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间谍先生系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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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那么,”在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凯里·乔丹问,“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的?怀旧?”

“恐怕不是。应该是有个问题。”

“是不是与你在怀俄明州一起开会的那些高级人物有关?”

“啊,凯里,亲爱的凯里,他们真的不该辞退你。”

“这个我是知道的。是什么问题呢?”

“俄罗斯正在发生严重的事情,而且越来越糟了。”

“还有什么新鲜事呢?”

“就这个。比平常更加糟糕。我们两国的官方机构都已经警告要避开。”

“为什么?”

“我想应该是官方的胆怯吧。”

乔丹哼了一声。

“我说,还有什么新鲜事呢?”

“所以……这个……上星期的讨论意见是,也许应该派人去看一看。”

“派人?不顾警告?”

“这是总的看法。”

“那为什么来找我?我已经退出了,已经退出十二年了。”

“你还能与兰利说上话吗?”

“谁也不会再与兰利说话了。”

“所以就是要来找你,凯里。事实上,我需要一个人,能够去俄罗斯,不会引人注意。”

“去执行非法行动?”

“恐怕是的。”

“去与俄联邦安全局作对?”

戈尔巴乔夫在自己遭废黜前夕,把克格勃分解了,原来的第一总局改名为俄联邦国外情报局,但仍在原来位于亚谢涅沃的总部办公;负责国内安全的第二总局改名为俄联邦安全局。

“很可能更棘手。”

凯里·乔丹咀嚼着银鱼,他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不,他不会去的。再也不会了。”

“谁?谁不会去?”

“我刚才想到的一个人。也退出了,与我一样。但没有这么老。他很棒,冷静,聪明,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五年前被解雇了。”

“他还活着?”

“据我所知,是的。嘿,这葡萄酒味道不错啊。我一般喝不到这么好的酒。”

欧文加满了他的酒杯。

“他叫什么名字,那个不愿去俄罗斯的人?”

“蒙克,杰森·蒙克。俄语说得与当地人一样好。是我领导过的最优秀的间谍管理员。”

“嗯,即使他不愿意去,你也给我讲讲这个杰森·蒙克吧。”

于是,中情局主管行动的前副局长开始了叙述。

民主德国,东柏林

一九九〇年九月

这是一个温暖的秋日晚上,咖啡馆露台上人头攒动。图尔金上校穿着德国布料、德国缝制的薄西装,显得很普通。看到人行道旁边一张小桌子的一对年轻恋人刚刚起身,他赶紧入座。

在服务员收拾起桌子上的杯子后,他点了一杯咖啡,翻开一份德国报纸看了起来。

因为他的专业工作就是反间谍,对监视很内行,被认为是一名反监视专家。因此,克格勃的盯梢员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他们就在那边:一男一女坐在歌剧院广场对面的凳子上,他们年轻,无忧无虑,都戴着随身听的耳机。

他们都与停在街角的两辆轿车保持着通信联系,汇报监视的情况并接收指令。抓捕小分队坐在那两辆汽车里,因为,最终的逮捕令已经下达了。

最后的两个情况使得图尔金露了馅。埃姆斯曾经说,“来山得”是在苏联境外被招募的,而且会讲西班牙语。光是外语这个情况就使调查组把核查档案的范围缩小到了拉丁美洲和西班牙。最近刚刚得到证实,另一个嫌疑人第一次去南美厄瓜多尔任职,是在五年前。但埃姆斯说过,“来山得”的招募发生在六年前。

第二个决定性的证据来源于一个聪明的主意,他们查阅了对中情局邮箱公寓发动袭击的那天晚上,从东柏林克格勃总部打出去的所有电话记录。那天晚上的袭击失败了,公寓的房客在袭击前一个小时逃跑了。

记录显示,有人曾用大厅里的公用电话拨打了那套公寓的号码。当晚,另一个嫌疑人在波茨坦。而率领袭击结果扑空的抓捕队长就是图尔金上校。

要不是一位高级情报官要从莫斯科赶过来,正式的逮捕行动会更早开展。他坚持要来逮捕现场,而且要亲自把这个嫌疑人押回苏联。突然,疑犯步行离开了总部的食堂,监视人员没有办法,只能尾随其后。

一个讲西班牙语的摩洛哥擦鞋匠,拖着脚步从咖啡馆旁边的人行道走过来,向坐在前排的顾客做手势询问是否愿意擦鞋。顾客们接连摇头。东柏林人不习惯看到擦鞋匠在咖啡馆里转悠,而其中的西柏林人则大都认为,这个富有的城市里到处都有第三世界国家的移民。

终于,流动擦鞋匠得到了一次点头,他赶紧把一个小凳子放到屁股底下,坐到客人面前,迅速挤出黑色鞋油,开始去擦亮那双系带的粗革厚底皮鞋。一个服务员走过来,想把他轰走。

“既然已经开始了,就让他擦完吧。”顾客用带有口音的德语说。服务员耸耸肩走开了。

“好久不见,科利亚,”擦鞋匠用西班牙语低声说,“你好吗?”

