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古瓦和他的剧本始终在坚持。当演到圣母登场时,本来应当演奏一曲交响乐,以造成宏观壮丽的戏剧效果,结果却被卡住了。格兰古瓦这才发现乐队先走了,他只好认命了!
一个捣蛋鬼突然在窗户上嚷起来:“艾丝美拉达!艾丝美拉达在广场上呐!”此话一出,竟然产生了魔术般的效果。所有人都冲到了窗口,嘴里不断叫着:“艾丝美拉达!”同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轰鸣的掌声。
“艾丝美拉达,什么意思?”格兰古瓦转头向大理石桌子看去,发现演员们没有经过他的允许而擅自终止了演出。他无精打采地走下了司法宫弯弯曲曲的楼梯,边走边嘟哝道:“这些巴黎佬真是地地道道的乌合之众!他们本来是来听圣迹剧的,却又不听了!但是,他们口中喊的‘艾丝美拉达’究竟是什么呢?肯定是古埃及的咒语!”
格兰古瓦从司法宫出来,街上已是一片昏暗。夜幕的降临,让他感到很高兴。他巴不得赶紧钻进那条阴暗的小巷,好无拘无束地进行思考,让他这哲人先包扎一下他诗人的伤口,初次涉足戏剧就惨遭夭折。他不敢回到他的寓所去,因为他已经欠了6个月的房租,他暂时躲在圣小教堂司库的小门洞里。他突然想起上星期在某家人门口发现过一块供骑驴用的踏脚石,正可以用这块石头充当枕头。感谢上帝给他这样的灵感!他准备动身到老城去,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狂人教皇的游行队伍也从司法宫出来了,大喊大叫,火把通明,还由他格兰古瓦的乐队在奏着乐曲,浩浩荡荡地蜂拥前行,挡住了他的去路。见此情景,他的自尊心又痛了起来,于是他拔腿躲开了。从极乐小屋那边传来了巨大的炮仗声,原来是船夫为了庆祝节日,放了一个烟花。这个炮仗把格兰古瓦炸得毛骨悚然。
“该死的节日!”他喊了起来。话刚说完他就看见了脚下的塞纳河,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要不是河水这么凉,我宁可投河自尽!”于是,他横下心来,既然无法摆脱这一切,那还不如大胆地投入到节日中去:到河滩广场,起码有焰火的余焰可以暖和身子;有为全市公众提供的食物,可以当晚餐。
格兰古瓦来到河滩广场,全身都被冻得没有知觉了,他急忙向广场中央燃烧得正旺的火焰走去。然而,四周人山人海,火焰被围得水泄不通。他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在空地上,有个美丽的少女在跳舞。这少女简直是仙女或天使:棕褐色的皮肤,乌黑的秀发,身材不高,但苗条的身段显得修长。纤秀的小脚紧贴在旧波斯地毯上翩翩起舞,露出一双纤细的腿……这真是一个巧夺天工的尤物。她周围的人个个都张大嘴巴、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她就这样飞舞着,两只洁净的手臂高举过头顶,把一只巴斯克手鼓敲得嗡嗡作响。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精灵,一个女神。”格兰古瓦心里想着。就在这时,“精灵”的一根辫子散开了,从头上滚落下来一支黄铜簪子。“不对!这是个吉卜赛女郎。”格兰古瓦脱口而出,所有的幻觉瞬间消失了。少女跳得气喘吁吁,最后停了下来,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佳丽!”吉卜赛女郎叫了一声。就在这时,格兰古瓦看见一只漂亮的小山羊跑了过来,犄角染成了金色,脚也是金色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金色的项圈。格兰古瓦原先并没有发现这只小山羊,因为它一直趴在地毯的一个角落里,看着跳舞的主人。
“佳丽,轮到你了,现在是几月?”吉卜赛女郎说道。随即,她坐了下来,把手鼓伸到山羊面前。山羊抬起了一只前脚,在手鼓上敲了一下,现在正是一月份。观众们热烈的掌起声来。“佳丽,今天是几号?”少女把手鼓转到另一面,又问道。佳丽抬起金色的小脚,在手鼓上连续敲了6下。
