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瑟拉家的餐室里满是阳光,桌上有我的早餐:橘子酱、黑加仑子酱、草莓酱、蜂蜜、腌肉、培根、蒜味肉肠、黄油、面包和茶。还有一个烛台,一些黄了的树叶和一些新拾回来的醋栗。吉瑟拉为我摆了考究的早餐桌,她在酒店里工作,会摆好看的桌子。当我吃完早餐,把剰下的东西放回冰箱,才发现她冰箱里只剩一大堆酸奶和忌司了。
桌上没有忌司。
吉瑟拉昨晚就问我想要怎样的早餐:“这是第一次,中国人住在我家。我想要让你觉得到了自己的家。”她说,她甚至特地找了一本我的书来看。她的孩子在读一所收费昂贵的学校,她的丈夫因为有了新的女友,离开了她。她需要钱,所以在家里空出一间房间来,招待参加法兰克福书展的客人。我是她的第一个房客。
我说:“只是不吃忌司而已。”
吉瑟拉瞪大了眼睛:“而已?”
“中国人早上吃什么?”
很多啊,面包、油条,小馄饱的皮薄得像女孩子的脸,透出里面粉红色的一小团肉,清汤上浮着绿色的细葱花,那是一种美妙的、只在中国南方才有的香料,不知道它的英文名字是什么。还有小笼包子、咸豆花、萝卜丝饼,我也不知道它们的英文名字,它们是地道的中国人的食物,像唐诗宋词一样难翻译。讲究的中国人、有空的中国人,早上就吃这些东西。我早上吃面包,或者大包子,喝热的清水,都是为了省出时间来多睡一分钟。
“你也吃面包的!”吉瑟拉遇到了故旧,立刻笑了。我又遇到了一个诚挚的德国人。于是我说:“在上海吃不到黑面包了,也想它。”
于是,我看见了篮子里有切好的黑面包。
昨晚我们已经在一起吃了黑面包。吉瑟拉调低了音乐,是莫扎特,澄明的音乐在她的单身公寓里回荡着。整洁到寥落的客厅里放着一架打开的钢琴,是吉瑟拉的琴,琴谱也是莫扎特的曲子。我们说到了莫扎特,她和我一样喜欢莫扎特,因为他创造出一个均衡而优美的世界,还有一点愉快的炫技。那本不是世界的真面目,可是他一个凡人,深陷在忧烦中,还是能创造出这样的一个世界。“我是为了这个理由而喜欢他。”
“我也是的。”她说。
吉瑟拉原来有很好的工作,可是她的丈夫不喜欢,她就换到了现在的酒店。“要是知道后来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我就不会离开原来的工作了。那样,我会不担心钱,我的孩子现在也不用半工半读。”她脸上闪烁着淡淡的笑容,像窗帘一样遮着她真实的面目,“但是不要紧,我还是能享受自己的生活,我的音乐,我的爱好。”
“孩子应该可以为你分担一些,”我说。
“他们分担,他们都是诚挚的天主教徒,是好孩子。我的儿子在假期里去公司做短工,我的女儿去一家意大利餐馆帮忙。只是,我自己希望在周末他们回家来的时候能给他们一点零花钱,母亲总是这样的。”吉瑟拉说,“他们都一定要完成学业,这样才能找到好的工作,才能有好的生活。”
吉瑟拉呀。
最后一天,我们在一起吃了早餐。那天吉瑟拉休息,她送我到法兰克福搭火车。一路上,不知为什么说到鸡蛋,她非常遗憾地望着我说:“原来你们中国人在早上也吃鸡蛋的?我要是知道,一定为你准备鸡蛋的,我不知道!我会做好多种类的鸡蛋呐。”
在火车站,我们约好,下一次再住吉瑟拉家的时候,每天早上都吃一个鸡蛋。