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的可破坏性和不可穷尽性、物质和物质运动的一切形式的可变性,一向是辩证唯物主义的支柱。自然界中的一切界限,都是有条件的、相对的、可变动的,它们表示我们的智慧逐步接近于认识物质,但是这丝毫也不证明自然界、物质本身是符号、记号,也就是说,是我们智慧的产物。”[24]
如果对唯物主义采取这种广义的、真正辩证的看法,“批评家们”通常所提出的一切反对意见就会自然而然地销声匿迹了。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认为存在着绝对的不变的元素或实质,但辩证唯物主义丝毫没有犯过这些错误。所以,物理学方面的最新发现不仅不驳斥唯物主义,相反地,却证明辩证唯物主义的正确性。形而上学的自然观实际上遭到了完全的和彻底的破产。这种情况,连许多马克思主义者都还没有认清,更不要说马克思主义的反对者了。但辩证唯物主义者,其中当然也包括列宁,早已卓越地了解到这种现象的实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世界观从现代自然科学方面只会不断地得到加强,作为辩证唯物主义的最伟大代表之一的列宁,也认为“自然界是辩证法的试金石”。
至于谈到旧力学的世界图景,那么,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这对唯物主义并不是必不可少的。新物理学提出物质的电理论,它用电来代替物质。如果说,迄今为止,自然科学把物理世界的全部内容都归结为三个终极概念,即归结为物质、电和以太,那么,物质本身显然也能被归结为电。可是,另一方面,电本身无非就是物质,旧力学的各种规律并不像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地被否定,而是它的“作用范围”受到了限制。力学的这些规律已经被看作是电磁学或电动力学世界图景中的一种局部现象。世界是运动着的物质,如果这些新的学说得到最后的胜利,正如列宁所说的,力学就会反映缓慢的实在运动,而电磁理论则会反映迅速的运动。质量不变、惯性原理只有对运动速度中等的物体才会继续保持效力。由此可见,旧力学并没有被抛弃,但是它只适用于比较狭小的范围。无论在力学中,还是在新物理学中,我们所涉及的都是现实的运动,以及客观实在(即物质)的运动、改变和转化。列宁强调指出:“这种在实验室和工厂里发生的物质转化的辩证法,在唯心主义者看来……不是唯物主义辩证法的确证,而是反对唯物主义的论据。”[25]实际上,根据新物理学得出唯心主义的结论是荒谬的,在我们的实验室中,我们“运用着”电和电子,我们不仅“观察”而且“试验”这种物质转化的辩证法。显而易见,如果这些过程不是实在的、客观的和物质的,那么,关于它们我们就会毫无所知。当然,我们现在了解和观察的东西,要比旧力学繁难得多,但所有这些都是物质在空间和时间中的运动。“人的智慧发现了自然界中许多奇异的东西,并且还将发现更多奇异的东西,从而扩大自己对自然界的统治,但这不是说,自然界是我们的智慧或抽象智慧所创造的,即华德的神、波格丹诺夫的‘代换’等所创造的。”[26]
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反对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认为“机械论的”倾向是它的主要错误。在当时的条件下,这些“先哲”的远见确实惊人,从现代物理学的高度看来,他们的观点具有更加深刻的哲学意义。
马克思和恩格斯是彻底的辩证论者和唯物主义者,所以他们比别人看得更深更远。这两位辩证论者了解到,我们的认识并不具有一成不变的终极的形式,相对的知识会导致客观的知识,不完全的知识会导致愈益完全和愈益精确的知识。追随他们之后的还有一身兼备极深刻的现实主义和无穷尽的革命热情的列宁。他把发展的每个“环节”或因素都看作是整体的、相对的和近似的表现,不停止、不僵化在个别的阶段,而是在实践中突破各阶段并不断地前进。他既反对毫无根据的空想主义,也反对毫无总结能力的经验主义。他和恩格斯都曾说过,我们的学说不是教条,而是行动的指南。我们不能奢望马克思或马克思主义者十分具体地了解通向社会主义的道路,那是一种胡说。