“这里面肯定有巫术!”人群中有个阴沉的声音响起。这是那个一直盯着吉卜赛女郎看的秃头男子的声音。她一听,不禁打了个寒噤,雷鸣般的掌声再度响起,压过了那人的惊叹声。这阵掌声完全把那人的声音从她思想上掩盖住了,于是她继续朝山羊发问:“佳丽,在圣烛节游行时,城防手铳队队长吉夏尔·大勒米大人是什么模样的?”佳丽听后站了起来,用后腿行走,边走边咩咩地叫了起来。走路的姿势既乖巧又正式,人们看见小山羊模仿得惟妙惟肖,都放声大笑起来,掌声也更热烈了。
“亵渎神明!大逆不道!”那个秃头男子大声说道。吉卜赛女郎把头又转了过来。“又是这个坏家伙!”她说道。刚一说完,随即转过身去,托着手鼓开始向观众要钱。
“你还不滚开,埃及蚱蜢?”从广场最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少女大吃一惊,慌忙转身。这回不是那个秃子的声音了,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伪善而又凶狠。
“是罗朗钟楼的隐修女。”孩子们乱哄哄大笑,叫起来,“是麻衣女大发雷霆!莫非她还没有吃晚饭?我们去拿点残羹剩饭给她吃吧。”大家急忙向柱子蜂拥而去。听到孩子们的喧闹声,格兰古瓦猛然想起自己也没吃饭呢,随即向冷餐桌跑去。但是,那些小淘气鬼比他跑得快,他跑到的时候,餐桌上早已空空如也。格兰古瓦现在的处境就是没有吃的,没有住的。他越来越忧郁了,沉浸在这种悲天悯人的沉思之中。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是狂人教皇的游行队伍走进了河滩广场。这支队伍,一路走来,逐渐壮大。凡是巴黎街头的贱民、无所事事的小偷、流浪汉,都纷纷加入了进来。所以到达河滩时,声势浩大,极为壮观。卡齐莫多那张因丑恶而充满悲伤的面孔,此时正得意洋洋,容光焕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自尊心的乐趣。当他怡然自得地经过柱子阁时,人群中猛然蹿出一个人来,满脸怒气地把他手中的金色木头权杖一下子夺了过去,大家都大吃一惊。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正是那个秃脑门,刚才夹杂在人群中,对吉卜赛女郎恶言恶语的那个人。他穿的是教士的衣裳。格兰古瓦原先并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看他从人群中冲出来,马上就认出他了。格兰古瓦忍不住惊叫起来:“这不是我的老师堂·克洛德·弗罗洛副主教嘛!他在对这个丑八怪搞什么鬼?”恐怖的卡齐莫多急忙跳下了担架,把妇女们吓得连忙转移了视线,不忍看见副主教被撕成碎片。卡齐莫多跳到教士跟前,随即跪倒在地。教士一把扯掉了他头上的皇冠,折断他的权杖,撕碎了他身上那缀满金箔碎片的袍子。卡齐莫多仍旧跪着,把头低下并合起双掌。
接着,只见他俩用暗号和手势进行奇特的交谈,因为两人都没说话。教士站着,气急败坏,张牙舞爪,不可一世;卡齐莫多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话说回来,只要卡齐莫多愿意,用大拇指就可以把教士碾碎。此时,狂人帮会在一阵惊愕之后,决意保护他们这位顷刻间被拉下马的教皇,他们都跑过来围着教士大声喊叫。而卡齐莫多则挡在教士前面,双拳紧握,把青筋都露出来了,像只被惹怒的猛虎般紧紧盯着来围攻的人。教士又恢复了那副阴沉而又严肃的神态,向卡齐莫多打了个手势,随即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卡齐莫多在前面为他开路,两人钻进了一条漆黑的小胡同。
“真是再妙不过了,但是我到哪儿混顿晚饭呢?”格兰古瓦灵机一动,不顾一切地跟上了吉卜赛女郎。“反正她总得住在某个地方吧;而且吉卜赛女人一向心肠好,说不定……”他这么揣摩着,在这种想说又说不出口的省略中,他心里当然在盘算着某个主意。街道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冷清了,格兰古瓦紧跟着少女,走进了纠缠不清的迷宫。在那千百条绕来绕去的罗盘路中,他迷失了方向,但是那个少女却顺着一条似乎很熟悉的路走下去,不用思考,而且步子还越走越快。
