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建筑御园漫步:皇家园林的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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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昆明池水两千年(1)

颐和园昆明湖之得名,源自汉武帝元狩三年(前120)开凿于长安的昆明池。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集偶见于史书、笔记、今人著述之相关材料,分题略加考识,以记皇家园林中同名水体的来龙去脉。

(1)长安昆明池得名之原型

汉武帝元狩三年(前120),于长安西南开凿湖池,用来演练水战,取名昆明池。关于昆明池的得名,史书记载:“天子遣使求身毒国市(应作‘布’)竹,而为昆明所闭,天子欲伐之,越嶲昆明国有滇池,方三百里,故作昆明池以象之,以习水战,因名曰昆明池。”这段话是臣瓒的《汉书·武帝纪》注释,并非正文。“臣瓒”不知姓氏,据唐初注释《汉书》的颜师古考证,臣瓒应是晋初的人。后世理解,多以现在云南省省会昆明的滇池为汉代长安昆明池的原型。直至清代孙髯翁,撰写滇池大观楼著名长联的时候,下联中也有“汉习楼船”的用典,将滇池和昆明池联系成因果关系。现代导游讲解或论述颐和园昆明湖时,多数也沿用了昆明池是仿自现在昆明滇池的说法。

关于长安汉代昆明池是否仿自现在昆明的滇池,早就有人提出质疑,清代史学家全祖望(1705~1755)就考证西汉时代的昆明池是在云南的大理,问题出在“昆明”的名称与地域的变迁上。

根据白族学者李缵绪先生的论述,“昆明”和“嶲”是现在白族的先民。《大理古代文化史稿》作者徐嘉瑞先生在书中考证的结论是:汉代的“昆明”应指现在的云南大理;“嶲”则是指现在云南的云龙。到了唐代,“昆明”是现在的四川境内的盐源,“嶲”即为今之西昌;现在云南省省会所在地昆明的名称,是元代至元十三年(1276)设昆明县,为云南行省首府中庆路的治所以后所沿用。“昆明”由汉代的部族名称,演化到后来成为云南的省会市名,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这种地名、地域的变化,是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习见现象,具有普遍性,“昆明”并不是一个孤例。

在认定西汉时代“昆明”是在现在大理的前提下,长安昆明池所取象的水域,当指洱海。

洱海在云南大理市境内,古称叶榆泽,又名昆瀰池,洱水。洱海的得名有两种说法,一是平面形状像人耳,另一种说法是白族语言的音译,意译为“山脚下的海子”。洱海南北长43公里,东西宽3.5~7.5公里之间,面积246平方公里(略小于昆明滇池)。据现代对长安汉昆明池遗址的勘察,测算出的总面积约10平方公里,是洱海面积的1/25,若与颐和园昆明湖面积相比,昆明湖是洱海的1/110。论水深,洱海最深处为21米,正常蓄水量为30亿立方米,而长安昆明池遗址的可测低洼高差是2~4米,北京昆明湖的水深的理想水位也很难达到2米。可见,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汉武帝遣使“为昆明所闭”是要考虑这一水域天险因素的。

今天的洱海,是著名的风景名胜,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1982年11月8日,国务院所颁布的《第一批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名单》中,对“大理风景名胜区”有这样的描述:

位于大理白族自治州。为以苍山洱海为中心的湖泊山岳风景名胜区……苍山挺拔壮丽,主峰海拔4112米。山上有三千多种植物,是我国植物资源宝库。洱海为高山淡水湖,湖面海拔1966米,碧水清波,山水相映,明媚秀丽……

根据这段描述,似乎很难将这座美丽的湖泊与两千多年前的出使风波相联系,但它确是史实。1986年出版的《中国名胜词典》,在“洱海”的条目中,有这样一段话:“……西汉时,武帝遣使从西南通西域,为该地区的民族所阻,故凿昆明池于长安,以习水战……”在“滇池”的条目中,虽有“滇池”“又名昆明湖、昆明池,古称滇南泽”的介绍,但并没有与汉代长安昆明池相联系。看来撰写条目的作者是清楚明白这段历史的。

