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汪精卫情妇淑贞
虽然我受到严密保护,但有一晚,还是成功逃脱了。那晚在电影院,放电影的在修补断掉的电影胶片,放映厅内一片漆黑,我趁机逃掉。之后我晃到一家茶屋。在那里我遇到一个能讲非常好英语的欧亚混血儿。他叫乔治·马凯。他虽然是黄皮肤,看上去却像爱尔兰人,而他自称是英国人。他邀请我到他有炭火取暖的公寓做客。他住在市中心一座叫日耳曼大厦的大楼里。他的公寓有一个客厅和一个卧室,在三楼。他把整座楼包了下来,将一楼出租做办公室,二楼和三楼出租做公寓。
在大门口我们遇到他的一位租客、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中国女人。乔治把她介绍给我后,她用完美的英语作了应答。她和我们一起进了乔治的公寓,吃过茶和点心后,又陪着我们在钢琴旁唱美国和英国歌曲。
她个子矮小,但热情迷人。我猜她也是欧亚混血儿,因为她的鼻梁看上去并不像大部分中国人那样平。她的名字叫淑贞。我问她:“这名字有什么意思吗?”
她微笑着回答说:“是忠贞的意思。”
她走后,乔治查看了走廊和卧室,确信无人后,压低声音问:“你觉得汪精卫怎么样?”
“我只是听说过他,”我回答道,“我在中国的电台里听过他的讲话。他是中国的雄辩家,是蒋总司令最咬牙切齿的对手,不是吗?”
“他们是死敌,”乔治表示同意,“汪梦想有一天统治中国。他有很强大的势力支持。”
“我倒希望能见见他。”我说。
“这没问题,汪很信任我,”乔治说,“在上海时,我和他是很熟的。”
乔治又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然后凑近我说:“淑贞是他最喜爱的姨太太。”
我暗想,那你就是收钱负责监视的人。我知道汪精卫的胸口里有两颗子弹,据说是被亲蒋总司令的势力行刺时留下的。但我没说。这事会不会是“刀斧手”在幕后操纵,想要考验我?我还是小心为妙。
“最喜欢的姨太太,”我自语,“他有几个呀?”
乔治狡黠地笑着说:“十个。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汪非常富有。”
回家时,我步子沉重,踩着泥泞,一边想,这汪精卫可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到门口时,林出来接我,看他的样子,确实气得够戗。我告诉他,天天和他缠在一起,实在是乏味之极,所以就逃出去享受了一点自由。我还瞎编了个故事骗他,说是遇到一个说英文的漂亮中国女孩,因为聊得投入,忘了时间。
他说:“顾问,您让我担心坏了。”见我居然还笑,他显得无比伤心。
我说:“根本用不着担心,她的名字是忠贞的意思,不是坏人。”
戴笠指示为我安装浴室
离开乔治家时,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我住的那条死胡同对人力车来说太陡了,只好等空轿子了。不久见到了两个浑身湿透的轿夫,我对他们喊道:“去神仙洞街。”他们停下,茫然地看着我。我又重复一遍我住的那条街的名字,他们还是一味摇头。我递给他们一张纸,上面写着我的地址。他们却又目不识丁。一个中国绅士正好经过,看了一眼我那张纸条,对轿夫说:“神仙洞街。”两个轿夫这才笑着点头,表示明白了。在我听来,那位绅士的发音和我的并无不同,但是中文的意思常常由音调来决定。在他们听来,我刚才说的街名,肯定是不知所云了。
在强劲的雨中,他们把我抬到去我家的岔路口便停了下来,把轿子往地上一放。我下来指着去我家的那条路。但是他们却摇着头,伸出手要钱,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些难以理解的话。我把钱给付了,大声咒骂他们。到了这个时候,我浑身上下已经湿透,只好在齐脚腕的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家走去。