我们知道这条道路的方向,我们知道哪些阶级和力量能够沿着这条道路前进。至于具体的实际的走法,那只有千百万人在从事这番事业后所取得的经验才能表明。列宁从来没有忽略他依据现代社会的客观发展情况所追求的最终目的,但是同时他也认识到,必须经历艰难困苦的途程,必须克服一系列的障碍和经过一系列具体的阶段,才能达到最终的目的,因为如果不在实践中实际克服这些阻难和障碍,就不可能继续前进。既然整体是由这些个别的相对的因素所构成的,那么,在每个个别的因素中,都必须善于抓住它的实质,即所谓整体“思想”。辩证地对待世界的能力和掌握世界的艺术就在这里,而列宁所完全掌握的马克思主义方法的不可战胜的力量也正在于此。他猛烈抨击那些可能马马虎虎地掌握了马克思的经济理论和历史理论,但却不把这种理论与其基础联系起来,不查明它的哲学根源即辩证唯物主义的人们。
辩证唯物主义是既包括自然界也包括社会的完整的世界观,列宁是这种世界观的天才的代表。他的每一步实践活动都与他的整个世界观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并且完全为马克思主义的光辉照耀着。
五
我们已经确定,世界是运动着的、反映于我们感觉中的物质,是客观的、不依赖人而存在并作用于我们感觉器官的现实。我们还说明了相对真理与客观真理的相互关系以及实践(即我们思维的真理性和现实性的标准)的意义。现在我们可以进一步谈谈对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同样具有头等意义的其他一些问题,首先我们谈谈物质定义的问题。
马赫主义者和唯物主义的其他反对者说,你们的物质定义是不科学的,只不过是简单的重复而已,他们曾经要求而且直到现在还在要求给物质“下定义”。显然,他们是想得到一个使他们满意的“定义”,但唯物主义者自然不能提出这样的定义。事实上,这种争论的实质是什么呢?唯物主义者肯定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这就是说,意识、精神只是与有机物质的一定的过程有关。“由此可见,唯物主义和‘马赫主义’的区别,在这个问题上可以归结如下:唯物主义和自然科学完全一致,认为物质是第一性的东西,意识、思维、感觉是第二性的东西,因为以明显形式表现出来的感觉只和物质的高级形式(有机物质)有联系,而‘在物质大厦本身的基础中’只能假定有一种和感觉相似的能力。”[27]
马赫主义恰好是从相反的论点出发,它认为感觉是第一性的,似乎物体是由感觉构成的。两种哲学派别的这种对立和明显的区别,对于为物质“下定义”提供了足够丰富的资料,但给物质“下定义”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关于这一点,列宁是这样写的:“……这些人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对于认识论的这两个根本概念,除了指出它们之中哪一个是第一性的,不可能,实质上不可能再下别的定义。下‘定义’是什么意思呢?这首先就是把某一个概念放在另一个更广泛的概念里。例如,当我下定义说驴是动物的时候,我是把‘驴’这个概念放在更广泛的概念里。现在试问,在认识论所能使用的概念中,有没有比存在和思维、物质和感觉、物理的东西和心理的东西这些概念更广泛的概念呢?没有。这是些极为广泛的、最为广泛的概念,其实(如果撇开术语上经常可能发生的变化)认识论直到现在还没有超出它们。”[28]
任何一个有思想的人都应当承认列宁是正确的,所有的唯物主义者也都是这样地看问题的,而科学也是沿着这条道路前进的。存在和思维是两个对立面,无论科学还是认识论都没有超出它们的范围,或者,换句话说,这是最一般和最广泛的概念。正因为如此,不能用另一个必然比较狭隘的概念来为物质“下定义”。这种见解在某种程度上对于“精神”来说也是正确的。
但是不管终极的概念(即物质概念)这个定义如何贫乏,它却是完全“明确”的。上面我们已经强调指出了这个概念的各个因素,这些因素可归纳如下:第一,物质是第一性的,所有其他的东西——感觉、意识,都是物质的特性或状态,也就是如列宁所说的“高度发展的产物”。因为“自然科学肯定地认为:在地球上没有也不可能有人和任何生物的状况下,地球就已经存在了;有机物质是后来的现象,是长期发展的结果”[29]。第二,物质是存在于意识之外而不以任何意识为转移的客观实在。因为一旦你认为世界“依存”于意识,一旦你认为“环境”(即外部世界)与意识,与任何的“我”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那你就不可避免地采取了唯心主义观点。但唯心主义观点与自然科学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任何哲学理论,只要与自然科学发生矛盾,那就证明它本身是站不住脚的。
