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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中国气候区划(11)

李白有一首描写大热天气下拖船拉纤的纤夫们的辛苦劳动,是用牛来作比喻。他的《丁督护歌》里说:“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吴牛指吴地(主要是今江苏南部及其附近)的水牛。按理说吴牛应该早就适应了当地夏季的炎热气候,但却还是常常热得受不了,以至看见月亮也以为是太阳,害怕得喘起气来。成语“吴牛喘月”说的就是这个事。此外,古诗中还有些用“鸟开口”来形容天热的。但杜甫《夏日叹》中竟是“飞鸟苦热死”。杜甫本人大概也是不太耐热的,在陕西华州(今华县)任上热天中每会“束带发狂欲大叫”,“安得赤脚踏层冰”(《早秋苦热堆案相仍》)。

但古诗中咏苦热最叫绝的可能要数宋代范成大和唐代的王维了。范成大在《秋前风雨顿凉》中说:“但得暑光如寇退,不辞老境似潮来”,他怕热怕得竟连加速衰老都不顾,但求苦热天快快过去!王维在《苦热》一诗中讲了种种苦热难熬景象之后,竟然异想天开地“思出宇宙外,旷然在寥廓”。他热得甚至连命都不要了,想到宇宙真空中去“凉快凉快”!

“大热去酷吏,清风来故人”——苦热形容社会政治夏热肆虐,诗人们自然是“恨之入骨”,因此常把它比作坏人坏事。下面举出三例。

宋末元初,宋人遭亡国之痛。许多诗人对元朝统治者持不合作态度。真山民就是其中一位。他改名“山民”,即山野之民,就是表示他绝意仕进,隐居一生。他曾写下一首《山亭避暑》,前四句是:“怕碍清风入,叮咛莫下帘。地皆宜避暑,人自要趋炎。”一看就是一首讽刺诗。他实际上把可恶的炎暑比作了残酷的元朝高压统治。他不让挂帘,就是为了让清风入室驱炎暑(元统治)。诗中“人自要趋炎”,则是讽刺那些入(元)朝为官的人趋炎附势。

唐代诗人杜牧,曾有《早秋》一诗,中有两句“大热去酷吏,清风来故人”。我理解其意思是,大暑如酷吏之去,清风如故人之来。他把大暑比作了酷吏。

前面已经讲过,宋代范成大把酷暑比作“寇”,“但得暑光如寇退,不辞老境似潮来”。这种比喻也很新鲜。因为“寇”会杀人、放火、抢劫,人们深恶痛绝。这也表明了范成大去炎暑态度之坚决。此外,宋王令在《署旱苦热》中对暑热用了“屠”字(“清风无力屠得热”),也是说明了他对苦热的极为憎恶之情。

那么,古人如何避暑纳凉度过苦热的呢?

树阴、清风和“心静自然凉”——古人避暑措施

最普通的是在树阴下纳凉。因为我国乃中低纬度(夏季太阳高)国家,暑热的热源是强热阳光。只要阻断阳光,就会立感清凉。而且树冠叶子上还有大量水分蒸发,会消耗大量热量,使树阴下更加清凉。所以古诗中有大量树阴纳凉的内容。

例如宋戴复古《大热五首·其四》中说,“我家老茅屋,破漏尚可住。门前五巨樟,枝叶龙蛇舞。半空隔天日,六月不知暑……”此外还有陆游“清风掠地秋先到,赤日行天午不知”(《新竹》),尽写竹林中之凉;清魏燮均“人枕蓑衣牛系树,乘凉郊外柳荫边”(《长夏村居杂兴》);范成大“黄尘行客汗如浆,少住侬家漱井香。借与门前磐石坐,树荫亭午正风凉”(《夏日田园杂兴十二绝·其九》)等。在很密的树林中,古诗中甚至用“四时无夏气,三伏有秋风”,“烈日方知竹气寒”等来形容。

有意思的是,宋代张来曾利用“树阴纳凉”诗来揭露古代负重民(苦力)的悲惨生活:“人家马牛系高木,唯恐牛驱犯炎酷。天工作民良久艰,谁知不如牛马福”(《劳歌》)。意谓,夏日人家把牛马系在树阴下,唯恐它们中暑。可是,做苦力的人反而无人可怜,甚至还要在烈日下干活。上天创造人很不容易,可是创造出来的这部分人,却甚至反而没有牛马那样的福!