(2)唐代长安昆明池

综合相关材料,昆明池自汉元狩三年(前120)开凿以后,前后一千多年,在宋金之际,堤岸、闸口逐渐遭到破坏,池水干涸而堙废。不可忽略的是,位于长安西南的昆明池,在汉代具有水利的功能,本身就处于水网地带,并开辟管道,串联在长安周边的水系当中。

散见于典籍的史料证明,唐代初年,皇室不但拥有昆明池,而且是皇家的一个活动场所。

a.唐太宗李世民游昆明池的诗

《全唐诗》收录李世民《冬日临昆明池》全诗如下:

石鲸分玉溜;刧烬隐平沙。

柳影冰无叶;梅心冻有花。

寒野凝朝雾;霜天散夕霞。

欢情犹未极;落景遽西斜。

起头两句,用了汉代昆明池的典故。“石鲸”:《三辅黄图》引《三辅故事》记载,“池中有豫章台及石鲸,刻石为鲸鱼,长三丈,每至雷雨,常鸣吼,鬣毛皆动”。看来,唐太宗临幸时,昆明池上的石刻鲸鱼犹在。第二句中的“刧烬”,从字面上看,只是焚刧以后的灰烬,实际是指汉代在开凿昆明池时所挖到的“黑土”。

《三辅黄图》中有这样一段话:

武帝初穿池,得黑土。帝问东方朔,东方朔曰:“西域胡人知。”乃问胡人,胡人曰:“刧烧之余灰也。”

另一种说法是:汉武帝并没有向西域胡人请教,直到一百多年后,东汉明帝时,佛教僧人来到洛阳,才有人想起东方朔向武帝的建议,向其问个究竟,得到的答复是:“经云:天地大刧将尽则刧烧,此刧烧之余。”查《法华经》、《维摩经》中,皆有“刧烧”的经文,但这个说法未免近乎神话。关于“黑土”,据近代研究,昆明池坐落在西周镐京的遗址上,并引镐池的水注入昆明池,西周末年,镐京曾遭犬戎洗劫,毁于兵燹,汉武帝时所挖出的黑土,即是镐京废墟中的灰烬。唐太宗虽在诗中用“刧烬隐平沙”点出了这段故实,但它是否与镐京废墟相连,则并不明确。

这首诗作于何年,虽未见确载,但贞观五年(631)正月癸酉日,唐太宗确实“猎于昆明池,丙子至,自昆明池献获于大安宫”。从《新唐书·太宗纪》的这一则记载来看,这次唐太宗在昆明池的蒐猎活动,应是进行了四天,猎获的野味,径自由昆明池奉献给退居大安宫的太上皇李渊。

关于这次大蒐活动,还有一个见于《旧唐书》的细节,便是“蕃夷君长咸从”。《唐会要》中,更记录了唐太宗对随从狩猎活动的高昌王麴文泰,有一段意味深长的谈话:“大丈夫在世,乐事有三;天下太平,家给人足,一乐也;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二乐也;六合大同,万方咸庆,张乐高宴,上下欢洽,三乐也。今日王可从禽,明日当欢宴耳。”这样的场面,这样的人物关系,这样的对话,使人联想到一千年后,清代在围场进行的木兰秋獼活动中,康熙、乾隆与蒙古王公行围筵宴的场景。看来,这一政治智慧的知识产权并不属于康熙,是否属于唐太宗,也是不能下断言的。

在李世民以前,唐高祖武德六年三月乙未亦曾幸昆明池宴百官;武德九年三月庚寅,还曾幸昆明池习水战,说明长安昆明池在唐代开国之初,是皇家游幸活动的一个重要场所。

在唐太宗以后,唐高宗显庆三年(658)十月十七日,李治于古长安城巡游,途中曾问过长安城的建城史、建都史,还特别问身边大臣:“昆明池是汉武帝何年开凿?”随扈的户部尚书许敬宗,是这次出游的主要导游讲解,答复道:“武帝遣使通西南夷,为昆明国所蔽,故因镐之旧泽,以穿此池,用习水战,元狩三年是也。”李治随即下命将秦汉以来长安历代的“宫室处所”整理出材料,向他报告。从许敬宗对昆明池讲述中有“因镐之旧泽”数字,证明在初唐之时,是知道昆明池与镐京、镐池的关系的。唐太宗在《冬临昆明池》诗中用了“刧烬”二字,既表现了传说中的“黑土”,也概括了镐京的焚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