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晓蓉
生命与爱
是时候了!一切只是那一个字,也只能是那个字。那个字的神曲与俗世的歌谣,都是必经的地狱和天堂。并不知道已经开始,不知道怎地就从死荫开始泅渡。也许真正的爱来到,一如神的降临,不是喜欢、迷恋,而一道强光无可阻挡地射来,在一段时间里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
我什么都看不见,除了你的光、你的伤。你的纯真、广阔与甘美,月光般将我洒满,又水一样将我濡湿、浸透,灵魂深处新生如婴儿般的柔软啊!巨大的幸福的秘密颤栗我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生活的细节。在喧嚣的街头、匆忙的集市,在劳动休息的间隙、凝神发呆的傻笑里,生命突然活泼泼地盛开,崭新的健康和安详。
弯月的梧桐影中,突然想叫住一个人,或被一个人叫住。回家,等你回家,那些缓缓移过的岁月呵,内心的体验与成长如风过纱窗,星星开花。所有说出与没有说出的,所有思考与没有思考的都在打开的窗户之外,夜空寥廓,清朗而瑰丽……
是的,爱,永远的付出和交换,用爱交换爱,心成为心。我们在那里交换流浪的来路,驱逐死亡的脚步;在那里托出本质的灵魂,迎接全人的重生——爱本就是活泼的生命,生长着,盼望着,有健壮的腰肢和胳膊。它将生命持续燃烧,推进并蓬勃,只有生命才能推动生命,成就生命啊。若能听到彼此生命开花的声音本就是最深的缘分,最高的恩典!
一个人对爱与生命所显示出的姿态和气势,决定了他在流走世界的全部定格。所有的爱与努力,从不愿成为负担和理所当然的感激,而是彼此安心、默契,和生命共同的默默上进。因为相爱的只能是心灵!心灵像大海,千折百回,波涛汹涌,有眼睛和许多的经络,会忧郁、沮丧、低落、勃发,会受尽折磨。人,为那看不见的大海而受尽折磨,这就是爱与心灵。
此时的我们,是卑微的译者,如伏案的修士抄写着那密仪的经文——那些隐匿的爱和岁月的秘密,那些深奥的生命的咒语。我们只能借神的口,与沉默而强大的过去对话。生命无法重来,可我们有了我们,有了我们的爱,这不是造物主似乎无意中显示的那通往喜悦与充实密径的恩赐么?我们不再依赖,不再求证,缓缓深入,完全放松每一根经络、每一个毛孔。神,终于将我们覆盖。爱,从仰望到成为,生命纯洁而坚定。神的光辉隐忍而永恒,如莲,在晨风中徐徐开放,以致相握的手不再说话。
说什么呢?小鸟惊雨不知说了多少遍,青丝成灰半落斜阳外。思念和忧伤将我瘦成薄薄一纸,纸上写的什么被时光衍开,不复有清晰的印迹。爱,静静地流淌在生命的河里,我们承担,我们分享,我们探寻生死的最初源头。晶莹的泪光中,不求证,不妄念,只要将笑容打开,酒杯里凯旋的就不是白发,而是我们初了的心。在那里,水草迷离,群鸟翔集。你就是我,我历经的历经,常道的真道。
人生的朴素与沉重由此积淀,收藏起彼此的柔弱,相依为骨肉。直到那一刻,我们静静地挨着,离开懂得却不再言说的尘世。阳光下的灵魂,炫美而宁静,穿透我们的一生:“我”终于明白,一切都是必不可少的伏笔,一切都是千折百回的暗示。可以和“我”一起去追溯到生命源头是“我”之所爱。
就这样在丰盈与贫乏的张力之间,情感在伤痛里通透,生命在更新中完成。生之沉重衬托爱之轻盈,灵魂含笑光辉的顶点——生命因爱而靠近时,本身就包涵了牺牲与救赎、唤起和创造。爱永远是奇迹,创造的奇迹,道德的奇迹,置换的奇迹。我们知道我们终将享有生命的强度、深广、优雅和练达。
夜就是这么醒来的啊,无穷无尽你的梦,无穷无尽我的船帆。分明听见生命节节拔高的声音,头发风中飞扬,共一生山高水长,才有这地老天荒。爱的诗歌正走向神性的祭台:终于确信无论何时那至高者都在坐着为王,只需静待洪水过去,在祂从不缩短的膀臂中繁衍新生;终于对世界生出切实的信心、盼望和超越世俗的爱,爱生命并化为生命的洪波浪涌。
深深弯下腰,重拾散文