苏联人俯身向前,指向需要再上些鞋油的部位。

“不太好,我认为有些问题。”

“告诉我。”

“两个月前,我奉命袭击这里的一套公寓。那里被指控为中情局的一个邮箱。我设法打了个电话,那人及时逃离了。但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有人被捕了……招供了?”

“有可能。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还有更多更糟的事情呢。两个星期前,就在我投寄明信片之前,从莫斯科来了一名情报官。我知道,他是情报分析部门的。他老婆是民主德国人,他们来参观访问。在一次聚会上,他喝醉了,吹嘘说莫斯科已经逮捕了几个人,有国防部的,还有外交部的。”

对于蒙克来说,这消息就好像是他快要擦完的那只皮鞋,抬起来朝自己的脸上踢了一脚。

“酒桌上有人说了一句,意思是:‘你们肯定在敌人阵营里有一个很好的内线。’那人拍了拍鼻翼,眨了眨眼睛,示意不要说下去了。”

“你必须出来,科利亚。今天晚上。过来吧。”

“我不能丢下柳德米拉和尤里。他们在莫斯科。”

“把他们带来这里,朋友。随便找个理由。苏联的这块领土只有十天时间了。然后,这里就变成联邦德国了。此后,他们就不能来这里了。”

“你说得对。十天之内我们全家过来。你能照顾我们吗?”

“我会亲自处理这事。不要耽误。”

他递给擦鞋匠一把民主德国马克,这些钱可以放上十天,然后兑换成有价值的联邦德国马克。擦鞋匠站起身来,点头表示感谢,收拾起东西后拖着脚步走开了。

广场对面的两名盯梢员从耳机里听到了一个声音。

“准备完毕。实施逮捕。赶快出发。”

两辆灰色的捷克塔特拉牌轿车从街角驶过来,进入歌剧院广场,冲到了咖啡馆的街沿石边。从第一辆车里蹿出来三个人,他们冲到人行道上,用肩膀把两个行人顶开,上去抓住了咖啡馆前排的一位顾客。第二辆车又下来两个人,他们打开后车门,站在那里警戒。

顾客们发出了各种惊叫,那个顾客被架起来,扔进了第二辆车的后座。车门砰的一声关上,汽车马上开走了,轮胎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抓捕小分队的队员们跳上了第一辆车,也跟着开走了。整个行动只持续了七秒钟时间。

在街区的尽头,杰森·蒙克距离袭击现场只有一百码远,他无奈地看着这一切,实在是无能为力。

“柏林后来发生了什么?”奈杰尔·欧文爵士问道。

一些吃午饭的人正在刷卡买单,准备回去工作或娱乐。英国人提起龙船庄葡萄酒瓶,发现瓶子空了,于是他示意服务员再来一瓶。

“奈杰尔,你是想把我灌醉?”乔丹苦笑着问道。

“啧,啧,我们都这么老这么丑了,可以放开来喝酒了。”

“这倒也是。不管怎么样,最近我很少有机会喝上龙船庄葡萄酒。”

服务员重新拿来了一瓶,得到奈杰尔爵士的点头后,打开瓶塞,开始倒酒。

“那么,我们为什么而干杯呢?”乔丹问道,“为这场大博弈?或者是为这场大惨败?”他痛苦地补充了一句。

“不,为过去的时光。也为立场坚定。我认为,这是我最想念的,是年轻人所不具有的。道义上绝对的立场坚定。”

“好,我为此而干杯。那么,说回柏林。嗯,蒙克回来后像发了疯一样。当时我不在,可我一直在与米尔特·比尔登那样的人说话。我的意思是,我们对此聊了很多。所以,我明白了整个情况。”

“蒙克在兰利办公大楼内到处游说,说苏联东欧处内部有一个位居要职的内鬼。自然,当局肯定是不想听到这种话的。把情况写下来,领导说。于是他写了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报告,谴责了差不多每个人,说他们只会咋咋呼呼,没有实际能力。”

“米尔特·比尔登最后终于把埃姆斯撵出了苏联东欧处。但那家伙如同水蛭一般黏附。在此期间,局长新组建了一个反间谍中心,里面有个情报分析科,下辖一个苏联小组。该小组需要一名前行动部的专案情报官;马尔格卢推荐埃姆斯,他竟然得到了那个职务。你可以想象,蒙克要向谁去抱怨。是奥尔德里奇·埃姆斯本人。”

“这对于中情局的体制,肯定是有所触动的。”欧文喃喃地说。

“人们说,魔鬼照顾自己,奈杰尔。以埃姆斯的观点来看,他能控制蒙克是最好的事情了。他可以把那份报告扔进垃圾桶,他也那么做了。实际上,他做的远不止这些。他反告蒙克毫无根据地散布骇人听闻的谣言。他要求把这些事情的证据全都摆出来。”

“结果,内部的调查询问倒是开始了。但不是调查内鬼的存在,而是调查蒙克。”

“相当于军事法庭的审批?”

