬中部自上而下进行了纵向解剖,暴露出来的正是该墓葬的一个纵剖面。这座南北向的墓就是后来发掘的第十三代应侯墓。它的发现令人振奋,因为按照惯例,古代同一家族的人死后都要埋葬在一起,即所谓“聚族而葬”,所以只要发现一座,就会紧接着出现第二座第三座,等等,其他墓葬也必然会陆续地被发现。

也许是高兴得太早的缘故吧,过了一个星期,只探出几座埋藏较浅的空心砖室墓。对于这些砖室墓,钻探与分辨判断起来十分容易,当安装着富有弹性白腊杆的铁质探铲头触及到砖的时候,会听到“咣”的一声响,那么这里肯定就是一座墓葬了。即便是有些墓葬比较深,探杆无法探及墓室底部,不能触碰到砖也不要紧,因为这些墓葬的填土没有经过夯打,比起两周时期的墓葬要松软得多。根据考古学常识,像这样的空心砖墓最早出现于战国晚期,西汉时期较为流行,而我们要找的西周时期的应国贵族墓葬,必定是长方形竖穴土坑墓,或者是带有墓道的甲字形墓,因为那时候我们的老祖宗还没有发明砖,或者说还没有将砖用于人们死后的归宿之所——墓葬的建筑当中。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一直没有钻探出西周时期的竖穴土坑墓,真让人着急上火。以前这里曾出土过不少珍贵的青铜器啊,为什么我却找不到它们呢?

钻探工作依然每天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事情一直没有出现新的转机,所探出来的全都是西汉、东汉及其以后的砖室墓,这令我们很着急。并非我们厚此薄彼,重视两周墓葬而轻视汉代墓,是因为我们这次来的任务是寻找古应国贵族墓地,对古应国进行友好访问,至于其他的意外发现终究不是我们的目的。那么汉代墓葬的数量为什么会这么多,甚至在全国范围内都是如此呢?这还得从汉代社会经济的长足发展谈起。

我们知道,汉王朝在替代秦王朝之后,国家多年没有战争,汉文帝与景帝时期,一直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全力发展经济,积累了大量财富。尤其是叱咤风云的汉武帝,在“文景之治”奠定的丰厚物质基础上,彻底解除了匈奴的侵扰,后又多次派张骞出使西域,开辟了“丝绸之路”,扩大了汉王朝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中华民族因之被称为汉族,其通用语言也被称为汉语。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富裕起来的汉代平民仿效中小地主,也开始使用青砖——或用长度在100~150厘米的空心大砖,或用实心小砖砌建墓室,这就是汉代砖室墓出现较多的原因所在。

在一个多月之后,我们的工作区域转移到了滍阳岭的中段,此处的土质、土色、土壤结构与南端稍有不同,地表覆盖有大约0.5~0.8米厚的褐色黏土,下面的黄沙土分层不很明显,每一层都呈中部高而两侧低的慢弧形。这层褐色黏土由于数月无雨,因干旱变得十分坚实,钻探起来很不容易,有时甚至根本探不下去,所以工作进展异常缓慢,也不见成绩。说实话,经过漫长时间的焦急等待之后,我已经有点儿失望,准备回家去了。

但就在绝望之后的一天,这件事情终于出现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机。钻探工人卢延高探出了一个“活土坑”,并发现其中所填“五花土”经过夯打,显得十分结实,由此可初步确认,这是一座古墓葬。突然,他用探铲从其中一个探孔里带上来一块薄铜片。它的出现让我眼前一亮,犹如电击一般,我猛然间清醒了,这可能是一座西周至春秋时期的应国贵族墓,因为像这样的薄铜片经常在商周时期的贵族墓葬中出现。为此,我特以对卢延高进行了适当的奖励,给他加了大约三至四天的出勤,按当时民工日工资2.5元计算,总计不超过10元钱。这座墓就是首先进行发掘的应国墓地一号墓。