古人度夏热的另一个依靠是清风。

因为夏日中人之所以感到热,常常是因为夏日中无风,不能把皮肤表面影响蒸发散热的湿热微气层及时带走。因此,夏日里只要有清风徐来,便能立刻炎暑顿消。本文前面的陆游、杜牧、真山民、范成大、吕温等诗中,就都出现了清风。下面我们继续补充。

例如苏颋说,“长风自远来,层阁有余清”(《小园纳凉即事》);戎星甚至说,“清风长入座(长吹),夏月似秋天”(《玉台体题湖上亭》)。再如王恽在《过沙沟店》中说,“清风破暑连三日”;苏轼在《答仲屯田次韵》中有“清风卷地收残暑”;王维在《苦热》中有,“长风万里来,江海荡烦浊(热)”。

所以,无怪乎一旦大热而又无风,诗人会渴望风至:“傍檐依壁待清风”(刘兼《中夏昼卧》)。如果风不来,诗人会想到借风:“坐将赤日忧天下,安得清风借我曹”(王令《暑热思风》)。如果借也借不到,有的诗人会想到买风。可是施肩吾说,“火天无处买清风”(《夏日题方师院》)!其实,即使有地方买,也买不起,因为韩琦说过,“谁人敢议清风价”(《北塘避暑》)?即,清风是无价的。

所以,既有绿荫,又有清风的地方,便是古代避暑的好去处。《山亭夏日》就是唐代高骈给我们描绘的一幅夏日理想避暑图画:“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韩琦在《北塘避暑》中也有“尽室林塘涤暑烦,宛然如不在尘寰”之句。

但是,避暑的最高境界还是“心静”。

唐代的白居易在《消暑》中说:“何以消烦暑,端居一院中。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散热由心静,凉生为室空……”简言之,就是“虚室,心静”,虚室利心静,心静自然凉。宋陈师道也有“门闲心静自清凉”之句。唐代王维在《苦热》诗的最后觉悟到他苦热的原因正是,“却顾身为思,始知心未觉”。等到他猛省到心要静时,立刻便“忽入甘露门,宛然清凉乐”。否则,天热再加上心烦,岂非越烦越热,越热越烦?因为中医认为,夏属心,心是主神志的。

魏晋的嵇康更绝,他在《养生论》中把“心理避暑”的功能发挥到极致:他要求“常有冰雪在心”。请想,心静如果再加上心里充满冰雪(甚至还可以想象人在冰雪环境之中),焉能不凉?

三、秋:“万里悲秋常作客”与“霜叶红于二月花”

在我国古代咏秋诗词中,有两个大类。一类可以称之为秋兴或赏秋,因为秋季天高气爽、冷暖适宜,秋色斑斓,美景无限。另一类是悲秋、秋愁或秋思,因为自然界的草木枯黄和凋零,天寒日短,老弱病残之人往往容易联想到人的壮盛之年即将过去,垂暮之年即将到来,常常能引发秋愁和秋悲。

“万里悲秋常作客”——秋愁和悲秋

其实,据记载,在很早的古代,很少有秋愁和秋悲的诗词。大体从先秦的宋玉《九辩》中“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以后,才开始多悲秋之作的。

我国盛行大陆性季风气候。一年中春、夏、秋、冬,四季分明。近代有位诗论家在一篇文章中说,“中国文学几乎从它开始的时候起,即对节物风光的变化显示了相当的敏感。草木凋零,鸟移兽隐的秋天尤其容易激发人的思乡盼归,伤容华易逝,叹美人迟暮等情愫。于是因秋天到来而伤别、叹老成了中国文学中习见的情感反应模式”。

在我见到的悲秋诗词中,“老”和“病”确是最普遍的悲秋原因之一。例如杜甫《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双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就是典型的年老多病、沦落他乡等引发的秋悲和秋愁。

此外,王安石“病中最觉风露早”(《葛溪驿》),戴表元的“西(秋)风吹入鬓华深,骨警如医知冷热”(《秋尽》),宋琬“瘦骨秋来强自支”(《初秋即事》),蒋春霖“病了身似瘦梧桐,觉道一枝一叶怕秋风”(《虞美人》),施闰章“垂老畏闻秋”(《舟中立秋》)等,也都是因伤病、年老引发悲秋的例子。

秋日看到白发,引起伤感,也是古人常事,连李白也悲叹“华鬓不耐秋”(《古风》)。但这类诗中有两首很有意思。一首是唐代无名氏的《杂诗》:“涵关归路千余里,一夕秋风白发生”;另一首是清赵翼的《野步》:“最是秋风管闲事,红它枫叶白人头(衰老)”。当然,枫叶可能是可以在一夜或几夜间被“吹”红的,但头发何以也能在短时间内“染白”呢?我认为,这是和李白的“白发三千丈”一样的夸张形容。只不过李白是用白发长度来夸张,而赵翼等是用生白发速度来夸张罢了。

当然,旅居在外或者行旅途中,每逢秋季也常会产生秋思和秋悲。例如宋代何应龙就有“客怀处处不宜秋,秋到梧桐动客愁”(《客怀》)之句,此外上述王安石《葛溪驿》显然也是在行旅途中写的,因为诗中第二句便是“一灯明灭照秋床”。