我开心地想,回家可以泡个热水澡了。迄今为止,我和林都是到市中心的一个澡堂子洗的。除非整个地方都给将军们和他们的姨太太们包下,否则,我们总可以在那里要一个烧炭取暖的包间,里头有睡房和热水浴池。但现在,我已经有自己的浴室了。在“刀斧手”的电报命令下,和我睡房相连的小房间已被改装成了一个浴室了。浴缸、抽水马桶和洗手盆都是用本地的水泥和白卵石砌的。其它构件则是从香港空运来的。下水道穿过花园的墙通到地下,排泄物则由工人们收集了拿到码头上当肥料卖掉。我泡浴的水是由工人们用木桶和扁担从五百级台阶以下的长江挑上来的。水挑上来后,就倒进我窗下的一个木桶里,然后再手工把木桶里的水抽到我屋顶上的另外一个木桶里。最后通过重力原理,水就由管道流到浴室了。整个工程也就在那个下午完成了。
我们出门吃晚饭前,林曾对我说:“今晚,您可以泡个热水澡了。”
“热水澡?”我问。“河里的水冻得跟冰似的。”
“一半用河水,一半用厨房烧的开水。这事老蔡会办的。”
到门口时,我已经又湿又脏。满怀对林承诺的热水澡的期待,我摇了门铃。上楼后,我发现老蔡正拨弄我那两加仑的暖炉。每当我回到家时,他总是表现得很忙。
“林先生没回来。”他告诉我。
毫无疑问,不幸的林一定还在找我。我开始脱鞋,老蔡表示要帮忙。
“没关系,”我告诉他,“我自己可以搞定。去给我拿瓶威士忌来,给我准备泡澡的热水。”他没听明白。“威士忌,热水澡,”我重复道。把英语简化后,中国人才容易理解。
他给我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完了就站到一边不动了。
“热水澡,”我大叫道。尽管喝着威士忌我还是打着抖。“热水澡,明白吗?”
“我明白,顾问。对不起。没有热水澡。”
“见鬼,你说什么?”我追问,忘记他只懂洋泾浜英语,“没热水澡,为什么?”
“没水就没热水澡,”老蔡说。
我把他拖进浴室,指着屋顶,我说:“很多水。”
“那里有很多水,”他苦笑着“但这里没水。”说着他指指水管。
我打开浴缸上的水龙头,然后开始骂街。
“管道,堵住了,”老蔡欢快地向我解释。
“上帝呀,帮帮我吧。”我自己嘀咕着。又喝了杯酒后,我爬进了被窝。
与戴笠把酒畅谈特工手段
某日晚上7点,我们去了“刀斧手”的住所,在那幢公寓楼的会客室碰头。那幢楼就是我来重庆的头天晚上住过的,会客室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热气。我很高兴没有其他客人作陪,因为同时和数名中国人通过翻译说话真的很费劲。晚饭前我们闲聊了一会儿。“刀斧手”表示很欣赏我的取暖炉,并叫林给他也做一个。我画了一个更大尺寸的取暖炉,相信那个工匠可以做得来。这让“刀斧手”高兴得不得了。
在又湿又冷的房间里,我因为无酒可饮,就慢慢地萎靡不振起来。晚饭开始后,将军为了给他的怠慢赔罪,开了瓶五星轩尼诗白兰地。他斟满了三小碗,端起他的小酒碗,说了声“干杯”,一饮而尽,并把空碗举起示意。
林和我同样把酒干了。这顿二十道菜的宴席,如果自始至终都这么把白兰地干杯下去的话,那可太了不起了!吃中国的正式宴席时,我觉得光喝黄酒,就很难保持不醉了。
吃到后来,我也搞不清敬了几次酒、上了多少道奇怪的菜了。这时,“刀斧手”用怀疑的眼神望着我问:“你是怎么知道汪精卫准备逃走的?”
对这个问题,我并不太意外,因为“二号”在过去两礼拜一直在问同样的问题。因为想不出可信的回答,我一直都没理睬他。但是很显然,我不能对“一号”也那样装糊涂。
这件事很棘手。我之所以知道汪精卫要逃跑,是有一次去探望淑贞时偶然得知的。那是我第四次摆脱林和保镖的视线去看她。当时她正在公寓里整理行李。
“你要离开我们吗?”我说。
“是的,我准备离开。”她看上去很不安。
“就没准备跟我打个招呼吗?”