凯里·乔丹痛苦地点点头。

“是的,我想是这样的。我真想替杰森说句公道话,可那时我自己名声不佳。毕竟,当时负责这事的是肯·马尔格卢。结论是,他们认为蒙克编造了柏林的会面,为的是挽救他已经在走下坡路的职业生涯。”

“他们真坏。”

“非常坏。但那时候,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老职员,行动部上上下下都是官僚主义者。经过四十年,我们终于赢得了冷战的胜利,苏联帝国正在垮台。应该是为大批人正名的时候,但内部依然是争吵不休、相互推诿。”

“那蒙克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他们几乎把他炒掉了。最后他们把他降职。把他打入冷宫,调到了无所事事的档案部门什么的。把他埋没,不再让他做事。他真应该辞职,拿上养老金离去。但他一直很顽强。他坚持下来了,确信总有一天会证明自己是对的。他坐在冷板凳上,消沉了三年。最后,他熬出了头。”

“证明他是对的?”

“是的,但太晚了。”

苏联,莫斯科

一九九一年一月

阿纳托利·格里辛上校怒气冲冲地离开审讯室,回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审讯小组的情报官们满意了,他们已经得到了他们所要的全部供词。“修道士委员会”不用再次开会了。所有的口供都录在了磁带上,整个故事从一九八三年内罗毕的一个小男孩生病开始,到去年九月份在歌剧院咖啡馆的抓捕行动为止。

第一总局的人通过某个渠道得知,蒙克在中情局内部已经失宠、降职、完蛋了。这只能意味着他没有其他间谍了。总共是四个,但那是什么样的四个啊。现在只有一个还活着,但也活不长久了,格里辛相当肯定。

“修道士委员会”也就这样结束了、解散了。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应该很有成就感。但格里辛的怒气来自最后的阶段。一百码。悲剧性的一百码距离……

盯梢组在报告里坚持认为,在尼古拉·图尔金自由的最后一天,他没有与敌人的间谍接触。他一整天都待在总部里面,在食堂里吃晚饭,然后突然走出去了,他被跟踪到了一家大型的咖啡馆,在那里,他点了咖啡并接受了擦鞋服务。

是图尔金泄露这个情况的。广场对面的两名盯梢员看到擦鞋匠擦完皮鞋拖着脚步走开了。几秒钟之后,克格勃的汽车就从街角开过来了,格里辛坐在第一辆车的司机旁边。那个时候,在苏联统治的这片领土上,他与杰森·蒙克只相距短短的一百码。

在审讯室里,审讯小组的目光全都转向了他。这次抓捕行动是他负责的,他们似乎在这样说,但他错过了最大的奖项。

会有痛苦的,会有惩罚的。他这么发誓。然后他被否决了。第二总局局长博亚罗夫将军亲自告诉他,克格勃主席想尽快实施处决,担心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里他的建议也许会遭驳回。那天,他带着死刑判决书去找总书记,按照惯例,死刑应该会在第二天上午得到执行。

时代确实在变化,正在以令人迷惑的速度发生着变化。他的机构遭到了各方的谴责,受到了刚刚获得了自由的媒体渣滓的谴责,这些渣滓他是知道如何去对付的。

当时他不知道的是,八月份他自己的主席,克留奇科夫将军将领导一场反戈尔巴乔夫的政变,但政变会遭到失败。作为报复,戈尔巴乔夫会把克格勃分解成几个部分,苏联本身也会在十二月份最终解体。

在一月的这一天,当格里辛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沉思的时候,克留奇科夫将军把前克格勃上校图尔金的死刑判决书放在了总书记的办公桌上。戈尔巴乔夫拿起钢笔,迟疑了一会儿,又放下了。

去年八月,萨达姆·侯赛因入侵了科威特。现在美国的战机正在对伊拉克实施空袭。地面战很快就会打响。世界各国的政治家们正在试图斡旋,充当国际和平的掮客。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角色。其中一个就是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

“我接受这个人所犯的罪行,他应该被判死刑。”总书记说。

“这是法律。”克留奇科夫说。

“是的,但在这个时候……我认为死刑是不可取的。”

他打定主意,把死刑报告退了回去,没有签字。

“我有权实施宽容,就这么定了。七年苦役。”

克留奇科夫将军愤怒地离开了。这样的退步再也不能持续下去了,他发誓。迟早,他和他的同伴们将发起反击。

对格里辛来说,在这个痛苦的日子里,这消息是最后的打击。他能做的,就是把图尔金发配到一个无法存活的劳改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