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卫校毕业,工作没多久,有人给我介绍一个男友,他叫陈军,是我的同行,在外科当医生。介绍人是我的护士长,她对陈军赞不绝口,不但外表儒雅,外科手术更是倍儿棒,她还反复强调,她是受陈军委托来当介绍人的,言下之意,是陈军主动在追求我。但我却很犹豫,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反正总感觉陈军这个人有什么不对劲,对了,是他的目光,虽然有时也很热情,但更多时候是在发呆,显得很空洞,或者很冷漠,让人想起冰凉的手术刀,如果是年轻人玩深沉,未免跟他年龄太不相称了。护士长也不急于要我答应,让我想想再做决定不迟。
夏夜的一天,我值班,但这天运气不好,遇上一个车祸病人,头都撞变形了,尽管这样,医院还是尽了最大努力抢救,但最终还是回天无术。快半夜时,陈军才从手术室出来,看得出他很痛心,累得满头大汗,离开手术台好一阵还在喘粗气。由于没找到死者家属,尸体被暂时撂置在走廊最尽头的一个房间,准备第二天等人来认尸。临睡前,我特意冲了一杯牛奶递给陈军,希望他喝下去后能好好地睡上一觉,陈军有些感动,主动关心我说:“晚上你一个人值班,也要当心点。”我看着陈军的认真劲儿,随口说:“担心什么,还怕半夜有鬼来敲门?”陈军淡然一笑,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这一段时间医院不太清静,你当心点最好!”陈军返身回值班室睡觉去了,我却呆愣在走廊上,关于医院不太清静的说法,从我分来这个医院已多有耳闻,说每到月黑风高的夜晚,离我的科室三百米来远的那个太平间就闹鬼,有时会听到怪异的哭声,有时会发出异常的响动。为了让大家相信,有几个胆大的男医生还专门到太平间去看过,说尸体都被褪了衣裤,肚腹上有利刃划过的刀痕,听的人都很骇然,说这是太平间里有恶灵猛鬼在吮食死尸。尽管传闻惟妙惟肖,我却一点儿也不相信,有些好玩或吓人的故事就是人们胡编出来消痰化食的。
由于有陈军的“提醒”,本来下半夜该我去查房,却被我私下免去了这道程序。不料第二天一早就惹出怪事来,早上交班时,才发现那具搁在走廊尽头房间里的尸体不见了。我感到非常蹊跷,和同事们找了半天,最后居然在太平间找到了这具尸体。这一下我不平静了。尸体是我亲手推进走廊尽头那间病房的,直到现在也不见死者一个家属,难道“他”自己走进了太平间?更让我惊异的是,传闻中的恶灵猛鬼好像昨晚又来吮食了尸体,因为死尸的肚腹上有一道惨白的刀痕,把一同来找尸体的护士长脸都吓白了。
我被护士长狠批了一顿,但事出蹊跷,护士长也不便深究,只是嘱咐今后每个护士值班时一要认真二要小心。交完班准备回家,但我的心思还被尸体上那道惨白的刀痕牵扯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对了,那道刀痕很专业,切口很整齐,长短深浅也很到位,就像那些接受手术的病人……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时刚好陈军也交完班出来,我便上去请教,说出了我的疑窦。陈军想了想说:“不会吧,难道我们中间有谁在搞恶作剧?除非他是疯子!”我不解地说:“既然找不到答案,那就真有鬼魂了!”陈军叹一口气,疲惫地说:“唉,反正说不清楚的事儿,还是小心一点儿为妙!”
由于发生了这件奇怪的事情,从此我值班,便分外警惕,每当夜深人静时,既害怕听到异样的响声,又渴望有一丝半缕的发现。有天半夜,我正在打盹,突然听到一个轻微的开门声,夜间的声音再小,也总是让人敏感,何况是从我对面值班室传来的。我贴着墙侧耳倾听,听到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便开了值班室的门向外张望,那一眼,我看见一个背影,恍然有些面熟,但一闪,就在走廊尽头不见了。我连忙追了上去,这个时候,好奇心已经战胜了恐惧,因为走廊尽头就没有建筑物了,除了不远处的太平间,而一般人是很少夜晚去那个方向的。
走廊的尽头已经没有了那个背影,黑夜中万籁俱寂,只有无边的恐惧在慢慢袭来。突然,那个传闻中的哭声飘了出来,我可以肯定,是从太平间里传出来的,这太让人不可思议了,是谁深更半夜跑到太平间去哭啊?难道那个背影是我看花了眼,太平间真正有鬼魂存在?我越想越紧张,皮肤冒出无数的鸡皮疙瘩,一阵冷风吹过,惊得我全身打颤,而双腿却机械地迈向太平间。我摸索着靠上去,咬着牙往门缝里一瞧,里边灯光很暗,像是手电发出的,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了一张脸,惨白而又冷漠,手上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正在向裸露的尸腹划去……我眼前一黑,一下昏倒在地。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自己躺在值班室里,身边坐着神情严肃的护士长。见我醒来,护士长问我:“你昨晚跑到太平间去干啥?”我心有余悸地说:“我发现有个影子进了太平间,就跟踪了过去……”“你这个借口站不住脚,”护士长看来根本不相信,“这段时间医院出了一些怪事,我不放心,下半夜跑来查岗,发现你不在值班室。最后却在太平间外边找到你,你怎么在那里睡着了?”“我怎会睡着了,我是被……”我刚想申辩,转念一想又算了,因为我说出来会有谁相信呢,我望着护士长说:“难道你怀疑我?”护士长叹口气,嗔怪地说:“捕风捉影的东西,有什么怀疑不怀疑的?”