“这事很突然。我不知道上哪可以找得到你。但是我给乔治留了口信。”
“你一定还会回来的吧。”我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不,”她回答说,“不再回来了。”
我马上想到,作为和平派的领导人和蒋总司令的死对头,汪精卫一定是要叛逃到日本人那边了。日本已经在“满洲国”和北平建立了伪政府,现在正在找一个有影响力的中国领导人,在南京主持一个傀儡政府。一切都很顺理成章。汪是给日本人的花言巧语吸引了。他背后一定是有很强的势力支持,才敢采取这么一个鲁莽和危险的行动。如果允许他逃到日本人那边,中国就会被他毁了。
淑贞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双手神经质地拍打着她沉甸甸的钱包。一叠美元现钞从她的钱包里掉到地上。
“你带着这些是过不了海关的。”想到那些被剥光搜查的人,我警告她。中国是不允许外汇外流的。
“那是我最不担心的事了,”她不耐烦地说,“他们不敢碰我的。”
她递给我一张她手写的卡片:“这是我的中文名字。你看得懂上面的地址吧?”
“当然。”
“你不会喜欢这里的,”她自信地说,“你很快就会回美国的。如果你经过河内,就让信差给我递个便条吧。”
她站起来道:“你该离开了。他们随时会来接我走的。”她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来道别。“要小心,”她突然严肃地说,“还有,”她停顿了一下道,“不要相信乔治。”
我想,汪已经告诉了她我是什么人了。在蒋总司令周围有不少汪的追随者。
离开她后,我当即赶回家,命令林派车去接“二号”过来。“这非常紧急。”我告诉他。
但是,当我告诉“二号”说,汪精卫将在午夜乘飞机潜逃到河内时,那个肥胖的傻瓜只是愚蠢地看着我。
“将军说,”林翻译道,“那是不可能的。他说汪没有理由要离开。”
对此我无言以对。
林又翻译道:“将军问是什么让您觉得汪要离开中国?”
“告诉那头笨驴,”我厌恶地说,“我没说汪要离开。我是说汪要叛逃。你可以告诉将军,是一只小鸟告诉我的。”
说完后我就去睡觉了。“二号”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随后,汪果然飞到了河内。但要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向“刀斧手”解释清楚,却并不容易。蒋总司令已经把叛逃的汪精卫开除出国民党,两百多名汪的追随者也给抓了起来。至于有多少给砍了头,我就没听说了。现在全世界都已知道,汪精卫是日本人在南京的傀儡了。
当“刀斧手”问我这个问题时,我没有立刻回答。他接着说了一通,林翻译道:“将军说您四次把保镖给甩掉了。”
“没错,”我承认道,“我不喜欢保镖。”
“或许你在美国大使馆碰到某些官员,他们告诉你的?”“刀斧手”怀疑地问。
“不是。”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的声音不再礼貌了,我知道是要编造个可信的故事的时候了。
“将军,其实这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我说,“当时,我一个人在一个餐馆里吃饭。包房之间的墙很薄,我无意之中听到隔壁一段用德文交流的对话。”
“你知道是谁在说话吗?”
“不知道,我没看见他们。这儿有许多德国人。你们是有德国顾问的,他们是日本人的同情者,我一直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要德国人当顾问。汪精卫本人不也会说德语吗?”
很明显,“刀斧手”对我的解释并不满意。但事实是我已经提出过警告,汪精卫的逃跑完全不是我的错。他的声音恢复了原来的热情。
“将军说‘二号’不相信您的消息,是很愚蠢的。他说他对您的安全负有责任,让您独处是很危险的。”
“告诉他我喜欢自由,但是我保证将来会更小心的。”
我们又干了两碗不掺任何东西的白兰地。我的头晕了,将军则像所有几杯下肚后的中国人一样,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告诉将军,我认为应该在汪精卫给中国带来更大的破坏前,把他干掉。”
“将军说,在他认识的外国人中,您是第一个认为国家的敌人是应该枪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