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东篱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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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残荷遗韵

盛夏时节,国道边万亩浅水藕培育基地的荷花盛开了。无际荷田碧波荡漾,绿透原野。万绿丛中,点点洁白、粉红的荷花,分外娇艳。荷们像一个个睡美人,张开薄薄的花瓣,任夏日的阳光尽情地抚弄。或含苞待放,在风中摇曳生姿。几个戏耍的女童笑声咯咯,出没在清波碧浪中。挽起裤脚,赤脚来到荷塘之中,一股清凉直透心肺。隔着重重荷叶,老远地听得国道上有人喊:“看荷花啰!”此情此景,让人想起唐王昌龄的诗句来:“荷叶罗裙一色栽,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美哉荷花!壮哉万亩荷田!

那还是好多年前开荷花节时的情景了。今年秋禾刈尽,金镰挂起时,我又随农村环境整治工作组来到这万亩荷田。万亩已不足千亩,荷事已了,滿眼已是秋风萧瑟,残叶满塘,当年的碧水清波、红花绿叶已不复存在。到近前看那荷,已枝倾叶残,僵硬的腰肢,羞与秋风再舞。有三两枝晚荷还在苦苦坚守,但红已褪尽,香渐枯竭,韵华似脚下之流水远去。凋零,是必然的归宿了。就想起唐刘禹锡“荷花己无擎雨盖”的诗句,望着眼前的情景,不禁悲从中来。

来到荷塘纵深处,我看到一位已届不惑的村妇,领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把一支支莲藕刨出,在水中洗净,又用小车推到路边。那农妇步履蹒跚,显然已青春褪尽。小女孩挽着袖子,聚精会神地洗藕,手臂像莲藕般的白嫩。农妇告诉我,秋收以后,村里的青壮劳力大都外出打工了,收运莲藕的事全落在女人们身上。看着眼前这遍地残荷,和这一对早就过了花季和将要进入花季的母女,我踱步小径,低头思索。

荷历来为人们所称颂,但人们往往只注意莲荷的娇艳和妩媚,歌颂它出污泥而不染的清高。对于残荷,也有描述,却不尽如人意。如元刘秉忠的《干荷叶》:“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减清香,越添黄,都因昨夜一番霜。寂寞秋江上。”默读着诗句,别有一番悲凉、心痛的感觉,好像还缺点什么。其实,认识残缺不难,而发现甚至发掘出残缺之美则不易。残荷是一种殘缺,对此,西方美学理论这样阐述:只有相对的美,没有绝对的美。客观上讲,美都是有残缺的。而完美只是一种意境,一个人们心中可望不可及的梦,可以无限地接近,但永远无法到达。残缺是长青藤上的黄叶,是西施脸上的病容,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婉约,是断臂维纳斯无语凝噎的倾诉。残缺是岁月的流痕,是凝固的遗憾,美的价值往往就沉淀在裂痕深处。

如此想着,再看眼前的残荷,便不觉得苍凉,且觉得有一种东西可咀嚼和反刍。瞧!在凛冽的秋风中,荷叶枯萎了,但仍抱紧枝头,不离不弃,像那摇曳心旌的幡,为荷招魂。何等凄美!何等壮烈!

“留得残荷听雨声”大概是李商隐当年闲适达观之情的真实写照。残荷秋雨给人以静静的美,淡淡的愁,但出污泥而不染的荷不仅如此。荷花谢了,荷叶尚存。荷叶枯了,莲蓬尚存。莲子收了,莲藕还静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供人们随时采撷和食用。残枝枯叶又落入荷塘,化作肥料,哺育来年的生命。你能说它不美么?荷直到花残香陨还把仅存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人类。

每年的六到八月,是荷的盛世年华,也忍受高温酷暑;每年秋霜乍降,它忍受凄风冷雨,蛰伏、等待。无论是娇然盛开,还是黯然凋落,它始终在水一方,演绎着一种安之若素,处之泰然的从容、淡定与坚守。在这一缕缕清芬的荷韵里,它是否在悄然地向我们展示着一种禅意的美、生命的美?

就想到那人。少儿时天真烂漫,年青时清纯妩媚,中年时风韵楚楚,老年时风骨嶙峋。即使老去,也会长留于亲人们的心海,香魂犹在,神韵永存。

寒来暑往,花开花落,是大自然的轮回。花开是偶然的,暂时的,花落是必然的,永恒的。人们祈祷花常开,春常在,人长寿,但花不能常开,春不能常在,人不能永生,世间万物诸事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君不知,懂得珍爱落花,珍惜生命,便获得世间永恒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