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竹木公司已经闹得人心惶惶,倘若综合公司也归到房家名下,长清城的商业岂不整个儿被他一个人垄断了?而如果他把批发业务扩大到五金、食品、副食品等领域,商业系统的其他几个公司岂不也要被架空甚而名存实亡了?果真那样,社会主义商业还怎么叫得起来?咱们这些人的脸岂不全丢尽了?——身居领导岗位和手中掌管着或大或小某些权力的人们想。
国营公司日子再不好过也是国家的,到时候不怕没人来管,职工牌子硬、病退休生活总有保障。房世柱真的承包了,咱们岂不全成了他的私人顾工?让他一个个体户来管咱国营职工就够窝囊的了,假如他再动辄训斥开除,咱们还不得把脸往裤裆里搁?往后病退休的生活保障岂不也黄了?——综合公司的职工们想。
用不着什么人动员或组织,一个“抵抗统一阵线”形成了。“枪口对外,宁死不当亡国奴!”又成了私下里最为响亮的口号。
这个情况是原先预料不及的。顾问们颇为忧虑,问:“咱这标还投不投了?”你想了想,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投算怎么回事呢?投!”
投标日期临近,长清另一位大个体户赵忠美忽然跑来说:“老房,拉倒吧!什么公开招标,全是假的!”赵忠美说,他预定投标承包副食品加工厂,什么都准备好了,可商业局忽然找他谈话,邀请他给副食品加工厂当顾问。他明白了人家的本意,说了句:“让包就包,不让包就算,我可没功夫伺候你们那些事儿!”便撤标了。
“老房,趁早撤了算了,人家根本不可能让你干!”赵忠美劝你。
你感到愕然和气愤。干部职工对你承包有顾虑你不难理解,但你相信这些顾虑终会被打消:你房世柱也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一个公民,怎么可能反手之间就把一个国营公司变成个人所有,并且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呢?然而赵忠美提供的这个情况,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想了想说:“让不让干是人家的事儿,投不投标是咱们的事。这个标我是非投到底不可了!”
晚秋的雁阵叫过,初冬的丽日把无尽的柔情投向日趋冰冷的土地。投标正式开始,商业局三楼大会议室里,你身着一套笔挺的毛料中山装,带进一股昂扬逼人的气息。
第一轮投标,你投了五万,综合公司原经理投了四万五——比内部招标时无人接受的标底高出了四千。但十三位评委投票,综合公司原经理得十一票,你得的竟是零票。
这一次许多原先支持投标的朋友也泄气了,在得知另外参加竞争的两伙有意撤标时,一齐劝你说:“形势是明摆着的了,现在咱们撤了还比较主动。”
“我要那个主动干什么?”你有些恼火起来,“咱们参加投标的本身就是最大的主动!”
你考虑的已经不只是最终能不能中标的问题了。
你让人传出话去:下一轮竹木公司的标底最低是八万!
