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建筑御园漫步:皇家园林的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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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无双风月属昆明”

“何处燕山最畅情,无双风月属昆明”,这是乾隆泛舟昆明湖所写的一首律诗的头两句,作于乾隆十六年。当时,昆明湖展拓完成不久,万寿山上和沿湖的清漪园景区景点远未竣工,可谓湖山之胜已具,亭台宫殿的辉煌尚须时日展现。但乾隆得意的心情已跃然纸上。确实,万寿山前昆明湖的展拓,在北京燕山一带的大地上,是少见的山水之胜,在三山五园先前已建成的四园中,正缺少这样一座以水景取胜的景观园林。就在这一年,他亲笔撰写了《万寿山昆明湖记》,在文中,叙述了昆明湖的展拓,是为了京师一带的水利,是为了“浮漕利涉灌田”和旱涝之时的调节,用现在的观点看,昆明湖也确实具备了一座水库的功能,两个半世纪以来,这种功能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至今,昆明湖在北京水系中,仍然具有这样的作用。虽然,它的水源已改由密云水库经怀柔水库转输而来,有时还要从官厅水库补给,最后归结到南端的长河,输向北京城内。

昆明湖东岸的界限是东堤,在乾隆展拓湖面之前,这道长堤即已存在,原来是为了护卫位于它东面的畅春园而构筑,相对于畅春园而言,被称作西堤。当时在这座西堤的西部还有一道历史更为久远的长堤,这座长堤常见于元明时代曾来游览的文人雅士的诗文之中。它的位置,相当于排云殿至南湖岛再向南延伸至蓝靛厂一线,这条长堤大致是原来瓮山泊的东界。长堤与畅春园西堤之间,原来是农田,乾隆展拓昆明湖时,将长堤掘去,留下堤上的龙神祠,便是现在昆明湖中的南湖岛龙王庙。将水面扩展到畅春园的西堤,成为昆明湖现在的平面形状。而畅春园的西堤,自然就变成了昆明湖的东堤了。所以现在这座堤上还立有一块昆仑石,上面刻着乾隆的一首诗,第一句便是“西堤此日是东堤”,说出了这一历史变化。这里要点明一个容易被忽略的有趣现象,便是昆明湖东堤外部的农田高程,要低于昆明湖水位许多,实际东堤是一道拦水堤坝,使昆明湖成为名副其实的水库,也是一座悬湖。难怪在昆明湖展拓完成以后的五年,乾隆要铸造一只栩栩如生的镇水铜牛,防止本为水利而实施的工程,变成水患的源头。

东堤铜牛的牛背上,突起镌刻一首四言的《金牛铭》,铭文中除表明了铸造的目的和祈求灵验以外,有两句“人称汉武,我慕唐尧”,这就要提到为什么命名为“昆明湖”的缘由了。昆明湖源于汉武帝在长安开凿昆明池的故事。

汉武帝时,曾派出使臣以通身毒国(身毒为印度的早期音译),行至越嶲昆明国,被滇池所阻,准备攻打,因此于元狩三年(前120)在长安西南郊开凿了周匝四十里的昆明池,在池中演练水战。后世帝王仰慕汉武帝的文治武功,也有将御苑的池沼命名为“昆明湖”的,如南朝刘宋时代,就曾经将建邺(南京)的玄武湖一度改名为“昆明湖”。有的虽未改名,但在湖中操阅水军,如北宋初期的汴梁(开封)的金明池就是宋太宗赵匡义检阅“神卫虎翼水军”的水操演习场所。乾隆将展拓的西湖改名为昆明湖,当然就使人们联想到汉武帝的故事。但是,乾隆却说“我慕唐尧”,像唐尧那样修治水利才是展拓湖面的真正目的。在《万寿山昆明湖记》中,将赐名昆明湖的缘由归纳为“景仰放勋之迹,兼寓习武之意”。“放勋”是尧的名字,在这一篇早于《金牛铭》的文献中,已澄清了用汉武帝开凿昆明池的故事是第二位的。其实,乾隆在昆明湖中设战船,仿造福建和广东的巡洋之制,调福建的千总、把总来训练,每逢夏日伏天,由香山键锐营的弁兵,按时演示水操。参加操演的战船,根据记载的尺寸,宽、长、前梢、后梢、平面颇似现在的舢板。当时,在昆明湖的南端,有一座向外堆围起来的土山,称为战船岫,便是收存这些操演船只的地方,现在已无从寻觅了。