至于引发秋思、秋悲、秋愁还有其他许多具体环境原因。诸如天寒日短,树枯叶落等。孟郊的《秋怀·其二》:“秋月颜色冰,老客志气单。冷露滴梦破,峭风疏骨寒。梧桐枯峥嵘,声响如哀弹”;李觏《晚秋悲怀》:“渐老多忧百事忙,天寒日短更心伤。数分红色上黄叶,一瞬曙光成夕阳”。北朝庾信《枯树赋》:“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苍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甚至有人说“络纬声声织夜愁”(《西塍秋日即事》),即纺织娘这种小虫的叫声也能引发秋愁。

但是,实际上古诗人多数不会单纯地为秋愁而秋愁。他们多数是以诗言志。常常是出于虚度年华、壮志未酬、忧国忧民等各种深层次原因,只是不愿直白写出(有时是为避祸)罢了。例如前述施闰章《舟中立秋》“垂老畏闻秋”之后,就是“年光逐水流”;李觏《晚秋悲怀》中的“一瞬曙光成夕阳”等都是叹年光流逝,自己年老不能再为国家和人民做些事情而悲秋的。

陆游《秋晚登城北门》中“幅巾藜杖北城头,卷地西风满眼愁”,则愁的是国家安危。因为后面接着的就是“一点烽传散关(此指边关)信,两行雁带杜陵(此指京城)秋”。王安石虽“病身最觉风露早”,犹“坐感岁时歌慷慨”。欧阳修《秋怀》中“秋怀何黯然”的原因,则是“感事悲双鬓,包羞食万钱”。即因为忧怀国事,连两鬓都白了,他羞于过高官厚禄而又无补于国家的日子。辛弃疾在《丑奴儿》词中的愁乃是指当时金人强势入侵,而南宋朝廷又被投降派把持的愁。本文前述其他诗人也大都是“丈夫感慨关时事,不学楚人儿女悲”(宋黄公度《悲秋》)。

那么,秋和愁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古人也有说道。

例如宋代吴文英在词《唐多令》中首两句中就说,“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有诗论家解释说,单说秋思很平常,只有别离人的秋思才可称愁。即,只有秋加上离人的心,才可称愁。所以唐代诗人严维才在《丹阳送韦参军》中说,“丹阳郭里送行舟,一别心知两地秋”。即实际上诗中的秋就是“愁”。至于远古造字者是否出于这样考虑,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在四季中秋季因为景物、天气等而最易引发愁,这一点应该是可以肯定的。这也许正是造字者不在其他季节字面下加心组成愁字的原因吧?

“霜叶红于二月花”——秋兴和赏秋

有位诗论家说,“金秋之季,一岁之运盛极而衰,最能摇荡人的情思。不过,历代文人看重的是秋风秋雨后的红衰翠减的一面,使秋与愁结下了不解之缘”。其实,“秋天不仅令人心旷神怡,而且是五谷登,水果熟、菊黄蟹肥,令人陶醉的季节”。

在古秋兴诗中,最著名的可能要数唐代刘禹锡和杜牧的两首。

刘禹锡《秋词二首》中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杜牧的《山行》则主要写红叶:“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两首诗实际上不仅渲染秋色美景,而且振作励志,又富含哲理意蕴,所以传唱千年不衰。现代诗人毛泽东主席的“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沁园春·长沙》),更几乎家喻户晓。

色彩斑斓的秋景诗还有很多。例如唐杜来“丹林黄叶斜阳外,绝胜春山暮雨时”(《秋晚》);唐戎星“秋宵月色胜春宵,万里霜天静寂寥”(《戏题秋月》);明高启“清霜初染满林秋,仿佛残霞晚未收”(《红叶》);唐司空曙“茱萸红实似繁花”(《秋园》)。宋林逋《宿洞霄宫》里还有“碧涧流红叶,青林点白云”。意思是,碧色涧水上流的是红叶;青青的树林上面点缀着白云。碧,红,青,白,这种美丽秋景春天哪里会有?

而且,许多古诗人对于美丽秋景,甚至爱得发“狂”。

例如,刘禹锡《始闻秋风》中最后两句是,“天地肃清堪四望,为君扶病上高台”。诗中“君”就是指秋景。刘禹锡即使抱病也要上高台(高处平地)欣赏胜过春光的秋景!

宋代宋祁还曾在九月初九重阳日专门游宴:“秋晚佳晨重物华,高台复帐驻鸣笳。邀欢任落风前帽,促饮争吹酒上花。”(《九日置酒》)“高台”句是写场面之热烈和气派,“邀欢”两句是说,即使风把帽吹落也不管,继续抢饮他们的菊花酒(古来重阳登山多饮)。宋祁甚至自称“白头太守真愚甚,遍插茱萸望辟邪”。可见宋祁赏秋游宴的兴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