这时候有人敲门,原来是陈军进来看我来了。陈军看上去若无其事,揪心地问我:“听说你不舒服,怎么回事?”我认真地看着他的脸,想起昨夜的一幕,心里仍不寒而栗。我不动声色地问:“你昨晚没发现什么异常吗?”“什么异常?难道太平间又闹鬼?”“不仅如此,我还看到了鬼魂的背影!”“哦,什么样子?”陈军的表情很坦然淡定,一点儿也不像做戏的样子,我不禁再一次怀疑,难道是我有病,产生了幻觉?
陈军离开后,护士长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对我说:“陈军其实对你很好的,你为什么还不答应他?”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欠缺了解!”护士长叹了一口气,陷入沉思中:“其实,陈军也是很不幸的,在你之前,他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处了三年多,感情很好,到了谈婚论嫁的节骨眼儿上,那女孩却出了一场车祸,肝脾都被撞破了,送进手术室抢救时,是陈军亲自为她做的手术,但毕竟难度太大了,死在了陈军的怀里。陈军很伤心,也很自责,总觉得是自己的失误断送了女孩的命,所以一直很消沉,经常一个人对着某个地方发愣,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直到后来你出现才振作了起来!”我一惊,连忙问:“跟我有什么关系?”护士长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照片,指着上边一个姑娘说:“这就是陈军以前的女朋友,你看看是不是跟你很像?”我惊讶地张着嘴,感到这件事太不可思议,难道世界上真有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两个人?“所以陈军一见到你,就托我当介绍人,他可能多少把你看成他以前的女友了!”“这些陈军都没对我讲过,我还以为我是他的初恋呢!”“唉,我讲这些,都是题外话,不过这一年多来,医院里的传闻确实闹得人心惶惶,我看必要时,请保卫科一起来查个水落石出。”
护士长一句话提醒了我,于是给医院作了反映。为了澄清疑团,医院也很重视,专门研究部署了这次工作,决定来个守株待兔,抓个现行。也许出于一种特殊的心理,在保卫科执行任务的当晚,我把这个本该保密的事情告诉了陈军,陈军也不意外,他对我说:“这样也好,看看究竟是鬼魂作怪还是有人去捣乱。”我一听反而放了心,再一次确信他不该是一个行为古怪的人。
保卫科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和太平间外面都埋伏有人。为了不让我害怕,保卫科专门陪着我。一连几天过去了,可除了被蚊虫叮咬,并没有什么情况。就在大家都怀疑是否走漏了风声时,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异常”出现了,只见埋伏在走廊尽头的人朝我们晃了三次手电,表示有情况,一会儿后就见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由于光线较暗,那人的轮廓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大家都等着保卫科长一声令下好把他拿下,但保卫科长并不着急,看来是要等他走进太平间再下手不迟。那人影看来并无察觉,一点儿也不惊慌,走起路来目不斜视,很有章法,离我三丈远时,我感到内心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凭直觉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可是我提醒过他,他为什么还要来呢?一道闪电这时划过,陈军阴冷的表情毕现出来,目光空洞而呆滞。保卫科长似乎也注意到陈军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旁若无人的样子,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就在我们的眼皮子下面,他从容不迫走进了太平间,片刻后,一阵悲戚的哭声从里边传出,虽然在这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听上去很恐怖,但埋伏的人都没有行动,大家似乎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
陈军被送到心理咨询中心,他被诊断为心因性强迫谵妄症,由于他深爱着自己的女友,又为没能救活她而自责,精神受到极大刺激,随之产生了梦游,他所做的一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理专家叮嘱我,好好爱陈军吧,只有爱,才能最终治愈他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