“杜宇声声不忍归。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初读时节,豆蔻梢头二月初,拍案惊艳:如此幽微、绝妙的意境!恨不能游弋汪洋词间,浸淫学技,以致为赋新诗强说愁。后来……后来自然是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再后来,说的欲望也次第泯灭,如暗夜灯火衰残,渐行渐远。偶尔无意中再读到这样的句子或类似在情感幽妙间“吹皱一池春水”的美文,像老人一样咳着嗽或嘴间轻微一笑。浓重的眼睑淡淡飞过一缕往昔的浓重,早已遥远呵,业已阑珊。千江有水千江月,江月影中寂无痕。睡吧,孩子。
我睡了,睡入雨打梨花深闭门。门后的幽径荒草深深知道,涌现过这绝唱佳词的民族病了,我也病了。病中暗哑断续的歌谣,一如我们折戟的历史呵,逆光的飞翔。枯寂峭壁上的鹰,就此死去,还是拔羽重生?灭顶水火间的艰难与挣扎,一寸寸河山,一寸寸掩面的血与泪。
夜是怎样醒来的呢?一个无法测度的奥秘。无穷无尽我的夜晚啊,无穷无尽我的船帆。总有一面旌旗在夜的上方沉默,如星闪烁。来,我的孩子——那接引的手越过冰雪,越过灯笼,圣洁而明亮。像吸引,又像重压;在熬炼,又在陶造……不得不弯下腰,低至尘埃,深深俯伏。
垂头的时候,一切都饱满了,阳光下朵朵金黄。不复明月松间,清泉石上;也不再倚剑长啸,独孤求败。那光,那真光在指尖跳跃,在洗菜、淘米的指尖活泼如诗,在赞美、写作的指尖畅游如鱼,在心灵的指间流淌不停歇的高贵的感动,为每一个生命沉重颤栗的感动。金黄镀满每一个忙碌而拥挤的日子,又让每一个拥挤而忙碌的日子宽阔而沉静。
终于沉入我望了很久很久的海水,水,回到水!幸福洪波浪涌,潮汐、激流、险滩、暗礁、攻击、伤害……都化为了幸福的洪波浪涌:向晚的长风,长长地安静地等待,又似乎什么都不用等待。已经充满,正在充满,沿着永恒的恩典的漏斗,上尖下流地充满。
充满医治的大能和永不止息的勇敢,是的,不止息的勇敢。爱和智慧,争战与力量,重创与兴起,彷徨与纠结,哪一样不需要一颗勇敢的心。即便道途荆棘丛生,每一步都像海的女儿的双脚触地时尖锐的剧痛,但高高低低的音符呵,四季无休地咏唱,那门已经打开,怜悯地打开。风飘飘兮吹衣,单等我归去来兮。
我以闪电的速度归来,我以蜗牛的执着归来,重拾散文,重拾生活的点滴篇章。林间清晨的第一声鸟鸣,野地暮色的摇摇摆摆的花,准确而快乐地在其间号着标点。弯下腰,空气中迷醉的花香与泥土的气息,和蜻蜓打个飞吻,和蝴蝶一起舞蹈。我成为了我的舞者,我最真实的生命的舞者。
这是大河之舞,这是群山之舞,这是从亘古到永远的彩虹之舞。世人在看,撒旦和天使也在看。舞起来,每一块骨骼,每一处新生的经络和血脉都舞动起来。看,那灵正吹进来,这片古老土地上凡有灵的都正在舞起来。头发飞扬,踩着有力的节拍,合着激荡的鼓点,深深弯下腰,如火如荼地舞起来……
重回柔软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多少夜半独醒,雨声藉着寂静的翅膀久久盘旋,笼盖四野;或骑上风声的骏马,挟裹巨大的伤痕和历史,如成吉思汗的铁蹄动地而来……
呵,比重返生活、重拾散文更难的是什么呢?重回柔软。这怎么可能呢,谁见过耄髦老妪的肌肤可以返颜如少女,黝黑老农的筋骨能够嫩如初生的婴孩?位高权重且博学多识的尼哥底母问道:“人已经老了,如何能重生呢?岂能再进母腹生出来吗?”(约翰福音3:4)他是多么诚实啊,远胜好些轻慢重生得救的。
少去想自己是否重生得救,去思想的本身就已经在摇动困惑。宣告你可以出监了,就赶紧出去,并对人大声宣告:我是得释放的了。若还在疑惑、思量,左看右瞧的必然是自己仍留在监牢。恩典从天而来,只能领受,就像爱情,一思考就发馊。
真去思想的,容易进到信仰的吊诡。吊诡一词的本义为怪异、奇特。现代的“吊诡”被借用于翻译“Paradox”这个词,在大陆通常译为“悖论”。古今多少哲学家死于“悖论”!比吊诡本身更吊诡的是:当高度发达的希腊哲学走到悖论的尽头,诚服在耶稣基督真理的脚前,被福音光照提升的文明成为了世界文明的根基。
一个没有经过理性逻辑的装备和考量,也没有经历“悖论之痛”的民族,能在多大程度上真正认识神,归向真理,这是个问题!这个问题尚无从解答,也无力回答。事实是几次基督教来华,无不以失败告终。这次就能成功吗?不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