“房世柱这家伙,这一次要玩命啦!”“房世柱是非把咱们的饭碗砸了不可啦!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那些刚刚想要得意一下的领导干部和职工们又惶恐起来。他们一次一次找县、局领导,一次一次找评委和投标的原公司经理。原公司经理面对顽强的挑战和沉重的压力,不得不绞尽脑汁,一次次修改投标方案,一次次增加着上交国家利润的额数。
第二次投标,你果真投了八万,原综合公司经理投了六万五——比第一次投标时又整整增加出两万!评委投票、上级审定,原公司经理中标。招标工作宣告结束。为了感谢你对公开招标的支持,商业局赠送给你一面羽毛镜画。
“这是招标吗?明明是耍着咱们玩的!”许多人愤愤不平。你却宽厚地笑笑说:“也不能那么看,起码咱们显示了实力,给那些官办公司打了强心针,这对国家、对长清县都有好处。”
你说得不错,经过这次公开招标,不仅竹木公司的地位有了很大提高,官办的商业综合公司也激发了活力:一九八八年实际完成利润七万六千元,比中标额高出了一万多。
文明窗口,竹木公司竖起新形象
“竹木公司是个出新闻的地方。”县委宣传部一位同志对我说。事情确乎如此。聘请政工师和成立党团支部之后,你又成立了全省第一个私营企业民兵连。这使新闻单位又张扬了一阵子。民兵连的诞生,不仅加强了企业安全保卫力量,也使处在困境中的各级人武部门受到了鼓舞。
在企业建设、经济效益与政治影响结合的钢丝上,你是走得越来越精巧稳健了。
一九八八年全国城市运动会在济南举行,县里按照上级的要求,开展起以“我为城运会作贡献”为内容的“长清杯”竞赛活动。你立即响应,并且作出了让利销售一百天的决定。报纸宣传电台广播,“长清杯”被你堂堂正正捧回来了。有人说你一心赶政治浪头,却哪里知道,一百天让利,销售额增加了十几万元,公司实得利润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了增长。“人人都骂奸商,实际上经商要达到奸的地步并不容易。”你颇为自得地说。我欣赏你的坦率,只是建议把“奸”字解释为“谋略”。经商必须讲究谋略,日本商界不是兴起一股研究《孙子兵法》和《三国演义》“热”?中国商界倘若也能掀起这样一股“热”,那实在应该算是一种进步。
“经理,机关党委和团县委准备组织‘五四’联欢晚会。”一次老路和团支部书记小董对你说。
“好哇,都有什么项目?”
“有歌咏比赛和小节目,最后还要评比发奖。”
一听比赛和评比发奖,你兴致马上高涨:“你们有些什么打算?这咱们可得拿出水平来!”
“那人和钱怎么办?”
“人,该抽谁抽谁;钱,需要多少用多少。”
公司演出队成立起来了,一色的俊姑娘标致小伙儿,一色的男黑女红演出西服。为了保证质量,还特意从文化馆请来了几位老师。节目排出先向公司汇报,职工们看得喜笑迭声;你开始还勉强沉得住气,看到兴起,拍着大腿来起了京剧清唱:
真宋江 假宋江
真假宋江不一样……
“五四”联欢开始,大幕一拉,台上出现伴奏的电子琴和几排整齐划一、饱满洒脱的队列时,台下的观众一齐愣了神儿。
“这是哪儿来的?该不是济南来的剧团吧?”
“那还用说!不是剧团,现在哪个单位能有这种阵势!”
报幕员把猜测变成了惊叹:
“什么,竹木公司?”
“什么,竹木公司?”
“好!竹木公司,好!没想到,没想到!”参加晚会的县委县政府领导同志,发出一片赞叹。
晚会现场发出一片响亮的掌声。
你听着掌声,微微地醉了。
第五节理事会、小四与约法三章
赶着一九八九年辞旧迎新的鼓点儿,你提出要在公司设立理事会。这几年你玩的花样太多,事情提出并没有引起众人的特别注意。你说:“理事会是企业的最高决策机构。”人说:“那是,现在挺时兴这玩艺儿的。”你说:“所有人都得服从理事会的决定。”人说:“那是,理事会是你领导的嘛。”你说:“理事会可以否决我的意见。”众人这才几分惊讶几分疑惑,说:“什么,否决你?这不大可能吧?”你说:“不是可能不可能,而是必须这么办!”
其实,这个设想是酝酿很久了的。那年,作为山东省出席全国工商联代表大会的唯一一名私营企业代表,你参加了与北京大学研究生的一次专题恳谈会。
问:房经理,你为你的企业奋斗了这么多年,最深的感触是什么?
答:要说感触那是太多了,哪个最深说不清楚。不过我经常感觉的,是自己好像处在两座大山之间,面前只有一条夹缝。我只能在这条夹缝里生,在这条夹缝里长。
问:你这个夹缝生长论很有点意思。不过现在我要问的是,你的企业要在夹缝里继续生长下去,并且要生长得更好,你有什么灵丹妙药没有?
答:灵丹妙药得找太上老君要去,现在太上老君在哪儿我还没找到。不过就我的企业而言,当前最重要的是必须改变管理体制。
问:你说的是管理体制,也就是说,国营集体企业正在改革管理体制,私营企业也要改革管理体制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