继而,我们在这座墓的北侧,也就是砖瓦厂已经开采过的区域内,连续不断地发现了数座春秋时期的较大型竖穴土坑墓。这些墓葬的上面虽然已经被挖去了约4米厚的填土,但侥幸没被砖厂发现与破坏,如将来发掘这些墓葬,必然省时省力。这不正是我们多少天来一直梦寐以求的应国墓葬吗?是的,就是它们!在近两个月的焦急等待与盼望中,曾无数次在内心里幻想过的幸福终于降临,一时间让我猝不及防,兴奋得甚至有点得意忘形。

当天,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想到此次奉命出使古应国,竟然这么顺利,甚觉惬意,忆白天所见,不禁灵感来,诗兴发,急忙起身伏案,提笔写下感怀诗一首,题其名为《咏菜花》,其内容如下:

蓝天白云刺绣银,碧海黄花遍地金;

凉风习习拂人面,暗香阵阵沁我心。

如痴如醉如梦临,游天游地游凌云;

只身飘落千年外,双手推开应国门。

就这样,应国贵族墓地被证实了。这是两周考古学上的一大发现,震惊了当时的历史与考古学界。

二、一号墓试掘纪实

(一)抢救性挖掘

接到我们的电话汇报之后,郝本性所长与裴明相、贾峨、李京华、杨肇清、曹桂岑、武志远、王润杰等考古专家一道,亲自到工地视察并指导工作。当看到我们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样子与简陋的食宿条件时,不少人潸然泪下,郝所长还特别嘱咐我们,当天到平顶山市招待所开个房间,洗洗澡、理理发、换换衣服,稍稍休整一下。

我开始介绍刚刚钻探出的墓葬时,激动得不知所措,以至于语无伦次,竟然数次找不到墓葬的边缘。大概由于司空见惯的原因,站在一旁的他们表现出一种出人意料的冷静与理智,甚至对我们探出的这些“墓葬”将信将疑,就连对那座出土薄铜片的墓葬是否为两周时期的应国墓也持有疑问。因为在汉代平民墓葬中,有一种叫做铜鋗(即铜洗)的器物,器壁也很薄,与我们所探出来的铜片差不了多少。

他们的说法自然有些道理,我也十分明白,但是对这些土坑墓是否属于应国墓葬的问题,我在内心深处其实一点都不曾怀疑,当然这种固执多少是由于自己的愿望在起作用。虽然犹如一盆冷水泼来,但由于我的热情太高,自信心终究还是没有熄灭,心想且不管这些墓是真是假,也不论孰是孰非,待到真相大白,自有明了之时。直到后来我仔细回想起这件事情,才觉得当时是自己头脑有些发热罢了,单靠那块小铜片根本不能确定最终的结果,是非的确是在两可之间。

专家们最后商议决定,马上向国家文物局提出抢救性发掘的申请,与此同时由我负责对其中一座发现薄铜片的中型竖穴土坑墓(一号墓)进行试掘,以了解这批墓葬的具体情况。

接受新任务后的5月12日,我和技工王延卿、秦红军,以及另外两名民工一道,首先找到墓葬的四周边缘,然后抡起大三齿铁耙与铁锨开始向下挖掘一号墓内填土,于是拉开了应国墓地长达十余年连续性大规模发掘工作的序幕。

一号墓墓口部南北长4.65米,东西宽3.10米,总面积不到15平方米。由于这是一座不算很大的中型墓葬,所以发掘速度比较快。就在三天后的5月15日,在墓室东南角,发现了一块长方形薄铜片,其中一角被探孔打穿,而这正是前些天钻探时发现薄铜片的主体部分。

当天下午,就在一耙子挖下去并将虚土带上来的时候,墓室里终于露出了那令人期待的青铜器。那是一件口部呈梭形的器物,大半部仍埋在土里面,整体形状尚未完全暴露,乍一看就像是一件倒置的小编钟。我紧盯着它看了好久,伸手摸了又摸,终究不敢贸然向下清理。终于出铜器了!终于出铜器了!我的内心在不停地欢呼着,那个高兴劲儿啊,真的没法儿形容。由于发掘经验不足,以为这是重大发现,就立即停止发掘,激动万分地跑到当时的薛庄公社给所领导打电话,汇报说出土了铜编钟,并请求单位派人前来支援。至今想起此事,我仍深为自己当时的无知而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