治水也好,习武也好,“无双风月属昆明”这句诗的立意,似乎还是从景观价值切入的。北京西北郊本来就具有丰富的山水风景资源,元代以来,以都水监郭守敬开始对瓮山泊水源的开发,形成遍布清泉趵突的湿地景观,是离紫禁城大内为中心的北京城最为近便的有山有水的好去处。因山就水,开辟皇家的离宫别苑,特别是这一带早在唐代以来就有寺庙的设立,自辽金以来更有皇家的离宫别苑的开辟,清代的三山五园,选取自丹棱沜(海淀)向西直至香山数十里的自然风景,不是偶然的现象。

万寿山清漪园是三山五园中最后建成的一座。此前,畅春园、圆明园、玉泉山静明园和香山静宜园已经建成,但缺少一个阔大广袤的水面,不足以显示帝王的气度和威严。昆明湖的展拓,正弥补了这一缺失,而且万寿山的中轴线,正处在圆明园至玉泉山中点上,清漪园的构筑,不但使三山五园在空间上连成一气,而且使三山五园的功能更加完备。乾隆说畅春园是奉养太后的,圆明园是经常听政的场所,而清漪园和静明园有玉河相连,“以为敕几清暇散志澄怀之所……”这儿才真正是消闲游豫的地方。清漪园内的宫殿、亭廊、庙宇且不说,单只昆明湖上供乾隆乘坐的御用画舫就有十艘之多,其中最大的一艘,称为“昆明喜龙船”。这只带有舱楼的大船,长四十多米,前甲板上有一座八角的亭子,舱内的陈设,一如殿堂之制,数以百计的奇珍异宝伴随着乾隆优游于昆明湖之上。这种“楼船”追根穷源,也是汉武帝在昆明池上的首创。可是,“无双风月属昆明”对于乾隆说来并不轻松。

圆明园四十景完成于乾隆九年(1744),标志着圆明园的建成,乾隆帝写了一篇《御制圆明园后记》,以区别于皇父雍正曾写过的一篇《圆明园记》。在《后记》中,乾隆曾说过,今后不再劳民伤财重建园囿了。建清漪园不是食言了吗?怎么向世人交代。困惑之中,搬出了汉高祖刘邦和萧何的一则故事。萧何奉命在长安营造未央宫,刘邦回到长安一看,发了脾气,认为天下还没有最后平定,宫室不宜过逾壮丽奢华。萧何解释说,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乾隆在这个故事里找到了自圆其说的历史依据,但是《资治通鉴》的作者司马光在编写这一段史实的后面有一段评语,他说,王者应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没有听说过以宫室的壮丽来镇服天下的。在天下未定的时候,应当克己节用,首先考虑老百姓的急需,将宫室的构筑放在首位,怎么能说你知道当务之急是什么呢?乾隆是读过这一番话的,回忆起来,又不觉“爽然自失”。最后,乾隆以“园既成,过辰而往,逮午而返,未尝度宵,犹初志也”,原谅了自己。

今天的昆明湖,已成为中外游客游览的胜地,凡是来过的人,无不为其湖光山色所折服。英国前首相希思在一次晚游颐和园时,发过这样的感慨:“人人都说天堂好,可天堂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今天我们见到了真正的天堂。”看来,乾隆“无双风月属昆明”这句诗,是不过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