有一阵儿,他引起了吉卜赛女郎的注意。她好几回心神不安地回头望了望他,甚至有一次索性站住,眼睛直愣愣地把他打量一番。想到这里,他便低下头来,放慢脚步,离少女稍微远了一些。就在这会儿,她拐过一个街角,他刚看不着她,就听到她尖叫一声,他连忙跑过去。那条街道漆黑一团,格兰古瓦靠着灯光,看见两个汉子正抱住少女,竭力地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喊叫,她拼命挣扎着。可怜的小山羊被吓得魂不附体,咩咩直叫。
“快来救救我们啊,巡逻队先生!”格兰古瓦大叫一声,并勇敢地冲了上去。其中一个男人正好转过头来,原来是卡齐莫多。格兰古瓦既没有逃跑,也没有再向前。卡齐莫多向他冲过来,用手一推,把他推到4步开外,摔倒在地。接着,一只手臂挟着少女,一下子消失在黑暗中了。他的另一个同伴也跟着跑了。可怜的山羊在他们后面紧跟着,悲痛地咩咩叫个不停。
“救命呀!救命呀!”不幸的吉卜赛女郎直喊着。“站住,恶棍!把她给我放下!”忽然霹雳般一声吼叫,一个骑士从邻近的岔道上突然冲过来。这是御前侍卫弓箭队队长。卡齐莫多被吓呆了,骑士从他怀里把吉卜赛女郎夺了过去,横放在马鞍上。等到可怕的驼子清醒过来,扑过去要抢回他的猎物时,紧跟在队长后面的十五六名弓箭手,手执长剑出现在他面前。卡齐莫多一下子受包围,遭逮捕,被捆绑起来。他像猛兽似的咆哮……如果是大白天的话,单单是他那张因发怒而变得更加丑恶不堪的面孔,就足以把这小队人马吓得四处逃窜,这是没人会怀疑的。但是,黑夜剥夺了他最可怕的武器。在搏斗中,他那个同伴早已逃跑了。
吉卜赛女郎娇滴滴地在军官的马鞍上坐起身来,两手往年轻军官的双肩上一搭,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阵儿,好像对他红润的气色,也对他刚才的搭救心醉了。接着,她先打破沉默,甜蜜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了,说道:
“警官先生,请问您的尊姓大名?”“弗比斯·德·夏托佩尔队长,愿意为您效劳,我的美人!”军官挺直身子回答着。
“谢谢!”她说道。
话还没说完,趁着弗比斯队长捻他那勃艮第式小胡子的功夫,她一下子溜下马背,逃走了。
即使是闪电也比不上她消失得那么快。
格兰古瓦被摔得懵里懵懂,好容易才渐渐清醒过来。起初有好一会儿觉得有点迷迷糊糊,倒也不无甜丝丝的感觉,只看见吉卜赛女郎和山羊两张轻盈的脸孔与卡齐莫多沉重的拳头交错在一起。他的身体与路面接触的部分,觉得冷嗖嗖的,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全倒在阴沟里了。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头晕眼花,只得躺在原地不动。好在手还能屈伸自如,便捂住鼻子,硬忍住了。
他回想起刚才看到的暴力场面,吉卜赛女郎在两个男人之间挣扎,卡齐莫多有个同伙,格兰古瓦大脑里顿时隐隐约约闪过副主教那张忧郁和高傲的面孔。他想:“这事真有点蹊跷!”然后,猛然一震,又回到现实中来:“哎呀!冷死我了!”他喊叫了起来。
瞬间又有另一种烦恼来搅扰他。
一群流浪儿,向格兰古瓦躺着的岔路口跑来。他们身后拖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单是他们木鞋的响声连死人也会被吵醒。
“哦喂!”他们拼命叫着,“拐角那个卖铁器的老家伙才去世了。我们拿来他的草垫子去点个焰火玩玩。今天难道不是欢迎弗朗德勒人的日子吗?”说干就干,他们走到格兰古瓦身边,但没有看到他,顺手一扔,不偏不倚,草垫正好扔在他身上。就在这时候,有个小孩抓起一把稻草,刚要去圣母像座下燃着的油捻上点个火。“死基督!这下子我不就又太热了吗!”格兰古瓦嘀咕道。情况十分危急,他将处于水火夹攻之中!他一急,就像制造假钱的人眼看要被扔入油锅而拼命挣扎一般,用浑身不可思议的力量,一跃而起,抓起草垫往那些顽童掷去,拔腿逃走了。“圣母呀!”孩子们惊讶地叫起来,“卖破铜烂铁的还魂了!”他们也被吓得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