其次,物质反映在我们的感觉中,也就是说,物质通过它作用于我们的感觉器官而造成的印象被我们所认识,“依恋”着精神的唯心主义者立即会怀疑这个论点的正确性。要知道,精神也能作用于我们的感觉,他们就是这样推断的,如果不是在大声地说,那就是在暗地里说。但问题在于物质是感性的东西,它是直接或间接地被感觉到的。既然我们说的是反映,是物质世界的映象,那么,在物质及其映象间显然存在着一定程度的相符,至少在某些性质方面存在着某种一致,这是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
唯物主义者又肯定,作为物质存在的基本形式的运动是物质所固有的,这也是非常重要的“定义”。运动着的物质就是充满空间的东西,换句话说,物质是有向度的或有空间性的,并且是不断变化的。这就是说,时间和空间也是物质的基本“规定”,世界上的一切东西,正如费尔巴哈所说,都是“一个存在于另一个之外和一个存在于另一个之后”。因为时间是从运动派生出来的概念,它的必要前提是要有运动着的东西。费尔巴哈还说过,物质的存在是时间和空间的必要前提,因为要有空间或向度,就必须事先存在着具有向度的东西;要有时间和运动,就必须有运动着的东西,因为凡是具有时间性和空间性的东西都表明,万物都是具有向度和运动着的。
根据上述,我们不必再进一步分析物质的“概念”,就有权提出比较全面详尽的关于物质的定义,这个定义可以表述如下:物质是在时间和空间中存在的、作用于我们的感觉并在我们的感觉中反映出来的客观实在。各门具体的科学——数学、力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等——是研究物质的各种不同的运动形式的。
六
由此可见,我们应该承认,并不是物质“依存”于精神,而是精神“依存”于物质。理性只是“自然界的很小的组成部分,是它的高级产物之一,是它的各种过程的反映”。我们知道只有人类的理性,可是唯心主义者却力图把这种人类的理性变为“夸大的”也就是普遍的理性。于是,自然界本身也就变为这种人类的理性(被“扩张”成为“夸大的”即绝对的理性)的一部分。这种理论体系的荒谬绝伦难道还不明显吗?
阿芬那留斯——经验批判主义或马赫主义的奠基人——企图采用“潜在中心项”这个概念即神秘的潜在意识来消除上述的荒谬性。实际上,如果环境(即外部世界)与意识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那么,当“中心项”(意识)还处于胚胎状态的时候,世界,即阿芬那留斯所谓的“对立项”,是如何存在呢?为了挽救世界使它不至于失踪,或者更确切地说,为了挽救自己的理论,阿芬那留斯才采用了“潜在中心项”这个概念。
列宁揭露了这种提法的全部荒谬性。他说道:“因此,同格是不可分割的。经验批判主义者为了挽救自己的哲学基础,即感觉及其复合,不能不这样主张。人是这个同格的中心项(即外部世界只有与人的意识不可分割地联系着才存在。——作者注)。而在没有人的时候,在人还没有出世的时候,中心项并不等于零,它只是变成了潜在的中心项!居然还会有人能够认真地对待发表这类议论的哲学家呢,真是令人惊奇!”列宁带着愤懑的心情发出这样的感叹。他继续说道:“难道这不是神秘主义,不是走到了信仰主义的大门口吗?如果可以给未来的环境设想一个潜在的中心项,那么为什么不能给过去的环境,即人死后的环境设想一个潜在的中心项呢?”[30]决不能用关于物质“定义”的反要求来丢开列宁的这种见解。列宁指出这种“神秘主义”会直接导致神学,难道不对吗?实际上作出这种神学结论的,不是阿芬那留斯及其俄国的信徒,就是内在论者的魁首,例如唯我主义者舒贝特—索尔登等人。列宁完全正确地坚持认为,经验批判主义者与内在论者之间并无原则性的区别,他们都同样持有唯心主义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